政和三年四月二十八己酉。【西元3年5月5日】
“席子席子”趙琦站在望樓上看見一名軍卒回頭向寨中喊着。在他所穿的魚皮甲左胸處有一個雙刀交叉的白色圖案那是身爲隊正的標誌。那隊正的身前躺着一個人不是一具屍體。屍體大張着嘴血糊了一身沒有盔甲衣衫破爛是個奴兵。
一個奴兵應聲夾了張席子從寨裡跑到石牆下把自己同胞的屍用席子一卷扛在肩上又跑了回來正正從趙琦腳下穿過。
不過三四丈不到的距離奴兵半邊脖子被削斷的慘狀極清晰的映入趙琦眼中。屍被席子卷着腦袋卻耷拉在外。紅色的血從梢滴下裂開的頸項卻乾癟着血卻都流盡的。右眼球不知爲何擠脫了出眶圓圓滾滾染了血後的粉紅色被一根筋連着晃悠悠的吊在眼窩邊。
空洞的眼眶在趙琦眼前一晃而過他捂住嘴想吐以前看到土著屍體卻從沒這種感覺。
“三十八具了!”許繼祖順着梯子爬了上來走到趙琦身邊說道“神臂弓已經損毀了三十八具已是三一之比。”他低頭看看被扛走的奴工那是第七個在上弦時被碎裂的重弩殺死的奴工除此之外還有三十一個傷員。四石強弩損毀時爆出來的幾百斤力道能把弩弦、弓身都變成殺人的利器。不過死傷的奴兵全不在他的心上。現下弩弓損失了三分之一而箭矢也消耗了八成許繼祖只爲此憂心忡忡。
那霸寨在幾十倍的敵軍面前能堅守三天全仗着銳矢勁弩。那些新趕製出的旋風小砲所丟出的石子最多也只是把敵人砸傷且命中率低得可憐完全無法與精準無比、威力強勁的神臂弓相提並論。但弓弩再強也只是器物不像人那樣能克服疲勞。幾天來連續不斷的上弦射擊這批重弩的壽命已到了極限。從前日起神臂弓就不斷損毀。前日不過五六具昨天卻升到十三件而到了今天單單上午三個時辰損壞的神臂弓竟然達到了二十具之多。按這個度到了明日那霸寨中就只能拿着刀斧與敵廝殺了。
不過許繼祖也知道這不是衢山弓箭坊在粗製濫造而是木質硬弩的壽命就只有這麼長。這神臂弓每張開一下弩臂都要承受着幾百斤的力道。桑木弩臂不比牛角所制的長弓般彈性十足加諸其上的力量又遠過於長弓幾十次後便會支持不住。這項常識在接收神臂弓前每一個衢山士兵都會被告知。
但知曉歸知曉衢山軍想因此稍作保留卻也做不到。幾天來爲了擊退敵軍的瘋狂進攻寨內一百二十具重弩所射出的弩矢已接近八千支雖然死於箭下的土著也過兩千人但不論是弩弓還是箭矢都要到極點了。
三天來土著聯軍接連不斷的動攻勢每一次攻擊都留下大批屍而潰退河邊田土盡赤壕河幾乎爲之斷流。雖然土著的每次攻擊皆盡失敗但給那霸寨中的壓力卻越來越大——土著的攻城技術竟然在不斷進步。
只要是人就習能力就會總結經驗教訓土著們如何會例外?他們不斷用生命和鮮血換取經驗進化的度快得驚人。從一開始的亂哄哄的一擁而上到現會保持間距分批次的投入兵力;早前還披着獸皮現下卻想到了打製藤牌、木盾;一開始只想遊過壕河這時候卻已紮起了三丈長的竹橋;甚至從衢山殖民者那裡他們會了整隊齊射土著的竹弓竹箭雖然傷不到鐵盔皮甲的漢軍但不少奴兵卻因此而失去戰鬥力。
幾天下來八千烏合之衆卻越來越像一支軍隊了。
現在那霸寨周圍已被土著四面圍定每次攻擊都是從四面八方同時進行。不過西側臺地陡峭可以稍減兵力只用一隊漢軍帶着三十個奴兵守着而其他三面都有多人駐守尤其是東側由於地勢不高多次被土著衝到石牆下不得不彙集了寨中近半的兵力。
四面八方的號角接連而起。距離上次攻勢不到三刻鐘土著聯軍又聚起了六七百人持刀舉盾齊齊而進。雖然看起來仍是散亂但前進度不緊不慢步調相合也算有了陣型。
敵軍如蟻在壕河外蠕蠕而動。趙琦在望樓上捏緊了橫木指甲已崩裂流血他仍恍若未覺。寨外的幾千敵軍就像在他脖子上不斷收緊的絞索勒得他幾乎要窒息。不得喘息的時間近乎絕望的戰鬥竟是如此的難熬。對於擊敗敵軍趙琦已不抱指望他現在都在懷疑到底能不能等到土著糧盡退兵的那一刻。
“爲什麼?”趙琦心中的疑問喃喃脫口“都死傷了近四成那些土著爲什麼還能撐下去?”
“那些小崽子死得越多越好”站在望樓上浦添按司之長、島中諸按司的世主、聯軍領察度正獰笑着。他腳下的這座竹臺乃仿造唐人城寨中的望樓搭建雖然這竹製望樓就算沒有風都在不斷搖晃但察度仍不肯下樓半步他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他喜歡看着手下大軍隨着他的號令前進後退。站在這裡他才體會到一國之主的感覺。
察度的身後他的長子正吹響號角。四野下圍城各部的號角聲也應時響起。從四面營地中各部勇士提刀出陣新一輪進攻又將開始。
上次進攻時北谷、越來兩家已損失殆盡現在在他的命令下泊村、具志川兩家按司仍不得不把最後的一點殘兵都派了出去——浦添按司帳下的兩千大軍就在後面虎視眈眈不由他們不從。
他們的勝敗察度毫不在意他只希望能把島中地界不肯投入他麾下的按司都消磨乾淨反正死的都不是自家人正好把糧食省下。
察度遠遠地看着六百戰士向唐人城寨攻去。唐人的人數僅僅數百連續不斷的攻勢足以把他們累垮。就算再強的勇士都不可能連續五天出陣戰鬥。再過兩天等寨中唐人累倒他的兩千族中勇士就可輕而易舉的把那霸城寨拿下。聽說那寨中唐人的財寶堆積如山糧食也裝滿了幾十間大屋還有幾百美麗的唐女一想起那些都將屬於自己察度酋長的身子都熱了起來。
不過有人與他打着同樣的心思。察度向南面望去北方五按司的三千軍隊都駐紮在那裡。他們的任務是攻打唐人城寨西面和南面。三天前今歸仁按司和其他四家按司各佔三千戰士中的一半。但三天後的現在今歸仁按司戰力仍有千五但其他四家加起來卻已湊不足六百人了。
“得想個辦法把他們也逼上去”察度開始冥思苦想他喜歡獨吞他不喜歡分享。
‘咿呀’的一聲怪叫幾個倭人奴兵挺着長槍把槍尖狠命地刺入爬上寨北石牆的土著心口。鬼喊鬼叫的聲音傳入耳中陸賈不禁皺起眉。緊抿着嘴他右手重斧一揮一個插滿鳥羽的級飛上天空一蓬血柱沖天而起划着弧線倒向石牆外。
‘十八’他默唸着。
又一叢鳥毛冒了上來不等那土著把頭探上利斧呼嘯着劈下骨裂聲和慘叫一同響起。拔出斧頭斧面上一片紅白。
“十九”他輕聲道。
但就在他拔斧的時候另一個土著已嗬嗬叫着翻過了石牆手持着短刀向他逼來。陸賈冷笑輕輕把手腕一轉沉重的巨斧如繡花針般輕巧從土著的喉間一劃而過。
“二十”他大聲一喝。
把那捂着喉嚨的土著踢下城垣陸賈持斧四顧石牆上已沒一個土著。“殺光了?”他不滿的嘖着嘴喘息着。自從十四歲入了浪港寨他多次在生死線上搏殺縱然這三年過得太安逸骨頭酥軟了但這兩天一見血沉睡在心中深處的殺性又控制了他的靈魂。“殺得真不過癮”
陸賈看向東面那兒是土著攻擊重點僅存的神臂弓大部分都集中去了那裡他想確認一下需不需要援助。但寨東的現狀卻讓他失望守兵們正手持神臂弓把土著們射得人仰馬翻壕河上的竹橋連個活人都不剩。弩手們探出半個身子對準河中載浮載沉的身影毫不留情的向他們射去箭矢。
“他孃的不知省着點啊”陸賈罵了起來。不想理那些浪費箭矢的蠢貨他回頭看西面。日頭已然西沉這次攻勢應是今天最後的一波了。
呼……他長吁了一口氣戰鬥時忘卻的疲累全涌了上來。把斧頭丟到一邊靠牆坐下‘還能撐幾天?’他仰頭想着後腦貼着石牆冰冷。
晚間。
趙琦等十幾個寨中頭領齊聚議事廳依次而坐。一個黑衣人獨站在廳中黑膚花臉是個土著。
“你是今歸仁按司派來的人?”趙琦再次確認道。
一個倭人把他的話翻譯過去那人點頭“正是”字正腔圓的日本話。
“你此來何事?”
“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