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響連環,一批批女真士兵如同被刈倒的麥子般紛紛倒地。在猛如雷霆的子彈下,女真士兵身上披掛的牛皮甲冑毫無用處,就算封住了鉛彈的侵徹,也會被衝擊波震碎內臟。從槍口散出的煙氣在陣前彌散開來,把地面上的慘狀全都遮掩了去。在後續的女真士兵眼中,霧氣後的敵軍如同在另一個世界般遙不可及,那片籠罩在白煙中的區域,就像能吞噬一切的怪獸,衝進的士兵再也沒有聲息。
雖然射程不及重弩,但在燧槍六十步的有效殺傷範圍之內,火槍的威力卻遠過於五石力的神臂弓。一顆直徑七分約22毫米,重約一兩半宋兩合40克的鉛彈,在火藥藥氣推動下,以極快的度從槍口迸出,射到目標的身上。如果命中的是軀幹或頭部,肯定是當場斃命;如果是四肢,雖一時不得就死,但以現在女真人的醫療條件,卻也救不回來,只是延長傷者的痛苦,還不如一槍斃命來得痛快;就算僅僅是從身側擦過,也會被捲走一大塊皮肉,讓人失去戰鬥力。
完顏婁室緊緊的握住了繮繩,指節捏得白。雖然火藥燃燒後產生的煙霧,遮住了他望向戰線的雙眼,但一陣接一陣從不停歇的槍響,讓他知道,前方的戰局始終沒能改變。那聲音如此密集,以至於讓他恍惚起來,只覺得彷彿坐在了屋中的火盆前,聽着豆子在燒紅的鐵鍋中爆開,不過,現在在火焰中跳動的,不是一顆顆黑豆,而是他麾下的本族勇士。
“繞過去繞道側翼攻擊”婁室大吼着。既然衝擊不動東海中軍的正面,那就從側翼攻上去。東海軍佈下的是方陣,而不是圓陣,側面的防禦力絕不可能比得上正面。只要衝散了他們的陣列,東海人光憑手中那個奇怪的兵器。就絕對對抗不了手持利刃的女真勇士。
傳令騎兵剛剛上前,統領第三陣地女真猛安就已經帶隊向東海中軍的左方繞去。這些女真將領都是久經沙場,當戰局不利時,就算沒有上面的命令,也會主動的去尋找敵軍的破綻。
東海左翼的野戰二營此時已與高彪所指揮的渤海兵短兵相接。連續不斷的長槍突刺,比弩箭、火炮更能摧毀敵軍地士氣。僅僅三輪突刺,原本就已經立足不穩的渤海軍陣列瞬間潰散,高彪還揮着刀想維持戰線。但他轉眼間就連着將旗一起被踩到在地,沒入混亂的人羣中。而在此之前,契丹兵卻早已逃離,向戰場外圍移動----他們甚至還保持着比較完整的隊列。配屬在後的女真千人隊,嘶喊着衝上前去,用血肉拼死堵住野戰二營的突進,完顏婁室手上的預備隊,也開始向右偏移。隨時準備支援右軍。
儘管野戰二營眼見着就要取得這個局部戰場的勝利,但在他們身後,卻留下了巨大地破綻。東海軍左翼突得太前,在中軍已經停步的時候,他們卻還在不斷前衝。原本連接緊密的斜線陣。已經不復存在,在東海軍的左翼和中軍之間。出現了一個百多步的缺口,
這是個機會
所有現這一點地女真將領都這麼想着。
居高臨下,女真人能現的缺口,趙瑜自是不會現不了。望着從金人中軍分出來、準備攻擊火槍陣左側地千名女真兵,他心中也在緊張的判斷計算着。
左翼的野戰二營即將取得勝利,這時候決不能調回來,也調不回來。而右翼。這時已經衝了上來。正與中軍平齊。不到兩千人的水兵陣列,戰力雖然比不上野戰二營和神機營。連火炮也只有三門從船上拖下來、用於清理敵船甲板的小炮,但密集的箭矢。仍然能把金人左軍阻擋着百步之外。
趙瑜從旗號上得知。負責統率金軍左翼地是奚人將領大。他以外族身份。在金國弄到了一個同知東京留守事地官位。論地位。他只比完顏婁室略低。據說是個老奸巨猾地角色。由他坐鎮右翼。婁室安排在陣後監軍地女真千人隊。完全起不到應有地作用。在大地指揮下。兩千多奚族兵始終沒有踏進水軍箭陣地有效射程。雖然箭如雨落。但奚人地傷亡很小。看到他們這麼識趣。趙瑜也沒有命令水軍方陣繼續前進地意思。兩方皆梭巡不前。只對射着箭矢。火炮也是備而不用。雙方已經形成了一場默契仗。
既然有水軍護持右翼。趙瑜便可以不用擔心火槍兵陣列被敵軍從右方側擊。如果只要守住一個側面。趙瑜手上還有點本錢。
“讓後面地車隊出動。上去衝一衝。”趙瑜命令道。朱聰點頭應了。轉過身去。拿起小旗衝後方一陣揮舞。
中軍之後。便是排得整整齊齊地百多輛大車。排在最前面地三十輛。則是陸賈曾經打算用來防護軍陣側翼。所精心打造地重戰車。
這種重戰車。後面拖着地是車廂而不是車斗。硬木製成地艙壁能抵禦敵人地箭矢和刀槍。車廂內士兵則可以安全地從側窗向外射擊。四匹挽馬都披掛上了綴鐵棉甲。戰車上地關鍵部位也都包了銅皮。兩側地車轂外和車廂地邊角處。還裝上了突出近兩尺地鋒刃。車伕地位置在車廂頂上。座位周圍都有木製護欄。把車伕半包着起來。只要車伕再穿上盔甲。就算是神臂弓射出地弩箭都很難傷到他。這樣地戰車拉起貨來。不及普通大車地六成。但上陣衝鋒。上面地裝備卻是十分適合作戰。
看到指揮車上揮起地令旗。等候已久地車伕們放下了挽馬們地眼罩----硬逼着馬匹向人多處衝鋒。只有被挑選出來地戰馬才能做到。而普通地挽馬卻很難讓它們聽命。只有遮住它們地雙眼才行----兩步跳上座位。一抖繮繩。三十輛馬車便從中軍陣列左側繞過。直衝前方地敵軍而去。
東海中軍之後突然響起的馬蹄聲,驚動了來襲側翼的金兵。當他們略略緩下腳步,擡起頭來,看到便是一輛接一輛奔馳起來的馬車。面對直面而來的重戰車。女真士兵個個臉上失去了血色。雖然車中沒有載上射手,但三十輛戰車已經擁有足夠地衝擊力,甚至不比幾百名騎兵遜色。
車伕連連揮鞭,車提升得很快,還沒等那羣女真兵想定是逃還是留的時候,三十輛戰車就已經一組一組的衝進了他們的隊伍中。五輛戰車一組----前一組與後一組隔了有二十步,以防後車與前車追尾----並排着在敵軍隊列中橫衝直撞。挽馬雖不高大,但它們身後拖曳的車廂卻重逾千斤。猛然撞來,光憑人類的血肉之軀哪能抵擋得住。
一輛輛戰車在人羣中劈波斬浪,毫無半絲阻礙。偶有幾人想奮力一擊,揮刀砍向挽馬,但披在馬背上的綴鐵棉甲卻把砍下來的刀刃都崩開掉。挽馬受此一擊,雖沒見傷,但也受驚不小,度登時加快。安裝車廂和車轂外地鋒刃就從那幾個女真兵身上劃過,留下一路血浪。
“好”看着奔走逃散地女真人被一輛輛戰車追上、碾過,朱聰在指揮車上用力一捶護欄,大聲叫好。側對趙瑜笑道:“大王,想不到這戰車竟有如此威力。日後可要多造些個。”
“那要看成本才行,如果太貴。還不如多造幾門火炮。”趙瑜搖頭說道。現在是對上步兵纔有這等戰果,如果是騎兵,這種重戰車能不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卻也難說。
此時,左翼傳來勝利的號角。兩人大喜望去,野戰二營的大旗正在原本屬於金人的陣地上搖晃。渤海軍覆滅、契丹兵逃離,而女真千人隊最後的抵抗。也被東海槍陣所粉碎。完顏婁室的右軍已不復存在。把四下逃竄的一點殘餘女真,交由遊蕩在側地騎兵負責處理。野戰二營的陣列開始向右轉向,與神機營一起夾擊金人中軍。
幾乎就在同時。完顏婁室的左軍爆了混亂,原本就無意與東海軍作戰的奚人突然向後轉去,把刀槍對準了身後的女真,兇狠地衝殺了過去。看到中軍戰局不利,右軍已經崩潰,大終於做出了選擇。
“大局已定”趙瑜、朱聰異口同聲。相視一笑,趙瑜肅容下令,“三軍即時向前,給我拿下金人的大旗”
中軍大鼓重重響起,大旗左右揮舞,把趙瑜地命令傳向各軍。一陣歡呼響徹戰場。在鼓聲、炮聲和槍聲伴奏下,五千東海軍踏着整齊的步伐,一步步的向完顏婁室的本陣壓去。
從三個方向壓來的東海軍陣,已經把女真士兵逼得連連後退,戰線已經逼到百步開外。完顏婁室臉色蒼白,但神情依然平靜,幾十年的廝殺,他已看透了生死。起兵以來,好酒喝過,好肉吃過,金玉珠寶、美女華服,哪樣沒享受過?他早活夠本了
回手從掌旗官手中擎過中軍大纛,白色的綢緞旗面撫過他地臉頰。若是在陸上,遇到這樣地失敗,他會轉身而逃。女真人不講究什麼死節、殉國,只要還活着,就能捲土重來。但現在既然逃不了,他也卻沒有向東海人屈膝的打算。
回頭看了看身後地長子,完顏活女已經拔出了刀,眼神中看不到半點懼色。這纔是我的兒子婁室欣慰地想着。不過,他不該死在這裡
“活女”婁室叫着兒子的名字:“你走罷如果只有一個人,還是能從海峽偷渡過去。把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回去向都勃極烈稟報。以後再遇上東海人,千萬要提防他們的兵器”
從懷裡掏出交給一把皮鞘破舊的小刀,硬塞給拼命搖頭的長子:“接好了從今以後,七水部就交給你了從你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位子,從決不能給斜也、銀術可他們吞掉……聽到沒有”他厲聲道。
完顏活女聞聲一震,咬住下脣跳下馬去,跪倒接下了在七水部族長手中傳承的小刀。
看到二十年前自己從父親手中接下的刀,拿在了長子的手上,婁室放鬆下來:“回去照顧好你的阿孃和小弟,莫要讓他們吃苦。”
正臉面對前方,聽着身後的馬蹄聲響起、遠去。完顏婁室把大旗平舉,一夾胯下馬匹,向前衝去。
在他前方,東海軍陣巍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