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點火星燃進炮膛,伴隨着震耳欲聾的轟鳴,雙輪炮車猛然向後一坐,三寸鐵球帶着火焰和硝煙從炮口噴射而出,尖嘯着飛向敵陣。炮口的火焰一閃即逝,硝煙在雨水中也很快消失。
但在這一瞬間,朱正剛便已看清,六門炮中就只有四門把炮彈射了出去,剩下的兩門只無聲無息靜默在雨中,什麼動靜也沒有。
炮手忙把一根鐵通條插入火門,勾出了只燒了一半的引線,以及一點藥包深處的火藥。他們伸手一捻,立刻驚喜叫道:“火藥還是乾的”
“換引線快換引線”兩個炮長聞聲大叫。如果藥包內部的火藥都溼透,那就必須把炮彈重新起出,更換藥包了。
“六分之四……比預計的要高呢”朱正剛轉回頭,眯起眼望着兩百步外的炮彈落點。有着雨幕的遮擋,就算相距不過半里,那裡的敵軍仍然只是一片模糊的剪影。雖然無法確認戰果,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在開炮之後,敵軍最前方的戰旗變得躊躇不前,他們前進的腳步也明顯的慢了下來。
不知道命中了幾?朱正剛想着。PaoShu8
只有兩
野戰一營的炮隊剛剛射的四枚炮彈,一顆落入了泥漿裡,沒能再次彈起,只滾了十幾丈,在後面拉出一道水花,就停了下來,另一顆則一頭撞進了灌木叢,噼啪作響,枝葉橫飛,卻也沒有造成半點殺傷。
但剩下的兩顆鐵球卻準確的落入交趾陣中。區區兩百步的距離,橫排十丈寬的目標,卻只能四炮中二。在東海軍的炮兵操典中。屬於不及格地水平。但就是這種不及格地成績,照樣把混亂送進了交趾前軍。
交趾前軍裡,沒有人清楚究竟生了什麼。他們只看到遠處的小坡上,在雷聲中有幾點火光亮起,緊接着淒厲的尖嘯由遠及近,帶着風雨衝入隊列中。緊密的戰陣登時被趟出一條血路。殘肢鮮血在隊伍中飛濺。
不止一個交趾兵驚訝的現,站在他們身側,與他們一起高舉長槍隨隊前行的袍澤,在尖嘯聲中,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肢體。一具頭顱消失無蹤的身軀仍然矗立着。半倚着手中緊握的長槍,從殘露的頸腔處如噴泉般四濺着鮮血。PaoShu8周圍被驚呆地士兵們在嚐到了滿嘴的鹹腥味之後。才現濺入自己口中地不是雨水,而是血漿。而緊跟在他身後的士兵,則不見了半邊下頜和頸項,半圓形的傷口宛如被猛獸一口噬去,所有的血肉都被炮彈帶來的激波扯掉,暴露在外的牙齒和頸椎被暴雨一下衝刷得慘白,在不斷亮起的閃電中反射着森森白光。
能像這兩人在瞬間無痛苦的死去,還算是幸運。排在他們身後,一列不幸的士兵。被減了度地三寸鐵球蹭過,捲走了手臂、撞碎了肋骨,砸爛了大腿,血肉橫飛。儘管都是難以挽回的致命傷,但殘餘的一點生命力仍能支撐着他們在泥水中慘叫翻滾,把交趾前軍的隊形鬧得大亂。
一顆炮彈擊中了官道上交趾前軍隊列,而另一顆卻正好命中了在水稻田裡,一頭正在前進的戰象。五斤重的炮彈輕而易舉的就擊碎了護在戰象頭部的藤甲,深深嵌進目標堅實的天靈蓋中。中炮後。這頭戰象立刻癱倒。在泥漿中轉了半圈,把背上地馭手和士兵都壓在了身下。雖然頭顱幾乎粉碎。不過大象地生命力畢竟遠過人類,長鼻擊打着地面,尖號在風雨中連綿不絕,淒厲得令它的同類一齊卻步。=^^^^==
大象是極聰明地生靈,也是羣體觀念極強的動物。當隨交趾前軍一起前進的十五頭戰象,聽到同伴臨死前的慘嘶時,便收住腳,不肯再前進一步。象馭手們不敢催促,更不敢拿皮鞭鞭打,只能輕拍着撫慰。戰象不是馬匹,可以用一根繮繩收服,若是惹得其起性子來,象背上的衆人無一能活。在馴化的過程中,慘死大象的長鼻、巨掌之下的馴象師不知有多少,何況充作戰象的都是長着長牙、脾氣暴躁的公象。若非如此,戰象也不至於只能在南方稱雄,而在中原爭戰中屢遭敗績注1。
“前面到底出了何事?”看着前軍緩下腳步,阮福高聲怒叫。他的中軍大旗豎在離敵陣只有一里的地方,但要看清前面生的一切,還是稍嫌遠了些。派出了兩名催促前軍繼續前進的傳令兵,他瞪着前方的混亂,皺眉沉思。
阮福是南征北戰四十餘年的老軍頭,很清楚在暴風雨中交戰只能一鼓作氣,士兵的士氣和體力都容不得來回往復的拉鋸,不比平日,可以先派些普通的隊伍,去找出敵人的弱點,去試探敵軍的戰力。PaoShu8所以他派出打前陣的六百士兵都是一時之選,泰半是他從升龍府帶來的天子兵,其中打頭的一都更是隸屬於乾德親衛的武勝軍。
以此精兵,再配上兩側隨行衝陣的十六頭披甲戰象,就算面對的是大宋禁軍
,阮福也有信心一鼓而破。何況眼前的敵軍陣勢單薄,連前面的緩坡都沒排滿,雖然由於天光雨勢看不太清,但粗粗數來,其數量絕不會過千人。手握四千大軍,阮福自認必勝。
但他卻沒想到還沒到敵軍的弓弩射程,自家的隊伍就這麼慢下來了。就算他前些日子曾見識過的威力驚人的東海重弩,縱然能射出三百餘步,但實際殺傷範圍也不到一百五十步。他想不出有那種弓弩能在兩百餘步外,就讓身披重甲的武勝軍難以前進?
難道是牀子弩?他猜想着。他曾在邕州城下見識過大宋的八牛弩,殺傷範圍的確能達到這麼遠。“應該沒錯”阮福低聲確認。只有那中射程遠達千步、曾經一箭射殺了契丹主將的神兵利器,纔有這般威力---當年契丹攻宋,正是在澶州城下,被宋軍的牀子弩射殺了統軍蕭撻凜,才被宋人逼得結下澶淵之盟,這個影響了天下百年大局的著名戰例,就算是他這樣的與遼宋無關的交趾將領,也一樣耳熟能詳----不過牀子弩不是沒有弱點,射度慢,難以轉向是其最大的缺憾。PaoShu⑧在邕州城下的幾十天裡,他早已學會了如何應付。
阮福一聲令下,鼓號齊鳴,剩下的二十四頭戰象齊齊出動,分左右兩路向外奔去。按他的命令,兩支象隊將繞過自家前軍、繞過敵軍陣列,從側翼攻擊牀子弩所在的緩坡。那裡地勢高起,俯視整個戰場,敵軍的主將和中軍大旗必然也在那裡。
看着兩隊象軍踏着沉重的步子,衝進雨幕,而前軍也再度向前挺進,阮福自得而笑:“尾難以相顧,看你們怎麼應付”
轟轟
緊接前面四炮,現在又是兩炮齊射。趙大才聽着呼嘯聲在頭頂上越過,卻失望的看見這次官道上的交趾軍並沒有停住腳步,只是又一次聽到了一聲,夾在風雨中的巨獸臨死前的嘶鳴。“看起來朱二哥好像是把目標放在象隊身上了”他側頭對着陸賈半帶疑問的說道。
“那不是最好?”陸賈咧嘴笑着,“沒了象軍,憑前面的那些個交趾兵,我只要手上有一個都,就能在裡面殺個三進三出”
雖然官道兩側的象隊沒有跟上來,但交趾軍還在前進。緩步突進的五六百人組成的陣列看起來還是有些威勢,但所有東海官兵卻全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他們在演習時見識過的對手,就算是水兵,論起前進時給人的壓迫感,也比他們強上許多。
交趾人前鋒已接近到一百五十步,舉在最前面的戰旗已清晰可辨,而他們的身影也不再模糊一片,而是極其分明的區分出個體。
東海軍的營鼓再次敲響,隆隆的重音在坡上坡下回蕩。各都的腰鼓也開始逐漸加快節奏,士兵的呼吸和心跳漸漸急促。
“一起都有準備”都頭們的大喝聲幾乎同時響起。如林的長槍齊刷刷的放下,槍尖直指前方。六排弩手也一齊舉起神臂弓,對準了敵軍。交趾軍的步伐也開始加,最前面的一列重甲步兵步介乎於小跑和疾走之間,率先進入衝鋒狀態。
一百二十步。如果正常天候,現在就已經完全進入神臂弓的殺傷範圍內了。但現在有暴風雨,所以陸賈還在等待。
遠處的象軍這時重新起步,像是要追上前軍的步伐。但連續三聲火炮轟鳴,又把象軍逼停。但交趾前軍沒受任何影響,開始小跑了起來。
一百步。
“可以了”陸賈說道。營鼓極連擊,在最**猛然一停。
“一、二排射”都頭們齊聲下令,一百五十支弩箭飛蝗般直撲交趾前軍,在敵軍陣線啃出了數個缺口。
五息後,第三、第四排弩兵也開始射擊。接下來,則是第五、第六排。而東海弩兵重新上弦,再次射,所需時間就只要十五次呼吸。
三段射
連續不斷的箭雨,讓交趾前軍難越雷池一步。但東海軍也沒注意到,在他們側翼,有兩支隊伍正悄然接近。
注1:從古到今,不論是中原王朝與東南亞屬國的戰爭,還是中原內部之爭,除了滿韃對南明李定國之戰,幾乎沒有被象軍擊敗地記錄。劉宋對林邑、西魏對西樑、唐時對南詔,宋初對南唐,都是擁有象軍的一方慘敗,戰象看似雄壯無敵,卻完全不是中原弓弩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