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州衙仍大體保持唐代模式,其佈局分爲大堂、公幹(辦公區)、後宅、郡圃四部分。
林、向兩人隨着衙役繞過州衙大堂,走過第一排白牆青瓦的房屋,方纔進入到知州的知事廳。
知事廳內倒也簡潔,碩大的書櫃靠牆而立,一案一椅,幾張胡凳,一個頭戴官帽、身着紫袍,三縷花白相間長鬚的老者正端坐於臺前低頭奮筆疾書。
他聞聽到有人進來,頭也未擡便道:“兩位稍坐,待老夫批閱完公文便接待二位。”
林貴平和向漢前向老者躬身抱拳,便在一旁坐下。
盞茶時分,老者批閱完畢,擡頭望向兩人,面上無喜無悲,問道:“持故人信物必是有事相托,請直接道來。”
丁進寶瞧見知州大人神色疏離,便有些內心踹踹,林貴平是見過風浪的,對這知州老爺的神色毫不放在心上。
他站起來抱拳說道:“孫知州請勿誤會,此次前來並非有事相求,乃是替孫知州治下添磚加瓦。”
“哦,呵呵,請問壯士貴姓,有甚好事?”孫知州一聽添磚加瓦便有了些興趣。
“孫知州擡舉了,在下免貴姓林,忝爲盛隆商鋪掌櫃,在下有精鹽製法,製出的鹽不亞於西北青鹽,又有石炭爐製法,且可用石炭粉,不用柴禾,極省石炭,便民利民,欲獻於朝廷。”林貴平朗聲道。
“這等好事,可有樣品一觀。”孫知州更是來興趣了。
石炭爐子先不必說,製備精鹽可是妙法,現今青鹽礦都位於夏州党項,那党項酋首趙德明又不聽使喚,時不時騷擾邊境,且經常在邊境走私青鹽,朝廷頭痛不已。
丁進寶從身後的清布包袱中取出一瓷質鹽罐,林貴平接過後放置於孫知州案前,順手揭開瓷蓋,伸手示意:“知州請上前一觀。”
孫知州站起身來,躬身一看,果真是晶瑩剔透的粉狀雪鹽,他伸指一沾食鹽,隨即放入口中,微閉雙目品嚐了片刻,良久方微微頷首。
孫冕睜眼說道:“不錯,真是精製雪鹽,猶勝青鹽,此鹽是否好制,制價幾何。”
“知州,此鹽製作極爲便利,且材料器具到處可尋,待在下演示一遍知州便知。”林貴平成竹在胸。
“哦,當真。”孫知州微一沉吟,又道:“那石炭爐又如何說。”
“石炭首先得做成蜂窩狀的煤球才能既省石炭又保證火力,煤球和石炭爐的樣品在碼頭,知州如需一觀就叫在下這外甥前去運來。”
“可,速速前去運來。“孫知州情知這可能真是個大買賣,答應的很爽快。
待丁進寶出門後,孫知州又撫着長鬚,眼睛閃着精光望向林貴平:“林壯士,你此次前來怕不只是進獻朝廷一事吧。”
林貴平呵呵一笑,小小的拍了一記馬屁:“知州不愧是斷案如神的官人,在下這點小小居心被知州看穿了。”
孫知州搖手道:“老夫也非神人,壯士不必多慮,有事請講。”
林貴平道:“那就恕在下唐突了,除卻剛纔所說的兩種製法,某這裡尚有釀酒法,可釀出世間無匹的烈酒。也有炒菜之法,其美味遠超東京汴梁,在下想開一家酒坊和,屆時請知州給予釀酒之便。”
頓了頓又道:“來年秋冬之時我等欲在蘇州城中開一酒樓,酒坊與酒樓可與州衙合股經營,雙方得利。”
孫知州心中一凜,這可是賺錢買賣,官府的幾間酒樓買撲(承包給私人)後都是慘淡經營。
且蘇州的商稅一年歲入不過三萬餘貫,實在太少。
孫冕又是個親民官,願意治下百姓的負擔越來越輕,賦稅又能節節攀升。
他已經六十好幾,再有幾年便要至仕,若是能落個好名聲致仕回鄉,何樂而不爲,何況又是宮裡那老傢伙相托,不做怕也由不得自己。
“如此甚好,爾等將條款擬好,某再與林壯士細細談來。”孫冕道。
林貴平聞言一喜,知道孫冕這是首肯了,也不怕他反悔,於是趕緊道:“些許條款在下儘快擬定,州衙只需解決酒坊用地,以及酒樓一座,便在酒樓和釀酒作坊佔四成分子,州衙派駐賬房先生監管,孫知州你看可否。”
孫冕心中一動,這倒是個好辦法,大宋的官營產業問題很多,雖然給朝廷賺了不少錢,可人員和產出的物什卻參差不齊。
大宋官坊的幫工遠比百姓作坊多,產出的貨物不管是數量還是質地都比民間作坊要差上些許,蘇州城裡的官營織造就存在此類頑疾。
若是此法能成,不失爲一條方略。反正官營酒樓有好幾座,生意盡皆不如人意,至於土地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幾個錢。
“若是有利可獲,那有何不可,老夫雖老,可是見慣這官營之弊,如若雙方合營獲利豐厚,豈不是爲我大宋朝廷找來一條更好的生財之道。”
“知州高見,我等願與官府一起試試水深。在下還有一事稟報,我等的煤球工坊可是照章納稅,絕不致讓知州爲難。”
“哈哈,普通商賈,有空子便會鑽,爾等卻是主動交稅,當爲蘇州商賈之表率,酒坊和酒樓既是合營,便不必交稅了。”孫冕笑道。
“好,那便謝過知州了。”
待到丁進寶將物什帶來,三人互相客套着向後院而去。
孫冕孫知州看過了製鹽之法後大爲驚歎,想不到雪鹽製法如此簡單。
孫冕這老頭兒對鹽政可是非常有見解的,知海州時便極力阻止了新開三個鹽場的條陳,他認爲鹽業市場已經飽和,何況海州交通不便,食鹽很難運出。
他離任後鹽場還是開設了起來,結果三個鹽場果真如他所料虧得一塌糊塗。
此刻看到眼前比青鹽更好的純淨雪鹽後,孫冕捋着鬍鬚仔細思量起來。
他尋思將提純的精鹽控制產量,作爲高檔鹽出售,官府獲利不菲,還不侵佔原有的食鹽市場。這些想法實際上說明孫老頭已經具備初步的市場營銷思維。
孫老頭兒對煤爐更是情有獨鍾,大加讚賞,他唏噓感嘆道:“林壯士,你可知有了此物冬日裡可救多少貧民百姓!”
蘇州地處江南水鄉,冬季再冷也不至於凍死人,林貴平雖在北地呆過,但離開多年不甚了了,於是搖了搖頭。
孫知州痛心道:“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京師連日大雪苦寒,商販囤積居奇,木炭賣至每秤二百文,百姓如何承受?冰天雪地裡可是凍死者甚衆。
林貴平抱拳說道:“知州,在下以爲,無良商販趁雪天暴漲炭價謀利不過是表,大宋百姓家中貧窮纔是裡。”
孫知州點頭道:“林掌櫃一言中的啊,吾等且先莫高屋建瓴,先說說這石炭爐子。
眼下京師四周的薪柴可是砍伐幾近殆盡,伐薪燒炭遠至南陽、襄州一帶。
且木炭質輕,冬日裡雨雪甚多,道路泥濘,不易運送,遇有大雪封路,汴河冰封,便無法送入京城,且不易運輸、亦不耐久燒。”
頓了頓又道:“而石炭爐百姓可自砌煙道,冬日裡取暖煮飯皆宜,如林壯士此言不虛,一日裡至多三四塊石炭球,那便是既價廉且易儲存。
夏秋之際三司和開封府可多多製備,冬日裡大量發賣,何愁商賈天寒漲炭價,哈哈哈...“想到得意之處孫冕不由哈哈大笑。
林貴平欽佩的看着孫冕,這個老頭還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
北宋初期風氣開化,政治還算清明,不少傳統士大夫皆以天下蒼生爲己任,不像北宋末期時奸臣遍地,黨爭激烈。
孫冕忽然一皺眉:“此事於我蘇州卻是難辦,本州無石炭礦場,何來煤球。”
林貴平呵呵一笑:“知州勿憂,潤州長山蘊藏石炭,我等已經開採,且有運河,沿運河順流而下不過兩三日便能運到。”
孫冕哈哈大笑:“爾等可是早就計議停當,只欠東風了。”
孫知州大喜過望之餘,當即吩咐後廚擺酒宴請林、丁二人,平日裡甚少飲酒的孫老頭難得痛飲了幾杯。
兩人喝酒正酣,忽然間簽押房的押司告罪而入,叉手行禮道:“知州,長洲縣衙來了公人,說是有個林掌櫃在與知州會面,有請林掌櫃過衙一敘。”
孫冕奇道:“林掌櫃,你可識得王知縣。”
林貴平一頭霧水,他從不曾與長洲縣衙打過交道,王知縣會有何事要找他,便回道:“在下從未與知縣打過交道,這便過去縣衙瞧瞧,謝過知州的酒宴。”
“不必言謝,押司,你且跟過去瞧瞧是個甚事,回來報與老夫知曉。”孫冕紅着一張臉,舌頭都有些大了。
押司叉手領命和林貴平、丁進寶匆匆而去。
來到州衙大門,長洲縣衙的一個書吏等候多時了,林貴平上前抱了抱拳道:“這位押司請了,縣衙找某家有何事。”
書吏臉色微紅,他本是縣衙的衙前差役,只是個書手而已,還夠不上押司的級別。
林貴平這一聲“押司”叫得他甚是不自在,書吏連忙回禮道:“稟官人,小的只是個書手,當不起押司的稱謂,小的是奉王知縣之令前來請林官人前去。”
林貴平問道:“可知是何事要某前往。”
書吏答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只是今日申時中(上午十點)許,衙門有一外逃差役被林官人的外甥撞上,遂與抓捕的弓手一同入衙,隨行的還有個雙腿不便的先生與下人。”
林貴平心裡有了數,有吳夢和李五在,丁睿便不會有事,他頷首道:“既是如此,我等便坐個馬車前去吧。”
他又對着州衙的押司道:“押司不必跟隨,有事再遣在下的外甥來尋押司便是。”
押司叉手道:“如此就多謝了,在下還有許多文書要趕,林官人事必請差人前來告知與在下,在下也好回覆知州。”
林貴平點頭稱是,告別押司,讓幾個家僕自行回船上等待,他們三人挑了一輛馬車僱上往長洲縣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