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船兒準備離港時,運河上水路狹窄,河船都想爭先,你碰我,我撞你,兩岸碼頭內的船兒立時擠得如開鍋稀粥一般。
碼頭巡檢的兵丁划着十幾條快船,指手畫腳的吆喝,不許後面的船隻往前擁擠堵塞水道,喝令前面的船隻立即搖櫓前行,頗有些後世交警的味道。
嘈雜了大半個時辰他們的坐船才駛出無錫城,吳夢眼望河上的喧囂,心道如不是有戰爭,大宋絕不是後來的模樣。
丁睿走到船頭,問道:“師父還未吃早餐吧。”
吳夢道:“還未吃,胃口不是太好。”
丁睿擔憂的看着吳夢,總感覺他近來臉色不是太好,吳夢覺察到了丁睿擔憂的眼神,笑道:“師父一會就吃,此刻先觀賞一番眼前的風景,睿哥兒,昨夜的事你如何看待?”
丁睿呵呵笑了起來:“昨夜那幫人和當年在瀟湘館鬧事的人類似,都是些潑皮無賴,不過蘇州那幫潑皮在臺灣勞改,倒是很聽金師兄的話。”
吳夢想到那幫潑皮現在的老實勁,不由笑了起來,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們碰上了林貴平那種軟硬不吃的傢伙純屬自己找虐。
於是說道:“雖然你舅舅的手段有些殘忍,可是對於惡人如果不懲治,那便是對良善最大的傷害,潑皮無賴報復心極強,當地的官府公差往往不太敢管。”
丁睿道:“唉,師父所言甚是,故要張揚天下正氣,必先懲惡,方可揚善,可天下之大,潑皮無賴怕是抓之不盡。”
吳夢笑道:“睿哥兒,潑皮無賴想除盡那是絕無可能。話說這天下之事,當真還是無奇不有,天底下的人也各有不同,若天下的人完全皆爲一個模樣,豈不是無趣的緊?”
丁睿撓着頭皮想了想說道:“師父說的也是,紅花還得綠葉襯托,若天下都是紅花一片,確實單調的緊。”
吳夢點點頭道:“呵呵,所以老天爺降下的衆生有千姿百態,讓天下無限精彩,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潑皮無賴總能找到法子來限制的。好了,回船艙吃飯吧,爲師也有些餓了。”
船行至潤州,早早得了信的向漢前和李五派了隨從在碼頭守候,看到了丁家旗幟的坐船,飛馬報知了兩人,兩人隨即趕來殷勤留着衆人吃喝了一頓,衆人又在潤州歇了一夜。
次日啓程時,向漢前和陳四趕來相送,一行人來到碼頭的沙船旁,吳夢望望還有霧氣飄蕩的河面,用力作了兩下擴胸運動,大口的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古代的空氣確實是好,不過如今卻多了不少煤煙味。
向漢前摸了摸丁睿的髮髻說道:“睿哥兒,你還小,到了東京城裡可不要亂走,聽聞哪裡有不少拍花子的,拐到小孩就帶去北地去賣了。”
丁睿晃了晃手裡的拳頭道:“姐夫,那些拍花子想賣我,先問問這拳頭答不答應。”
林貴平訓道:“睿哥兒,你姐夫說的對,就憑你一個小孩,能打得過幾人,切不可持勇鬥狠。”
丁睿笑道:“舅舅,持勇鬥狠一向都是以你爲先,外甥可沒有強出頭。”
林貴平氣的揚手欲打,丁睿哈哈大笑躲到了吳夢身後。
衆人正在敘話,忽然間碼頭上傳來乒乒乓乓和呼喝聲,淡淡的霧氣籠罩了打鬥之處,模模糊糊的只見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船上的二十名廂軍跳了下來,將衆人圍成一個圈,手中的滑輪弩一陣“嘎啦嘎啦”的響動,上好了弦對着打鬥聲傳來之處。
林貴平問道:“陳四,這是怎麼回事。”
一陣輕風吹過,霧氣散了些,陳四趕緊跑前幾步,仔細端詳了下,回來抱拳道:“官人,那是些碼頭的幫派爲了搶奪貨物裝卸而打鬥,運河碼頭隔上十幾日便會打鬥一番。”
霧氣漸散,吳夢仔細看了看,真是一羣衣衫襤褸的腳伕拿着扁擔正在鬥毆,不少人已被打的頭破血流。
吳夢素來就對碼頭工人的拉幫結派非常反感,這完全是窮人欺負窮人,不管誰輸誰贏,其實都佔不到太多便宜,贏了的無非是能多賣些力氣裝卸貨物,能賺幾個錢?好處永遠是後面操縱的黑道人物和幫會頭頭所得。
從人類開始了航運,碼頭力夫就逐漸被幫派控制,到後世解放前一直如此。
後世明清兩代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
圍繞着漕糧的徵收和運輸,無數潛規則應運而生,大大小小的幫派林立,幫派的“漕口”熟悉信息通道,和官府的污吏勾結,壟斷碼頭裝卸和貨物運輸。
從事航運的小戶們認爲漕口可以提供保護傘,便紛紛投靠他們,請他們代交漕糧,以避免官吏的敲詐。
漕口也願意包攬此事,於是進化爲“包戶”,但是漕口如此一包,官吏的敲詐面縮小了,爲了維持原有利益,只好加大敲詐力度。
沒有找到保護傘的小戶便遭到了更兇狠的搜刮,只有紛紛加入幫派來保護自己,幫派之間也是互相爭鬥,大魚吃小魚,清代的漕幫有嚴密的幫規,完全是個準軍事組織。
漕運在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完全停止,漕幫被迫上岸,到運河沿線發展,憑藉其嚴密的組織性和江湖義氣,成爲運河沿岸地區的準軍事化的黑社會組織。漕幫入民國後,正式改爲臭名昭著的清幫(青幫)。
宋代由於大部分的漕運都是廂軍承擔,碼頭幫會只是個雛形,難以發展壯大。
丁睿嚷道:“蘇州城裡的碼頭就沒有這些打鬥,爲何潤州如此,這不是官府無能麼?”
林貴平讚許的看了丁睿一眼道:“睿哥兒不錯,能一眼看透,什麼江湖幫會、碼頭力夫,只要官府清廉勤於政事,這世上哪有什麼幫會敢於和官府作對。”
向漢前道:“舅舅、睿哥兒,你們有所不知,這不是一次兩次了,且傷亡之人從不報官,官府也是不好處置。你們還是走吧,某與陳四這便去報官,打鬥的人太多,我等也管不過來。”
吳夢看到鬥毆的足有兩三百人,自己區區幾十人若是想制止,必須強行用弓弩射殺,死的又是平民百姓,沒有意義,於是說道:“君烈,走吧,除非殺人,否則如此多人怎能阻止,且都是些窮苦百姓,殺之可憐。”
林貴平看了兩眼打鬥正酣的兩幫人,情知吳夢此話不假,小聲對着陳四說道:“你報官時說上某的官銜,令當地巡檢從嚴處置,否則咱們自行調兵幹掉這些腳伕後面的頭頭。”
陳四拱手稱是,林貴平轉身悻悻的和衆人上了船,揮別了向漢前和陳四揚帆起航。
吳夢見林貴平頻頻回頭,小道:“林大俠還想打抱不平啊,這事太多了,你一個人能管多少。方纔某見你對着陳四竊竊私語,只怕又是想殺力夫頭子吧。”
林貴平被吳夢說破心思,呵呵笑了兩聲,也不答話。
丁睿問道:“師父,那都是些苦命人,每月累死累活就是幾百錢,爲何要內鬥。”
吳夢伸手接過景靈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道:“你且坐下,待師父慢慢與你說道。”
丁睿依言坐下,吳夢就將這碼頭腳伕爲了搶奪貨物裝卸,壟斷河道運輸而成立幫會一事詳細說了一遍。
接着又道:“我大宋有漕運廂軍,這些幫會日後不可能太過壯大,但會成爲某些區域的土霸王,勾結污吏,欺行霸市,官府都束手無策。”
丁睿聽完,問道:“師父,整治幫會前還是得先清理吏治,我說的對不對。”
吳夢笑道:“睿哥兒說的不錯,幫會一般都是陰暗面的,和官府倡導的光明正大是對立的,如果沒有官府的內應,永遠不可能存在世間,你看看這世上老鼠能敵得過貓麼。”
林貴平笑道:“睿哥兒,待你將來金榜題名,做了大官,須好好治理天下的惡人。”
丁睿搔了搔了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出了運河口,眼前便是浩浩蕩蕩的長江,衆人看慣了大海,對這大江沒有什麼太多感覺,無非是江上的船隻多些而已。
吳夢看着滾滾東流的長江,忽然想起和丁睿的初遇,笑道:“睿哥兒,還記得當初你剛遇到師父時做的那首歪詩否。”
景靈一聽便八卦起來,忙問道:“睿哥兒,你遇到先生的時候才六歲,就會作詩了。”
丁睿臉上一紅,說道:“那是模仿詩仙李白瞎唸的一首歪詩,師父至今還記得。”
吳夢笑道:“對岸就是李白所說的揚州,師父不過是一時想起罷了。“
說罷,朗聲吟道:“尋思天下哪是頭,忐忐忑忑闖神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婁江天際流。”
景靈一聽,不由掩嘴“咯咯”的笑出聲了,薛神醫在一旁捋須大笑。
丁睿大慚,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道:“師父莫要取笑了,你作的那首詩才是佳作。”
景靈趕緊問道:“睿哥兒,且把你師父作的詩也念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