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這幾日一直在等開封的軍械送來,之前下了中京,沒有一鼓作氣兵發上京,就是因爲軍械不到位。
近年來戰爭頻繁,軍器監累積多載的庫藏打空了不說,南方諸路一些儲存許久,甚至開國時留下的東西也都拉到北方戰場消耗掉了。
牀弩、八牛弩、飛砲這類重器大秦全境只有東京才能打造,此刻只要造製出來,夠一組數量,就往中京方向運送,源源不斷。
攻打上京,還有東北的那些城池,都需要大量軍械,尤其山水相間的地方,飛砲能起大用。
前些天時候,趙檉給在南方廉訪的黃覺下了道軍令,叫他暫緩手中廉查事務,組織海上人馬,順海路北上,從北海灣登陸辰州路,兵鋒指往遼陽府。
自此,三路合攻女真的局勢形成,他這裡是明線,呂將那邊是暗線,黃覺則是海線。
這日趙檉和米震霆、黃裳,還有霍四究研討武藝。
三個都是大宗師,說不好強弱,畢竟相互沒有比試過。
不過米震霆年歲最大,肯定在經驗上要更勝一籌。
他從仁宗時候就入宮爲宦,見得世上風雨太多,認識的良臣武將,豪傑好漢,也非是黃裳與霍四究能夠相比。
仁宗那個時代真的能人輩出,文官之中,嘉佑二年千古一榜,羣星薈萃,米震霆基本上全都認識。
如今落花流水,物事人非,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不免叫人感慨嗟嘆。
而狄青、曹家、楊家、折家等那個時代的英雄人物,米震霆也都有過交集,他曾經在內侍省軍頭引起見司當差,軍頭引見司掌供奉便殿禁衛諸軍入見之事及馬步兩直軍員之名,是以能接觸到這些武將。
至於江湖綠林,他出身江南名宗寒水門,老師乃是當時出了名的大俠人物九現神鸞商濯淚,居傳爲五代名家符存審的弟子。
這人比金臺還要高一輩,當時少有人敵,世人那刻排俠義之輩,列其爲南俠,與其時東京城內的北俠古秋劍齊名,風頭無倆。
所以米震霆對江湖人綠林事也是熟悉,從來不服李憲,便有其中原因在內。
黃裳這邊雖然武藝利害,但在經驗方面不比米震霆,甚或還不如霍四究。
他狀元出身,前半生攻文,直到編纂《萬壽道藏》,就是俗稱的《道經》後,才一朝開悟,始學武藝,他是武學天才,一看就會,一學就通,而且奇思妙想不斷,很多東西信手拈來,並能創造出新的武藝,三人中他是武學天賦最高之人。
而霍四究無論經驗,還是天賦都是不如上述兩個的,霍四究能有今日的成就,其實和他選擇的路有關,他走了一條最正確的路。
他不但走了最正確的路,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方向,且他的武途人生,規劃得極其縝密,簡直是一絲一毫破綻都沒有,絕對不浪費一丁點時間。
天賦不是最頂尖,並非代表不是一個聰明人,相反霍四究是個一等一的聰明人。
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有深意,都和武道有關,絕不浪費生命中的每一息,每一刻。
棲身市井,觀察世間百態,引申融入武道。
觀史編書,用平話方式演繹,不但體驗自家筆下人物的喜怒哀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更是看來往紛紛種種,形形色色。
一切都於他的武道大有裨益,他是真正的入世,走的就是這一路的武藝流派。
三人倒不知誰其實最高,但米震霆經驗最豐富,黃裳天賦最好,霍四究最算計縝密與勤奮。
趙檉和三人交流武道見解片刻,話題轉到天人境上。
這已經不是武藝境界,而是武功,不會武功是上不到這個境界的。
哪怕你武藝練得出神入化,刀槍不入,掌可裂石,腿可斷樹,卻依然登不上天人境。
武藝只是練外家,武功卻是練內家。
武藝練筋、骨、皮殼,武功練氣、血、經絡。
只有內外兼修,纔可能超越大宗師,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希望,進軍天人境。
但世上武藝繁多如星,武功卻是珍貴罕見,千藝可求,一功難得。
不過米震霆三個卻都各自掌握了一門武功,畢竟都是大宗師了,天下大宗師纔能有幾人?多年的苦心搜索,想盡辦法淘換,兼之兩個都曾身居高位,行事方便,一個則走遍市井天下,名山大川,見多識廣,便手上有了這旁的武人想都不敢想的武功絕學。
米震霆的武功叫做玄冥化骨吞脈功,他得到已經許久,近三十年來一直鑽研此功。
黃裳的武功叫做六陰九陽乾坤大搜魂手,是他得到一門殘缺武功後,自家憑藉極致的武道天賦給補齊完整。
霍四究的武功叫做移山倒海包羅萬象功,這門武功極其厲害,見得越多,經歷得越廣,就越有進境。
打個比方說,世上之物千千萬,人力一生才能識得幾般?一花一草,一樹一木,獸禽魚鳥,世間萬物,哪個能夠認全?
但這種武功厲害之處就在於,每認得一種新東西,瞭解這種新東西的由來特性,這門功法就會有些進境,雖然其實很少,可哪怕只有一毫,也算前進了不是?
甚至認得人越多,瞭解其身份背景,那麼這種武功也會有所增益,這就有些神妙厲害了。
不過這種功法卻有一個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對認得的東西事物不能忘卻,一旦忘卻某樣,當時因爲這樣東西在武功上的進境便會消失,甚至還會退步,退步的功力則是當時進境功力的兩倍,不得不說十分神奇。
雖然三個人都掌握有武功,但這麼多年卻始終踏不出那一步,只是在天人大門外徘徊,沒有領悟到天人點滴,找不到入門之路。
趙檉知道,天人非同凡響,不是條件夠了,積累到了,天賦頂尖,就能進入的。
學武走到這一地步,冥冥之中已有機緣存在,靠的是“緣”與“悟”,緣好理解,但這個悟卻不是領悟的悟,而是頓悟的悟。
他之前在河西興慶府興州,觀看元纓耍劍,曾經進入到一次頓悟之中。元纓是他弟子,此乃緣,觀其耍劍,進入頓悟,這就是“悟”。
那次趙檉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天人境的大門,甚至還得到一點有關天人的道理,但卻沒有入其境,他覺得還是自家對這境界瞭解太少,乃至“悟”得不夠。
米震霆三個顯然在這方面比他知道的更多,三人作爲大宗師幾乎把需要進入天人的條件與準備研究得透徹,可以說天人之外,該瞭解的全都瞭解,只差那最後臨門一腳。
“其實完整的天人境並非一個境界,而是三個。”米震霆這時緩緩說道。
黃裳兩人頷首表示同意。
“哦?”趙檉並不知道這些,思索道:“莫非也有半步天人的說法?”
“陛下聖明,確實有半步天人,但也只是天人的第一個境界,其實後面還有準天人,然後纔是天人。”
“半步天人,準天人,天人?”趙檉摸了摸下巴,沒想到比其他武道境界多了一個“準”境。
“陛下,正是如此。”霍四究接言道:“不過我等也只是知道如此劃分,對其間具體有何分別卻不大明瞭,畢竟是站在天人之外,該瞭解的全瞭解,不瞭解的並不知道,也沒有前人筆記可以參詳。”
趙檉聞言想了想,師公金臺肯定已經突破天人境了,但可能只是半步天人。
至於師傅周侗……眼下應該也有大宗師境界,就不知道打沒打開天人的大門。
“李憲當年什麼境界?”趙檉忽然問道,他對李憲最後的境界有些好奇,畢竟轉日針這種武藝上限極高,說不得可以轉化成武功之類。
“李憲……”米震霆眯了眯眼:“李憲的轉日針後來被他改造成了另外一種本領,也可算是武功,叫做轉日寶典,他去世之前已經達到了半步天人之境。”
“半步天人。”趙檉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高境界,爲何又早亡?”
米震霆道:“此事卻是個謎了,不過據臣估計,可能是他妄想衝擊準天人的境界,結果轉日寶典出了茬頭,最後走火入魔而死。”
趙檉笑道:“就不會是思念神宗皇帝過甚,鬱郁而亡的?”
米震霆急忙站起來行禮:“陛下言是,老臣倒有些妄加揣測了。”
“哎……”趙檉擺了擺手:“坐下坐下,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對了,童貫可會那轉日寶典?”
米震霆重新坐到椅子上,想了幾息:“臣以爲他應該會此種武功,畢竟李憲雖然乾兒子不少,但作爲入室的親傳弟子,只他一人,畢竟不能叫自己所學失傳。”
“這倒也是。”趙檉點頭:“你們來時他可回了東京?”
“臣三人出來時,童貫剛剛回去,住在辟邪巷的宅子,閉門不出,朝上誰也不見。”黃裳道。
“臣卻是聽說他雖然誰也不見,可不少百姓找上門,什麼爛菜葉子臭雞蛋,丟了滿門滿牆,都罵他花錢買燕雲,結果上了女直的當,最後十六州被對方奪走。”米震霆道。
“太學生請願除六賊,如今其他五人皆死,只剩童貫保命,陛下聖恩,他自當閉門思過。”霍四究也道。
趙檉笑了笑:“童道夫之前上折請罪,辭廣陽郡王爵位,又說捐出家財,以資滅金,我叫他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候,如今他錢財散盡,土地歸國,宅子也都上交戶部,就只餘辟邪巷那一個住處了。”
黃裳道:“臣私竊以爲,六賊之中,另外五人爲官以來,有過無功,又兼貪墨,死有餘辜,童貫有所不同,真論罪倒也該死,但功還是有些的。”
趙檉道:“功確實有點,但功不抵過,雖然避過了太學生請願風頭,可該懲處也得懲處,花錢買燕雲雖然是太上皇最後決定,但畢竟他出的主意,內裡私心嚴重,因私忘公,此大罪也。”
“陛下聖明!”米震霆在旁道。
趙檉其實倒沒想過殺童貫,童貫該不該死?肯定該死,出主意買燕雲一條就夠他死了,但其一方面幾十年間確實有軍功累積,另外一方面無論開府之前,還是入朝之後,童貫都算與他親近,念一份舊情,可以饒他一命。
不過人情總有用盡時,等回朝懲處之後,再有什麼違法亂紀,那他也就只能冷麪無情了。
和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天人境的的事情,隨後散去,趙檉不由有些想念元纓。
這逆徒不在身邊嘰嘰喳喳,自家的武道好像都有些停滯不前了,別看逆徒眼高手低,總自己編些沒用招式胡亂雜耍,但時常能給他帶來些觸動啓發,這卻是別人無法代替的。
不過逆徒如今興州照顧元鏡,因爲四郎還小,元鏡身邊需要有個親近的人在,不好叫過來隨軍。
趙檉又想起高寵,這個僞開山大弟子此番說什麼都要隨他北征,卻叫他阻止。
東京須人鎮壓,畢竟滿朝文武各懷心思,他又不在,唯恐不穩,只有盧俊義幾個不夠,就給了他一個步軍司都虞侯的職務,讓他顧着東京城內的日夜平安,算是將他栓住。
轉眼到了第二日,又有一批軍械送過來,趙檉估摸再有十日八日,就會積攢得差不多,然後率大軍北去取了上京城,定下大勢。
但他此刻心中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叫過了白傲:“去客來酒鋪一趟,告訴蕭姑娘,三日後大軍北上,讓她準備好到時隨軍。”
白傲納悶道:“公子,三日後就兵發上京城嗎?”
趙檉瞅他幾息:“你在熙河路跟隨姚平仲不短,軍中事情也瞭解個大概,你說呢?”
“這個……”白傲頓覺有些懵,左思右想也確定不了到底是不是真兵發上京。
趙檉看他一副猶豫模樣,恨鐵不成鋼地揮了揮手:“去送信吧,然後不用回行宮了,去岳飛那邊的軍營呆着,多和他學學軍事。”
“遵命,公子。”白傲撓了撓頭,直到走出門外也沒想明白,這是不是真的要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