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檉神色古井無波,目光深邃冷漠,站立如標槍筆直。
差一點就邁入了大宗師境界,這可不是好事,他輕吐一口氣,強壓住蠢蠢欲動的心神和滾滾沸騰的氣血,心中十分糾結。
那日在小花圃前頓悟,奪命劍法再次精進,他直接悟出了第十三劍。
奪命十三劍其實已經很難說以速度爲主,還是變化爲主了,或者並駕齊驅,相互融匯貫通,不再區分彼此,只追求極限的破壞毀滅力量。
一切速度招數等等,到這時都只是個過程而已,不再那般涇渭分明,也毋須分到細緻。
將自家掌握的,所有能增加力量的手段,無畏的勇氣、必勝的信心、堅韌的念頭,最快的速度,最複雜的變化,最敏捷的反應,最大的氣力,最冷酷狠辣的心腸,全部糅合在一起,然後加上那空靈般頓悟出來的武學道理,創造出這一劍來。
奪命劍十三,奪命第十三劍!
趙檉本來可籍此劍直入大宗師,但他卻發現自家竟然有些掌控不住這一劍,所以便硬生生向下壓去,於劍術之上壓,於境界之上壓。
大宗師的等級就這樣被他生生地壓了下來,差了那麼一點,趙檉心中這纔鬆下一口氣。
這奪命十三劍有一些不太對勁,威力大是大了,但卻有些大得讓他難以控制,做不到收放自如,甚至能放卻根本不能收,這一劍出,無前而去,破壞毀滅無死不休,彷彿不是他在使劍,而是劍在用他。
人使劍乃爲馭劍,高深處人劍合一,劍如雷霆,威力莫測,謂之劍神。
而若反過來,人不能控劍,劍術太過強大無匹,反來御人,雖然同樣氣衝牛斗,劍蕩霄漢,但卻稱不了劍神,而是劍魔了。
劍魔於劍道之上的成就,堪比劍神,但這條道卻走得有些偏斜,有些不對了,“魔”乃是走火入魔的魔!
從來只有人控物,若被物控了人,那便是入魔了。
刀劍皆是此種,人若無法控劍,時間長了,心智皆爲劍意所迷,漸漸的便會喪失自我,劍在手中,只會引起無窮殺戮之心,毀滅一切的瘋狂想法。
趙檉可不想成什麼劍魔,被劍所控。
好好的劍神不做,做什麼劍魔啊!
所以他寧可壓下境界,也要用全部身心先掌制好這奪命第十三劍,以免自家墮入魔道之中。
他此刻輕吐一口氣,看着地上綠的白的,碎屑亂飛而走,微微眯了眯眼。
“師父……”元纓的聲音傳過來,有些疑惑,有些納悶。
元纓覺得趙檉的表情不太對勁,和以往大不相同,甚至還有些陌生。
趙檉這時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甚至沒有別的任何表情,彷彿對周圍所有事物都毫不關心在意一般,十分的冷淡,甚至瞅她一下,眼神也是冷冷冰冰的。
元纓下意識地道:“師父,你,你怎麼了?”
趙檉聞言揚了揚眉,這不肖弟子話裡何意?
“二十八你說什麼呢?”
“沒,沒什麼……”元纓抓了抓頭上的丫髻,眼神閃爍,師父就是瞅起來有些陌生呢。
“以後不許在外面吃晚飯了!”趙檉忽然道,他覺得元纓這陣子玩的有些過於野了,吃飯居然都不在府內。
“啊?”元纓愣了愣,心想怎麼提到了這茬,以前師父從來沒管過這些啊。
“從明天開始,在府中吃完晚飯就開始練槍,不練足一個時辰,不能歇息!”趙檉又道。
“知,知道了,師父……”元纓低下頭去,心裡有些委屈。
“今天是不是沒練過槍?眼下天色還早,現在就開始練吧!”趙檉淡淡地道。
元纓小嘴撅起,不是說從明天開始嗎,怎麼這又今天了,師父說話不算數,剛說完就反悔,不是個好師父!
“是……”她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然後磨磨蹭蹭去找大槍桿,牆壁旁有兵器架,上面不但有花槍,就是丈五、丈八的大槍也都有。
元纓取了根丈五的槍桿,接着便開始耍練了起來,趙檉去石桌旁坐下,邊看邊皺起眉頭。
這槍法怎麼使得一點毛病都沒有?
怎麼能沒有毛病呢!沒有毛病讓他這個師父一會兒訓斥些什麼?
趙檉臉色不由有些陰沉,然後眼角餘光看見不遠處的白家兄弟,道:“拿酒來!”
白家兄弟愣了下,王爺沒有飯後喝酒的習慣啊,一般都是飲茶,有時甚至喝些白水。
不過他們看趙檉神色有些不太好,似乎心情不佳,便急忙聽命前去找酒。
片刻拿來,都是西夏酒,這監軍司酒窖內珍藏的,醇厚又不失濃烈,趙檉一杯接一杯喝了起來。
元纓也是頭次見到趙檉在自家耍槍時飲酒,而且瞅着師父的神情越來越不愉,她尋思着是不是招式打得不標準,惹師父生氣?便竭力做好,努力演練完美,沒有絲毫破綻和不妥。
可她越是這樣,招數越精湛無缺,趙檉臉色就越難看,最後幾路槍法打完,趙檉把酒杯在石桌上一摔,道:“二十八,你最近怎麼練的槍,一天不如一天呢?”
“師父,我,我哪裡練得不對嗎?”元纓納悶,她覺得自己打得不錯啊,雖然不說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但至少應是沒有錯的地方,師父爲什麼還不高興而且發怒呢?
“哪裡不對?”趙檉摸了摸下巴,元纓這幾路槍法並沒有不對的地方,而且還練得很好,畢竟元纓槍道天賦在那裡放着,槍一入手,立刻便會進入到人槍合一的狀態之中。
“哪裡都不對!”趙檉淡淡地道:“你這槍用得毫無力氣,彷彿戲臺上唱戲套路一般,怎能與人廝殺打鬥?”
“啊?”元纓聞言頓覺不服,她的槍法怎麼和唱戲一般了?還不能與人廝殺打鬥?
“師父師父,我……”元纓立刻想要爭辯。
趙檉站起了身,冷哼一聲:“回去好好想想,怎麼耍出這種沒用的槍法,明天要是還這般的話,那就罰你一月不得出門,天天在府內練習。”
“我,我……”看着趙檉背影,元纓不由小嘴扁了扁,兩滴淚珠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師父不講道理啊,自己明明練得不錯,怎麼就成沒用的槍法了?若真的不濟,師父你倒是指點一番,爲何訓斥後便轉身走了?
元纓伸手抹眼淚,白家兩兄弟過來收拾石桌上酒罈酒杯,白戰小聲道:“二十八妹,不要傷心難過,我看你練得不錯。”
元纓“嗚嗚”道:“可是師父說不好,說好像戲臺上唱戲的,沒什麼用處。”
白戰小心朝趙檉離開的方向看下,然後壓低聲音道:“我看王爺日裡太忙,心神憔悴,剛剛又喝得有些酒醉,二十八妹你不用放在心上。”
元纓抽泣道:“希望如此,不然師父要罰我不得出門,天天在府中練槍。”“不會的,不會的……”白戰急忙好言相勸,心中也是有些疑惑,感覺王爺剛剛好像變了個人。
白霸道:“二十八妹,回去休息吧,王爺怕是飲酒,明日就會記不起來此事。”
元纓點了點頭,然後倒拖着大槍桿走出院子,去旁邊自己的住處安歇。
趙檉這時負手前行,他倒是沒有回房間,而是朝府司後面行去。
不過他越走越是心煩,神色也變得有些急躁不耐。
待走到府後樹林之旁,他忽然止住腳步,接着深吸口氣,暗自思索。
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自家心神不穩,思緒不寧,混身上下十分躁動不安,總想找地方發泄一番。
他隱隱感覺此時狀態,似乎和所創的那奪命第十三劍有關。
他一直壓着這招劍法,壓着大宗師境界,但之前在院中實在壓不住時去劈斬了一顆樹,隨後腦內身上清涼輕鬆許多,但眼下……這煩躁之意竟又一次襲來。
趙檉袖口處忽然一吐,一道寒芒刺出,冷冽冰霜般,正是莫邪劍。
此時天色已經見黑,他擡步走進樹林之中。
隨後也就半刻鐘的光景,樹林裡從初時正常的風吹樹葉“沙沙”聲,慢慢變得一陣呼嘯起來。
劍氣聲起,割金裂帛,旋風席捲,枝葉紛飛。
這風也分不清是晚風,還是劍氣帶起的風,總之聲音漸漸變大,動靜十分恐怖,然後便有更加劇烈的響聲從小樹林裡傳出。
夜色漸漸深起,白霸和白戰兩人已經過來這邊,等候趙檉吩咐。
兩人一臉驚詫地看着樹林,裡面聲音實在太過驚人,兩人能感覺到劍氣席捲,光芒襲人,應該是趙檉在裡面練劍。
不過以往他們也看過趙檉練劍,卻哪裡有這般大的聲勢。
足足近裡地長的樹林,寒光本在東面亮起,但隨後毫無徵兆地竟然又從西方冒出,躡影追風,奔逸絕塵。
那裡地之長的距離,還有樹木連綿延續之遠,卻似乎對趙檉根本造成不了任何阻礙。
東一劍,西一劍,劍光飄忽,無影無形。
南寒光,北亮起,根本判斷不出趙檉的具體方位。
白家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皆是傻眼,誰都不敢進去觀望,只得在林外等待。
足足一個來時辰過去,就聽得“唰”地一聲,綿長卻又陰惻的聲音響起,二人前方的幾棵大樹紛紛倒下,樹後露出趙檉的身形。
趙檉臉色有些酡紅地看着那幾棵倒地大樹,然後手上莫邪劍彷彿銀蛇鑽入袖中不見,隨後他上前幾步,擡腿踢向一顆樹的木幹。
只見那棵樹彷彿不着力般,竟然直接散掉,化爲了無數碎屑飛得到處都是,原來竟然是在倒地之前就已被莫邪劍給通體削碎掉了。
趙檉臉上的紅意開始緩緩消失,卻沒有什麼表情流露,他也不說話,也不看白家兄弟,背起雙手,向着前方走去。
白家兄弟見狀微微發呆,幾息之後,才互望一眼,擡步跟了過去……
第二日上午,會州南城門,每日一個時辰的開城時間。
同卓囉一樣,會州雖然開城門通行,但是並非誰人都能進出。
只有送菜糧牲畜的就近農戶牧民,纔可以進城。
而能出城的,大多也是清理雜圾,拉運穢物的役工。
尋常百姓在這時是不得進出城池的,即便是遠來商戶,若是並非經營什麼生活必須物品,也是不能入城。
會州城大,但因爲這種進出限制,所以城門處並沒有多少人來往,顯得十分空洞。
就在一個時辰將要過去,馬上關城不允許進出之時,南門遠處來了一隻小車隊。
這車隊只有五架車輛,犛牛拉着,車上裝着些袋子,似乎是糧食之類。
趕車的一共三人,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坐在頭裡,中間則是個臉上滿是滄桑皺紋的黑臉漢子,最後則是個焦黃麪皮,身材瘦弱的青年。
城門小兵立刻上前詢問盤查,一問才知,居然是往會州城東古泉寺送糧食的。
古泉寺是會州老剎,歷史悠久,但香火卻沒城西的清寶寺旺盛,而且古泉寺面積不是那麼大,自家只能種些菜蔬,糧食只能從外購買,或者等待佈施。
小兵看着五車糧食有些猶豫,畢竟這種往寺廟送糧不在放行之列。
最後只好請示了上方軍官,然後下令叫人去古泉寺喚僧人辨認,僧人過來瞧看,見確實是以往送糧的商戶,就是車架也與之前半點不差,這才通行過去。
一行五車往古泉寺去,黑臉皮滿是皺紋的漢子與僧人說話,僧人道:“楊掌櫃,以前每次都五人過來,一人一駕,怎麼此番只得三個?”
漢子搖頭嘆道:“還不是因爲你們會州打仗,沒人敢來,這才喚過了行內的爺孫兩個幫襯,不然的話,恐怕下個月都不得送過米糧。”
僧人也嘆息:“真是勞動楊掌櫃了,寺內只用這賀蘭山北的米,城中根本沒有,若是楊掌櫃不送來,怕是方丈師父就得青菜度日了。”
楊掌櫃道:“這卻是哪裡話說,難道沒有山北的米,老師父便要餓着不成?怎麼也要在城內先買些米糧應急纔是。”
僧人搖頭:“唉唉,這卻是楊掌櫃不知我寺內情況了,方丈哪裡肯吃那些普通的河西米呢。”
說着話,車架來到了古泉寺門前,卻是一處位置清幽,比較肅靜的地方。
接着在僧人的指揮下,牛車趕進寺中,便開始卸起了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