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州東南城,悲風堂,西畫樓。
一名絕色女子臉若冰霜,負手站在樓上窗口旁,恨恨地自言自語:“趙檉,我必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
後面腳步聲傳來,有人上樓,“靜妃娘娘,元家來信。”
女子正是元鏡,她在柔狼山墜崖未死,崖下早就佈置了乾草柔枝、韌繩軟網,就是爲了防備萬一。
不過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即便保住性命,可她也受了不輕的傷,回來興州剛剛修養沒幾天,便在剛纔得知了那支宋軍的來歷,以及對方主帥身份。
悲風堂三巨頭各有所司,但這種大事卻不好互相隱瞞,細封真回來悲風堂稟報,密諜司雖不歸元鏡管理,但還是第一時間得到知會,知道了宋軍底細。
元鏡銀牙緊咬,心中恨趙檉要命,這時聽見後面說話,心思未在其上,只是一伸手道:“拿來!”
後方一名使女立刻呈過書信,元鏡隨意拆開,眼神匆匆滑落,卻是雙眉微顰,神色鄭重起來,將這信看了兩遍才摺好揣在身上。
接着她看向使女道:“青鸞,隨我回宮!”
使女應了聲,兩人下樓出悲風堂司院,元鏡用白紗蒙面,騎馬向皇宮而去。
到達宮城,守衛軍兵自然認得,行禮後打開大門,二人進入。
片刻元鏡來到高白殿前,叫人入裡通報,繼而走了進去,不過只半刻鐘左右便又出來,對使女道:“去綵鳳閣收拾下,與我回元家一趟!”
李幹順在高白殿內,她來和李幹順告假,因爲元家急信,家主讓她無論如何須回去商議,但元家不在興慶府,而是懷州,這卻不好如往會州時偷走,所以便來請命。
李幹順一向對她管得鬆弛,不單是她,幾名出身世家大派,有精湛武藝在身的妃子皆是如此,而且在朝上都有兼職,並非花瓶樣的擺設。
收拾得差不多,便出了皇宮,然後趁着城門關閉之前離興州而去,直奔懷州。
懷州距離興州很近,未出興慶府地界,算是興州的衛城,滿打滿算也就三十里地。
在天色剛擦黑的時候兩人到了懷州城邊,這時懷州四門緊閉,吊橋高起,已是不能進入。
但元家雖然在懷州城內有庭院府邸,真正的老宅卻在外面,北城五里處有元莊,是元家的大本營。
兩人繞到城北,直奔元莊而去,沒用多久便來至莊前,元莊是一座極大的莊園,佔地龐碩,裡面光是房舍就上千間之多,更有亭臺樓閣,假山花園,武場莊庫等種種地方。
莊前守護的丁衛首領一看元鏡,急忙上前行禮:“娘娘怎回來了?”
元鏡見卻認得,是庶系這一輩排十六的元木,她道:“帶我去見家主。”
元木哪敢不應,引了兩人進入莊子,一路疾行,沒過多久便來到一座大院前方,正是元家家主元坤住處。
院前有人侍衛,都是元家子弟,此刻紛紛行禮,將元鏡請了進去。
院內正房花廳,元鏡面無表情坐下,喝了口奶茶後看向家主元坤。
元坤已是六十許人,但卻發黑須青,臉膛白皙無皺紋,看似不過四十幾歲,他道:“沒想娘娘今日便趕回,莊內未做安排迎接,還望娘娘恕罪。”
元鏡顰眉道:“我既是元家人,又何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到底什麼事在信中不能說,偏要回來商量?”
元坤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慎重神色,叫人關了房門,屋中就留他兩個,然後上前幾步低聲道:“娘娘,老祖宗回來了……”
“什麼?”元鏡聞言“騰”地一下從椅子中站起:“老祖宗回來了?你……說可是真的?”
元坤道:“娘娘,這等事情我哪裡敢作假,我又非不識老祖,元家稍微有些年齡的都曾見過老祖,都認得老祖。”
元鏡神色急劇變化,元坤口中的老祖乃是上五六輩的一位元家武藝奇才,也曾短暫任過家主,但因爲癡迷武藝,後來直接將家主之位傳給他人,然後一心練武,又走南闖北,以武會盡天下英雄,尤其西北西域一帶,就是如今也都流傳着這位元家老祖的軼事傳說。
“老祖他……”元鏡隱隱約約記得這位老祖是二十年前離開元家的,那時她只有三四歲,倒沒什麼印象,但元極、元果肯定見過。
“老祖回來後只進莊中一次,眼下在莊子後面的風波山上結廬居住。”元坤壓低聲音道:“我曾請老祖在莊內住下,可老祖不肯啊!”
元鏡點了點頭,腦子還是有些懵,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二十年前這位老祖離開元家之時就已經一百多歲,二十年間再沒回來過,元家人都以爲他歸墟在外了,卻沒想到如今竟然人還健在,這可是一樁天大喜事。
“老祖當年何事離開家中?”元鏡問道,這個她有些不太清楚,畢竟當時年幼,後來等她長大老祖也一去不復返,大家都以爲不在人世了,所以她也沒關心過對方離開的原由。
“老祖走時我還沒任家主,不過卻有幸陪着吃過一場離行宴,我記得老祖是要遠行波斯啊!”元坤回憶道。
“遠行波斯?”元鏡納悶道:“老祖去波斯干什麼?”
元坤道:“老祖那時武藝已臻化境,西域之地早就罕逢敵手,聽說波斯有三教一宗,首領皆爲武藝高強之輩,所以要去尋到那些人磨練自身,看看能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西域罕逢敵手?”元鏡聞言愣了愣,忽然低聲道:“難道我師傅還有自在門的李凰珠,都不是老祖的對手?”
元坤聞言愕了一下,隨後道:“娘娘,貴師沒有與你說起過當年切磋之事?”
元鏡搖頭疑惑道:“這卻是不知了。”
元坤小聲道:“當年老祖與貴師還有自在門李凰珠都曾切磋過,似是有些伯仲之間,未分勝負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前往波斯那邊尋求武道上的突破。”
元鏡想了想,道:“怕是老祖要更勝一籌吧?”
元坤納悶道:“娘娘何來此言?”
元鏡沉聲道:“若非如此,遠走他方尋求突破的恐怕就並非老祖了!”
元坤聞言恍然:“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若是元家老祖稍有不如,那麼肯定不會想着去波斯找人較量切磋,除非是對上另外兩人哪怕伯仲之間,但也微微佔有些優勢,這纔會覺得在西北之地沒了對手,遠走他鄉以求突破。
元鏡道:“老祖這番回來……”
元坤道:“不走了,我聽老祖的意思,波斯那邊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很是震動,國中已經混亂起來,而且老祖身上……有傷!”
“什麼,老祖有傷?”元鏡驚詫道:“誰又能打傷老祖?”元坤搖頭道:“未必是哪一個人打傷的,既然波斯國內大亂,說不好老祖是從千軍萬馬裡走出來的也說不定,就算老祖個人武藝再高,想毫髮無損怕也難事。”
“千軍萬馬……”元鏡點了點頭:“波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誰知道呢……”元坤嘆了口氣:“對了,老祖回來後詢問元極,當日他離開時元極已經七八歲,老祖記得他,說元極根骨極佳,是我元家百年一出的天才,問現在如何,我不知怎麼回答,所以才請娘娘回來。”
“老祖詢問元極?”元鏡不由皺了皺眉,這卻不好辦了,沒想到老祖離家二十年,卻還記得元極,可元極如今陷入趙檉那賊子手裡,上次她去營盤搭救,看見兩條琵琶骨都鎖了,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是啊娘娘。”元坤道:“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說在娘娘手下做事,老祖便說叫元極回來一趟,他想看看,我就只好給娘娘去信了。
元鏡沉吟道:“此事我去和老祖述說,就不知現在方便還是等到明日?”
元坤道:“我看還是明日的好,此刻天色已晚,老祖要靜憩療傷,不好打擾。”
元鏡道:“那便明日,我先回家中,元果之事連累家裡擔驚受怕,我心有愧。”
元坤道:“娘娘這是哪裡話,元果是元果,娘娘是娘娘,如今我已在族譜之上與他除名,他再不算元家人,只要陛下那裡手下留情了,娘娘家中便無憂慮。”
“陛下那裡……”元鏡笑了笑,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朝門外走去,元坤急忙相送。
元莊極大,裡面上百院落,元家嫡脈庶脈都在莊內居住,但既然住在同一座山莊,位置自然有好壞之分。
一般來說嫡脈所住的院落都風景秀麗,大而舒適,庶脈則差上一些,元鏡家本也是庶脈,住得位置差強人意,但自從她入宮後,家族位置驟然拔高,住的地方也換成數一數二的好地點。
元鏡帶着使女青鸞,在元坤一衆人等的護送下,來到家門前,隨後被本家人驚喜地迎了進去。
元鏡家院落足足七進,雖然本家人口不多,但該有局面還是有的。
進了門內,家中人噓寒問暖,她詢問起近況,倒也沒有大事,並非元果所想全家下大獄,等着殺頭的場景。
只是家中人一直憂心,又詢問元果可有消息眼下如何了,元鏡便冷笑道:“那畜牲把姓都改了,還能怎樣!”
元果親孃聞言頓時氣得昏厥過去,元鏡之父大罵:“孽畜啊孽畜,他改了什麼姓?”
元鏡道:“聽說改姓劉,不過幸好不是趙,否則陛下那邊更難解釋。”
元鏡之父驚訝道:“何來姓趙?”
元鏡道:“那支殺入境內的賊軍首領乃是宋國的秦王趙檉,那畜牲既然拜至其麾下,說不得會得賜姓氏,也說不得會認個義父之類。”
“宋國秦王趙檉?”元鏡之父愣了愣,隱隱約約倒象是聽過,雖然忘記從哪裡聽來,但好像很有些名氣的樣子。
元鏡看着家人悲慼,搖了搖頭,勸說一番,安穩衆人心情後,便帶着青鸞往後院休息。
一夜無話,第二日大早吃過飯後元坤便過來相請,一起出莊去後面風波山草廬處見元家老祖。
風波山並不是大山,山勢不高,甚至有些低矮,但卻很綿長,風景也秀美,乃賀蘭山的一處弱支脈。
草廬就搭在半山腰翠樹掩映之下,有兩名元家子弟在前方不遠處守護,看到二人立刻迎了上來。
元坤道:“老祖可在廬中?”
一名弟子道:“剛剛出門去了山頂,說是要吐納一番。”
元坤點頭,看向元鏡:“娘娘你看……”
元鏡道:“等下去就是。”
兩人立於廬前等待,直至太陽已經轉到正南方向,纔看從那山上大袖飄飄地走下來一人。
這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白色長袍,鶴髮童顏,一張臉膛紅潤無皺,兩隻太陽穴高高鼓起,龍行虎步,氣血盛旺,神采奕奕,冷眼看去竟彷彿一隻人形火爐。
“老祖!”元坤急忙行禮。
“老祖……”元鏡目光微微閃爍,也行禮道。
按照規矩她是皇帝李幹順的妃子,哪怕家中長輩,也是不必見禮的,對方反而要與她問好,不過元家老祖武藝已臻化境,登峰造極,她心中思索,還是禮上爲好。
這元家老祖目光只微微瞅了元坤一下,便落在元鏡身上,上下打量,神色間露出一絲詫異。
“我元家的娃兒居然還有這等資質?小小年紀竟……已是半步大宗師了!”
“老祖繆贊,元鏡愧不敢當!”
“你就是元鏡?”元家老祖摸了摸鬍鬚:“入宮爲帝妃的可是你?”
“正是晚輩。”元鏡心中明白,肯定之前元坤與老祖介紹過自家身份,所以對方纔知道自己是李幹順的妃子。
“好好好!”元家老祖點頭,一副滿意神色:“你的資質比元極還要好,將來成就也肯定比他更大,只是可惜拜入了天山神鷙宮,不過也沒什麼,你是我元家之人,無論拜去哪方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元鏡道:“老祖所言極是。”
元家老祖道:“昨日我詢問元坤,言是元極在你門下,你既從興州趕來,怎未將他一起帶過?”
“這個……”元鏡聞言臉色微變,此事不好說啊。
看她神情,元家老祖不由皺了皺眉,淡淡道:“你二人隨我進屋去說。”
兩人點頭,然後跟着元家老祖走入了茅廬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