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穿插過來這人,頭戴輕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綠羅大團花袍子,系一條銀色拼紋腰帶,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身材魁梧,不怒自威。
方臉漢子皺眉自道:“莫不是這小娘子的家人?”
只見這人趕到近前,將那高衙內的肩頭一扳,喝道:“太平世界,調戲良家婦女,該當何罪!”
他揮拳欲打,卻瞧見了這高衙內的面容,此衙內有個花花太歲的綽號,生得醜極,頗爲好認。
這人認得是高衙內,竟自手軟了九分,舉拳在那裡,打也不是,落也不是,只是臉含怒氣,一雙眼睜着瞅那衙內。
方臉漢子瞧見那被調戲的小娘跑到這人身後抓其衣角,自是驗證了心中猜想,不由搖頭:“卻是軟腳蟹一隻,自家娘子被人調戲,只會鼓氣做做樣子,算不得好漢!”
他渾然沒有省得,以他的身份根腳,自然不怕這高衙內,但這東京城的尋常百姓,哪怕品階稍低點的官吏,哪個不是懼這衙內如大蟲一般?
方臉漢子剛纔就待發作,被這人擋了擋,心中已是惱火,生怕在少年面前落個不利索印象,眼下卻見那這人懦弱,便自來氣,指着高衙內罵道:“混賬東西,居然敢出口不遜,真是找死不成!”
那衙內被人扳了肩膀,剛要說些什麼,卻驟然聞得方臉男子話語,頓時大怒,轉身指揮着一圈幫閒的潑皮,道了一句:“還不給我打這賊廝鳥!”
一羣閒漢手中雖有傢什,可多是棍棒,東京城內有不得私蓄武器的律法,閒漢縱然家中有刀槍之物,哪怕再只是朴刀這般入不得行伍的,卻也不敢明着帶到岳廟這等人多的地方。
此刻雖是棍棒,但閒漢人多,呼哨一聲便圍了過去,方臉漢子稍稍一震手中劍,那軟劍竟嗡嗡作響,閒漢們哪見過這種玩意兒,更不曉得厲害,就有莽撞者掄棒向方臉漢子打去。
方臉漢子臉色陰鷙,欺前一步,手上挽個劍花出來,只見銀光一閃,那閒漢便大叫一聲,丟了棍棒,身子“噗通”向後倒去。
衆人紛紛去瞧,只見那閒漢雙手捂臉,鮮血從指縫中滲出,嘴上猶自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這羣閒漢中,卻也有那兇狠喜斗的,三五個交換下眼神,便要圍攻上前。
卻在這時,少年身旁的五六個隨從親衛,衣內紛紛傳出“嘡啷嘡啷”的金鐵交鳴聲,各人竟然衣內藏刀,此刻這刀出了鞘來,那雪片也似的刀身,在陽光的返照下,晃的這羣潑皮閒漢臉色頓時煞白。
“衙內,衙內不好了,這些人有軍中的武器!”那有點見識的閒漢,立刻怪叫了一聲,倒拖了棍棒,彷彿被踩了尾巴的野貓,向高衙內身邊跑去。
軍中武器?高衙內頓時瞪大了眼睛,就是旁邊那人也愣了愣,同樣向前看去。
這一朝對武器的管理是由鬆至緊的,尤其當下道君皇帝在位,在東京城這種地方,就算那些閒漢潑皮也就攜帶棍棒壯壯聲勢。
敢於佩戴使用制式武器,且不止一人,這絕不是尋常百姓,但衙內見到這種情景非但未慌,反而跳起腳叫罵起來:“爾等是哪一軍的,莫非不認得衙內我?”
方臉漢子偷眼瞧向少年,卻見少年面上莫得一絲表情,不由暗自咬了咬牙,他既是託了家中蔭存的全部關係,走了童樞密這條門路來到小相公門下,就註定再沒什麼退路,眼下只能投名立狀,別說什麼衙內,就算太尉高俅在前面,
他也敢一劍刺下!
快步走上前去,那羣閒漢裡倒有幾人來攔,卻也並不是什麼忠心耿耿之輩,只是腦瓜不太靈光,打着諂媚邀功的愚蠢念頭。
未待方臉漢子出手,那幾名持刀的侍衛便衝上前去,直接就是一頓好打,將這幾個不識相的閒漢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不止。
“賊廝鳥想要做甚?”高衙內看出情形不對,忙伸手提了衣襬小步向後退去,神情雖慌口中卻發狠叫道:“我爹乃是殿帥府高太尉,爾等可是禁軍之人?對衙內我無禮豈非自尋死路!”
方臉漢子“嘿嘿”笑了聲:“就是無禮,又當如何!”
他這話一出口,頓時有那圍觀不怕事兒的叫起好來,想這東京城的市井之中,有幾個敢如此說話?
那高俅是何人,是這一朝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俗稱殿帥府殿帥,加太尉銜,幾乎是武官極致。
雖然這一朝重文輕武,卻也是相對黎庶而言,無論文武在老百姓眼中都是官,何況掌管禁軍的太尉。
“你們……不是禁軍!”高衙內並不傻,覺出對方竟不在意自家身份,便暗道不對,禁軍哪裡有不怕高俅的道理?剛剛扳他肩膀的那人,就是禁軍內的教頭,彼此照過面,今日調戲了他家娘子,眼下不也傻呆呆站着,連句狠話都不敢再放?
高衙內豆眼轉動,腦中思想着,除了禁軍還有哪個司衙敢明目張膽提刀帶槍,開封府?不像,兵部?不可能,那還有哪裡……
方臉漢子此刻投名心切,哪裡還能容這衙內細想,身子彷彿一陣風般上了前,接下來狠狠一記耳光扇了過去。
“哎喲!”高衙內慘叫一聲,伸手捂住腮幫子,一股血沫從嘴角滲出,他撒潑放賴般喊了起來:“敢打你爺爺,你們這些賊配軍,活膩了找死不成!”
一旁的教頭男人見此情形,面色頓時變得煞白,立刻拉了自家娘子向邊上躲去,他雙拳緊握,骨節突出微微顫抖,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麼。
反而是那小娘子,原本臉上的懼色有些褪去,被淚霧瀰漫的眼眸微微發呆,雖然抓着教頭男人的衣角,卻被男人躲卻時伸手拽了個踉蹌,便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方臉漢子臉帶獰笑,伸手再一巴掌打將過去,嘴裡狠道:“某家也是你能嚇唬的?高太尉可管不到某家頭上,倒是你這衙內,犯下如此惡事還敢猖狂跋扈,就不知是仗了誰的狗勢!”
“啊……”高衙內捂着腮幫子,忽地吐出了一口,竟是幾顆糟牙混合了碎肉,顯然方臉漢子這一記打得甚重。
衙內哪怕是無賴的本性,卻也是吃了個疼,這一下滿地打起滾來,鼻涕眼淚橫流着呼喚那些閒漢潑皮:“還不快去給我爹送信,就說有那山上的匪寇,充軍的賊人混進城內,想要害了本衙內!”
方臉漢子聞言,手上軟劍指向高衙內,陰沉沉一笑:“你這腌臢貨色,某乃皇城司的人,就算是高太尉也管不到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