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來到櫃檯前,店鋪外面的情形頓時嚇了他一大跳,外面上千百姓羣情激憤,聲勢洶涌,有人不斷拿着石頭向店鋪砸來,夥計都抱頭蹲在地上,一個個嚇得臉色發白。
“到底是怎麼回事?軍隊在哪裡?”張福急得大吼起來。
“大管事,外面沒有軍隊!”
前臺掌櫃哭喪着臉道:“今天全部是來退米的,沒有一個是來買米。”
張福也意識到不對,這不是少數人搗亂,而是出大事了,他急得抓住掌櫃的衣襟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的米出了什麼事情?”
“大管事,看這個就明白了。”
兩名夥計端來一隻大簸箕,裡面堆滿了白花花的大米,至少有四五斗米。
“這是最初退回的五斗米,裡面有很多白砂子,根本就不能吃。”
“白砂子!”
張福頭腦一陣眩暈,這可怎麼找出來。
他抓了一把米,攤在手掌上,只片刻,便從大米中找出了十幾顆白砂子,和大米混在一起,很難分辨。
“這是哪裡的大米?”
“是谷熟縣趙家的大米,只有他們家提供脫殼米,我們賣二十文一斗,出事的都是它們。”
張福心中亂成一團,他穩住心神道:“只有我們這邊有問題嗎?別的糧鋪呢?”
“都有問題,所有的張氏糧鋪都出現了退米風潮,現在大家都不敢買我們的米了,大管事,怎麼辦?”
“退米!奸商!還我血汗錢!”
外面憤怒的人羣喊聲起伏如雷,一塊塊磚石扔進店鋪,櫃子被砸破,‘砰!’店鋪正上方張堯佐手書的‘食澤天下’的牌匾被砸了一大洞。
張福見勢不妙,再不退米,外面的人就要放火燒店了,他嚇得大喊道:“退錢!給他們退錢,全部退!”
........
短短兩個時辰,張氏糧鋪出售摻砂劣質米的消息傳遍了全城,退米的人羣從四面八方趕來張氏店鋪,不少人家明明買的是好米,但退回來的卻是摻了大半泥沙的土米,不給退就大吼大叫,打砸店鋪,退米風潮很快席捲全城,位於城南狀元橋的張氏糧鋪被砸毀,庫存糧食被哄搶一空。
爲了防止事態擴大,知府範寧派出一千鄉兵前來維持秩序,並令宋城縣令侯文前來和張氏糧鋪談判,張氏糧鋪最終接受一個月內無條件退糧。
這場退糧風波足足鬧了一個月才漸漸平息,張氏糧鋪損失慘重,但如果僅僅是錢財損失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張氏糧鋪在這次風波中徹底喪失了信譽,店鋪客人急劇銳減,在隨後的半年內,張氏糧鋪陸續關門,從十七家銳減到三家,苦苦維持着慘淡經營。
受到宋城縣退米風波影響,其他應天府各縣的張氏糧鋪也同樣被波及,雖然沒有像宋城縣那樣慘淡,但市場佔有率也從最初的四成降到兩成,跌了一半多,連各地茶鋪的佔有量也跌倒三成以下。
趙謙被抓事件以及同時發生的退米風波對張氏家族在大宋的勢力影響深遠。
應天府只是一個起點,又漸漸波及到京城和京東路各州府,張家對大宋的影響力從此開始走下坡路,這對張堯佐爭奪皇位繼承權的鬥爭無疑會產生極爲不利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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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退糧風波的消息雖然很快傳到京城張堯佐耳中,但此時張堯佐已經顧不上一點點金錢損失,他今天得到消息,趙謙已經被解押到大理寺,準備嚴審後進行處理。
趙謙的份量在張堯佐心中遠遠大於朱元駿,不僅他官高職重,關鍵是他家族影響很大,如果保不住趙謙,將會直接打擊他張堯佐的威信,很多支持的大臣都會打退堂鼓,尤其現在天子青睞趙仲針的消息已傳遍朝野,張堯佐更加急於維護自己的威信。
幕僚楊鎧在一旁觀察着張堯佐,他明顯感覺到張堯佐目前思路混亂,東一錘子,西一榔頭,都想保住,但最後卻力有不逮,反而得不償失,相比之下,趙宗實派系卻思路清晰,對內力推趙仲針,對外全力奪取應天府,加上用人得力,所以效果明顯。
如果張堯佐再不改變策略,以後的頹勢還要明顯,甚至最後走向失敗。
楊鎧便小心翼翼道:“太師現在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
“明確的目標?”
張堯佐不解道:“難道我現在的目標還不明確嗎?”
“不!卑職覺得太師又在考慮應天府權力爭奪,又想怎麼解救趙謙,這兩件事都不好做,如果太師被分散精力,很可能會兩頭落空!”
張堯佐被說中了心思,他又想解救趙謙,但應天府那邊又不甘心,他臉上一熱,便問道:“那先生看法呢?”
“卑職的意思是放棄應天府,全力解救趙謙。”
楊鎧隨即又補充道:“應天府那邊無非是軍政兩項大權,禁軍是功勳世家系的地盤,基本上攻不進去,而應天府範寧已經坐穩,又有王安石輔佐,希望也不大了,至於安撫使司,天子既然任命範寧兼任,卑職覺得範寧很可能會實任,畢竟他在鯤州就軍政全抓。”
“爲什麼不能再爭取一下?範寧沒有什麼資歷,天子憑什麼會把安撫使之職交給他?”
張堯佐不甘心之處就是在趙謙之後的京東路安撫使任命人選上,他還想再爭取,就算自己的人拿不到這個位子,那可以讓賈昌朝推薦的人上去,他一直認爲天子要講平衡,不可能把應天府的軍政大權都交給趙宗實派系。
楊鎧明白張堯佐心思,微微搖頭道:“太師忘記了嗎?之前應天府的軍政大權都在我們手中,官家也沒有講求什麼平衡,如果官家真要講平衡,他就暫時不會動趙謙了,之所以讓範寧秘密抓捕趙謙,實際上就是把安撫使的官職交給他了,否則讓令狐晉出手就是了,何必冒風險再多一事?。”
張堯佐臉上神情變換不定,他沒有輕易表態,又問道:“那解救趙謙的把握有多大?”
“那就要看太師的努力了,如果讓趙謙官復原職,肯定不可能了,甚至另外任命官職,可能性都不大,畢竟官家是下令抓捕,說明他是有罪,我覺得最好的結果是貶爲庶民,其次是流放一年,最差是流放十年,對此,我相信所有官員都明白,趙謙能夠免職爲民,就是太師最大的努力了。”
張堯佐對楊鎧分析趙謙的前景還算比較認可,他沉思一下道:“先生覺得趙謙得以免職的可能性有多大?”
楊鎧微微一笑,“我覺得有六成把握!”
張堯佐精神一振,居然有六成把握,他連忙道:“先生不妨詳細說一說!”
楊鎧點點頭道:“趙謙的罪責有三,第一僭越、第二逃稅、第三莊丁軍隊化,這裡面前兩條都問題不大,僭越可以說是建築失當,當初不知道歸德殿的高度,也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只要把祠堂拆除重建就是了,第二逃稅,問題更不大,逃稅權貴家族多着呢,補稅就是了,而且這兩條其實都和趙謙本人無關,是他家族所爲,關鍵是第三條性質比較嚴重,說趙謙一無所知也不可能,他肯定知道,但他沒有管這件事,但他不應負主要責任,只要能把這一點確定,趙謙的罪就輕了。”
“雖然罪可輕論,但他畢竟還是有罪,不是嗎?”
楊鎧笑了笑道:“卑職說的輕罪,就是流放一年,但如果能在樞密院那裡做做文章,給趙謙弄點功勞,搞一個功過相抵,流放之罪就能免了,如果趙家能夠及時補稅,官家再考慮到趙家的開國之功,這件事必然會高舉輕放,趙謙還能掛一個閒職養老,太師在背後積極奔跑,大臣都會看在眼裡,這一局輸了,那下一局還有機會。”
張堯佐輕輕嘆口氣,“就怕樞密使曾公亮不買帳啊!”
“太師不用擔心,曾公亮此人很會平衡,上次他幫韓琦罷免了楊渡,卑職相信,這次他一定會給太師人情,給趙謙找點功勞,然後太師再去找找賈昌朝,請賈昌朝給趙謙求求情,再讓趙家趕緊解散莊丁、拆除宗祠,補繳田稅,那事情一定會圓滿解決。”
張堯佐點點頭,“那就按照先生的來辦,暫時放棄應天府的爭奪,全力解救趙謙,我現在就去找曾公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