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的情況範寧也大概知道一點,去年朝廷準備調他出任杭州知事,但鄧州百姓極力挽留,使范仲淹得以再次留任。
但範寧也只知道這麼多,更多的消息他便不瞭解了,不過,既然歐陽修提到這件事,範寧知道必然還有更深的用意,他沒有接口,繼續耐心聽歐陽修說下去。
“範公請求留任鄧州,遭到很多重臣反對,但當今天子卻立排衆議,下旨准許範公再留任鄧州。
有人告訴我,天子的本意是想把範公調回朝廷,只是反對者太多,才退而留任範公。
按照慣例,留任者不會做滿一屆,最多延任一兩年就要調走,所以範公下一步的走向就至關重要了。”
範寧想了想問道:“伯父的意思是說,天子準備給慶曆新政的大臣平反?”
歐陽修嘆了口氣,“慶曆新政本來就是天子極力推進,但遭到權貴反對太激烈,爲了保護範公等人,天子才把他們調出京城。
現在已經過去五年,天子恐怕又想逐漸啓用革新派,從富弼就看得出,他又被升爲禮部侍郎,封大學士,我覺得這就是天子想啓用範公的先兆。”
範寧不太明白歐陽修爲什麼對自己說這番話,難道自己還能左右天子提升范仲淹不成?
歐陽修又緩緩道:“我給你說這些,是因爲範公這幾個月很可能又要成爲朝中的輿論中心,會有很多人盯上他,這必然會影響到你參加科舉,你要有心理準備。”
範寧這才明白歐陽修在說什麼,其實他已經體會到了,‘范仲淹孫子’這個標籤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沉默片刻,範寧又問道:“既然天子想把祖父召回京城,爲什麼不直接任命,難道掣肘的人很多嗎?”
“你說對了,以張堯佐爲首的權貴在極力阻擊你祖父回京,天子就算想召回他,也需要有理由。
像富弼,他之所以被召回京城,就是因爲他安置流民有功,提升他讓其他人無話可說,要召你祖父進京,同樣需要讓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
在歐陽修府宅裡吃了晚飯,範寧便告辭回客棧了。
歐陽修也沒有挽留範寧住在自己府上,現在是多事之秋,歐陽修很謹慎,他不想因爲自己的言行被某些人用來對付范仲淹,從而影響到天子調范仲淹回京城的想法。
牛車裡,範寧雙手枕在腦後,望着車窗透進來的一片夜空。
如果自己沒記錯,范仲淹只有兩年生命了,兩年後,范仲淹病死在從杭州調往潁州的途中。
歷史上,范仲淹應該是前年被調去杭州,但不知哪個地方出了差錯,范仲淹並沒有去杭州,而是留任鄧州了。
既然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那歷史能不能再轉一個彎,讓范仲淹渡過這一劫。
歷史上,范仲淹調回京城應該是失敗了,這件事給他身心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使他一直鬱鬱寡歡,最終染疾而亡。
那能不能因爲自己的出現,使范仲淹能成功調回京城呢?
‘天子要召你祖父進京,他同樣需要讓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範寧想到歐陽修說的這句話,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
咸寧坊位於內城西北,這裡也是一片高檔住宅區,不少皇親國戚或者朝廷高官的府宅都位於這裡。
在坊內有一座佔地約四十畝的大宅,這裡便是朱家在京城的府宅之一。
朱氏三兄弟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府宅,朱元甫的宅子目前由次子朱孝雲居住。
朱元甫的長子在吳江老宅,次子朱孝雲在十年前考中進士後,一直在京城爲官,目前任吏部審官院承旨。
朱孝雲有兩子一女,長子朱哲已經十九歲,智力卻永遠停留在三歲,次子朱毅十七歲,目前在太學讀書,小女兒朱佩只有十歲,一直和祖父生活在一起,今年才被父親接到京城。
朱佩在京城當然也要讀書學習,學習琴棋書畫以及禮儀、茶藝等等,此外,朱佩進京的主要原因還是父母思念女兒。
在朱宅內堂,朱佩喝着茶聽護衛徐慶的彙報,在她身後不遠處則站在貼身護衛劍梅子。
徐慶年初跟隨範寧去了鄞縣後便回了吳江,朱佩進京,朱元甫便正式讓徐慶跟隨朱佩,成爲朱佩的跟班隨從。
“啓稟主人,屬下已經找到了範寧他們的住處,他們今天中午剛到京城,目前住在觀音院橋的張巧兒客棧,一共有三個人,都是他從前的好友。”
朱佩當然知道範寧考中了童子解試第一名,也知道範寧已經離開平江府北上,這些天,她一直讓人打聽從平江府過來的客船,估計也該到了。
朱佩考慮問題很周密,她得知範寧是乘坐李氏船行的五百石客船北上,便派人打聽李氏船行的停靠習慣,得知李氏船行的船隻一般都停在城外劉拴兒家的碼頭上,船伕都有私貨要販賣。
根據這條線索,徐慶便輕而易舉地查到了範寧三人的落腳地。
朱佩也只是想知道範寧在哪裡落腳而已。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這幾天辛苦你了。”
徐慶猶豫一下道:“屬下還發現一個奇怪之處。”
“什麼奇怪之處?”
“範小官人住的客棧居然有人在監視。”
這個消息讓朱佩一怔,“監視範寧?”
“這個不清楚,屬下只是無意中發現,有兩個人在監視張巧兒客棧,是不是監視範小官人,暫時不能肯定。”
“去弄清楚,他們到底在監視什麼?是不是和範寧有關係?”
“遵令!”
徐慶匆匆走了。
朱佩着實想不通,範寧住的客棧怎麼會有人監視,難道這小傢伙得罪人了?
.........
次日一早,範寧和蘇亮僱一輛牛車來到大相國寺,在大相國寺旁邊的一條小街,是京城書鋪最集中之地,這條街也叫書苑街,這條兩裡的街上足有三四十家書鋪,幾乎所有的書商都在這裡有鋪面。
書鋪一家接着一家,各種各樣的商鋪標識貼滿了街道,但讓範寧沒有想到的是,這條書苑街北面居然也有十幾家奇石館。
範寧問一名書鋪的夥計才知道,大相國寺同時也是京城最大的珍奇異石的集中地,其中寺院內的萬姓交易有很多賣奇石的攤子,而正式開店的大鋪子則集中在書苑街。
不過今天範寧和蘇亮是來買一些複習資料,暫時還沒有時間去逛奇石館。
他們走進一家叫做‘博文齋’的書店內,這家書鋪在京城也能進入前五,書鋪內,各種書籍層層疊疊,令人眼花繚亂,深達數丈,除了一樓,還有二樓,簡直讓人置身於書的海洋。
今天兩人想買一些科舉複習資料,畢竟京城的可選餘地要比吳縣大得多。
但很快,範寧和蘇亮便發現,可選餘地大未必是好事,當他們發現各種最新的科舉複習資料足足鋪滿了一面牆時,他們便面臨選擇困難,各種複習資料實在太多了,讓他們不知該如何選擇。
“範寧,這本書不錯!”
蘇亮將一本厚厚書遞給範寧,範寧接過,書名是《名儒著解五經》,他翻了翻,是十幾名大儒對五經中一些重點問題的理解。
範寧搖了搖頭,把書放回去,“這本書適合剛進縣學的學生閱讀,對參加省試的士子,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蘇亮想想也對,書中講述的那些問題,對於參加省試的學生而言,應該不成什麼問題。
“那你打算找哪方面的書籍?”
“我想找律法方面的書籍。”
“律法?”
蘇亮頓時驚訝道:“你覺得這次省試會考律法?”
律法曾經是省試學生必要的一個科目,但十幾年前便取消了,所以現在的士子們都不再複習律法,只是在縣學裡附帶開設了這門課。
範寧笑了笑,“我專門看當年的科舉說明,只是說律法不再作爲單獨一門考試科目,但並沒有說不考,如果這次省試的對策文中出現律法的內容,我一點都不會奇怪。”
蘇亮也有點擔心起來,“可現在再讓我們背律法,根本就來不及啊!”
範寧對他道:“出題者也會考慮到這個問題,所以如果涉及律法,一定不會是很冷僻的內容,而應該偏於最常見的案子。”
“常見案子又是哪方面呢?”蘇亮依舊心慌意亂地問道。
範寧微微一笑,“我曾經問過高飛和王安石,縣令審案,最多遇到哪方面的案子,他們兩人的答案都是一樣,關於財產糾紛,佔了各種案件的六成以上,所以我打算再好好理一下大宋律法中關於財產所有權的各種條文。”
這時,範寧在一堆律法書中忽然發現一本書,《民間財產糾紛審案大全》。
範寧笑了起來,“我要找的就是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