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住了五天,范仲淹準備回鄧州了,同時要送範寧回平江府。
這天下午,範寧在房內練字,門外傳來腳步聲,這腳步聲有點熟悉,是主人歐陽修。
他連忙放下筆,把正在寫的東西藏在下面,這時歐陽修出現在門口笑道:“你祖父正好有事暫時回不來,他託人捎話給我,讓我帶你去參加一個宴會,到時候他會在那裡。”
“多謝前輩,我隨時可以出發!”
歐陽修這幾天和範寧交集不多,只是第一天他考教了範寧驚人的記憶力,令他歎爲觀止。
尤其範寧給他修改了《醉翁亭記》,使他刮目相看,竟有了收徒之念。
歐陽修也是剛進京出任翰林學士,事情較多,在家時間很少,倒是女兒小倩和範寧關係很好,在自己面前已經誇獎了他兩次。
歐陽修想到範寧明天要回去,他祖父范仲淹拜託自己指點一下範寧的章書法,自己卻一直沒空,心不免有些愧疚。
歐陽修見範寧似乎在偷偷遮掩書案的字,便走前笑道:“你在寫什麼,給我看一看。”
範寧臉一紅,只好把一疊寫滿字的字給他,歐陽修頓時笑了起來,是自己前幾年寫的《朋黨論》。
“書法有點進步了,但還須長久努力!”
歐陽修也看出來了,範寧寫字他剛來那天又好了一點,更加工整,這是范仲淹教孫子的辦法,先寫工整,再慢慢寫好。
其實這個方法也不錯,只是見效較慢,不能性急。
範寧點點頭,“祖父也說了,沒有十年時間苦練,晚輩的字是見不了人的。”
“你祖父太誇張了,在我看來,堅持練習三四年,你的字能拿得出手了,不過要被你祖父稱爲‘書法’,確實要至少十年時間。”
“晚輩會堅持不懈,多謝前輩鼓勵。”
歐陽修又翻了一篇,他指着紙半首詞笑問道:“這是你寫的?”
範寧有點不好意思,他只寫了一個詞牌,和一句詞。
他用歐陽修的作品練字,除了《朋黨論》、《醉翁亭記》外,還有是《浪淘沙》,剛寫了其一句。
他想寫的這首詞其實是眼前這位歐陽前輩的晚年之作。
‘垂柳紫陌洛陽東.....’
歐陽修讀到‘垂柳紫陌洛陽東’,心竟隱隱被觸動了,又彷彿回到了當年和一羣好友在洛陽時的生活。
他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笑問道:“你應該沒去過洛陽,怎麼會有寫到洛陽?”
範寧躬身道:“晚輩沒有去過洛陽,這不是寫晚輩,而是寫前輩,這兩天晚輩在拜讀前輩的大作,感覺前輩很思念年輕時的生活,便想仿照前輩的風格塗鴉,可惜才疏學淺,模仿不了。”
歐陽修摸了摸他的頭,心頗爲感動,這孩子不僅聰明過人,更重要是宅心仁厚,這纔是金子般的品德。
這句垂柳紫陌洛陽東也開啓了他的思路,他才思涌出,提筆把全首寫了。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柳紫陌洛陽東,總是當年攜手處,遊遍花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他把這首詞遞給範寧,溫和笑道:“這首詞送給你了。”
“多謝前輩!”
........
今天是九月十八日,天空下着濛濛秋雨,一輛牛車在細雨斜風緩緩而行。
範寧今天要參加的宴會是祖父范仲淹的好友,樞密使龐籍的六十歲壽宴,龐籍官任宰相,在朝人脈極深,因此前來賀壽的官員絡繹不絕,很多人都是從外地趕來。
歐陽修帶着範寧以及學生曾布乘牛車來到了龐府,門口已停滿了各種馬車和牛車,龐籍親自率領兩個兒子在門口迎客。
或許是歐陽倩給範寧說了好話的緣故,曾布對範寧的一絲不滿也消失了,一路和範寧有說有笑。
“你們兩個跟着我,別走丟了!”
歐陽修招呼兩人一聲,兩人連忙跟隨,範寧雖然心智成熟,無奈腿短手小,還是一個孩童身軀,他只得和曾布一路小跑,跟着大步流星的歐陽修。
歐陽修自從前幾天《醉翁亭記》正式發表後,頓時轟動京城,聲望也到了一個頂峰,隱隱已有大宋壇領袖的跡象。
他一路和人打招呼,不多時便來到大門前,龐籍早看見了他,連忙笑着對衆人道:“醉翁來了,大家快把酒收起來!”
衆人一陣大笑,歐陽修和龐籍寒暄兩句,又把範寧和曾布拉過來行禮,龐籍呵呵笑道:“小曾也來了,你兄長在裡面,和司馬光在一起。”
他目光又轉向範寧,覺得有點眼生,便笑問:“永叔,這位是你的子侄?”
歐陽修微微一笑,“是希的孫子,這次從家鄉帶來,一個了不起的神童啊!”
龐籍又驚又喜,對範寧笑道:“原來你是老範的神童孫子,這兩天我耳朵都被他說起老繭了。”
範寧連忙躬身行禮道:“祖父憐愛孫子,大多會有誇大之辭,晚輩很平常,老相公切不可高擡了範寧。”
“誰說你很平常!”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衆人回頭,卻是王安石走前,只見他雙眼熬得通紅,臉頰略略有些清減。”
他走前深深向範寧行一禮,“君之一席話,令王安石勝讀十年書,請受我一禮。”
範寧淡淡一笑,“我只問你能接受嗎?”
王安石點點頭,“我覺得非常有道理,我願再用十年時間去實踐領悟!”
衆人頓時大爲驚訝,王安石可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新秀,公認的才學卓著,他竟然向一個八歲小童行禮,口稱受教,着實令衆人深感震撼。
衆人紛紛問王安石,歐陽修是支持范仲淹新政而被貶,而龐籍是較同情范仲淹,基本都不是保守派。
王安石把兩人拉到一旁,簡單地將範寧的分餅理論給他們說了一遍,歐陽修半響說不出話來,他竟有一種醍醐灌頂般的頓悟。
龐籍一拍巴掌,“這孩子看得透徹啊!我們白活了幾十年,居然還不如一個孩子。”
說完,龐籍又嘆口氣,“希有這樣的孫子,他也算後繼有人了!”
範寧撓撓頭,誇讚太多,他臉實在有點掛不住。
.......
進了龐府,歐陽修自己去應酬,把範寧丟給了曾布,府人流如織,到處是拜壽的賓客。
曾布帶着範寧來到一個人少之處,笑道:“不如我們再來試一番!”
“阿布要和什麼?”範寧微微笑道。
“我們幾個兄弟在家最喜歡玩詩句續尾,我說句,你對下句,我們接最後一個字。”
範寧精神一振,這個也是他喜歡的,只要不是讓他作詩行。
“那開始吧!你說第一句。”
曾布想了想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這個有點難,一開頭曾布出了個偏題,曾布心得意,這一句他可是難住了大哥。
範寧想了一會兒,忽然脫口而出,“杯深旋被香醪涴!”
“好!”後面有人喝彩一聲。
兩人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只見身後站着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官員,皮膚黝黑,身體微胖,雙眉如劍,一雙眼睛極爲銳利,儼如鷹一樣能看透人心。
範寧不認識此人,但曾布認識,他連忙行禮,“晚輩曾布參見包公!”
範寧頓時嚇了一跳,這位眼神犀利的黑臉官員是包拯?
他連忙向包拯的額頭望去,面什麼都沒有。
包拯微微笑道:“我剛纔遇到老範,他說自己的神童孫子來了,我估計這個小范是你吧!”
範寧委實無語,祖父怎麼到處宣揚,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烤嗎?若是每個人都跑來考教自己一番,還要不要人活了。
其實范仲淹是一番苦心,他在利用自己的資源爲範寧鋪路呢!在大宋,聲望是第一重要,聲望要從小開始做起,如晏殊,從小名聞天下,成年後自然能成爲宰相。
這是范仲淹帶範寧進京的真正目的,他年事已高,必須在還有一點名聲人脈之時替範寧鋪好路,以後靠他自己奮鬥了。
包拯又望向曾布,“你出了一個杯,好像很難,卻被人家回一個涴,你怎麼辦?”
曾布只得苦笑一聲,他以爲範寧會接‘杯莫停’,沒想到範寧卻反擊自己一個更生僻的字,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一局我輸了!”曾布對不出涴,只得無奈認輸。
包拯哈哈大笑,豎起拇指,“小范果然厲害,我老包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