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之後。
在這間可以環視曼哈頓全景的辦公室內,艾倫.施瓦茨望着外面的高樓大廈,心中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情。坐上貝爾斯登ceo的位置讓他很意外,因爲詹姆斯.凱恩本人是持有超過5%股份的大股東,如果他不願意挪開位置的話,董事會的董事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凱恩竟然放棄了ceo這個位置,讓他撿了一個大便宜,或許對方是想把更多精力放在他的業餘愛好橋牌上吧。
從杜克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就加入了貝爾斯登的施瓦茨足足在這家公司服務了三十年,可以說骨子裡流淌的就是這家公司的文化。從股票經紀人做起的他非常善於和人打交道,有着“超級推銷員”的美譽。他個頭不算高,長着一張普通白人面孔,因爲常年的操勞頭髮已經半白,但是身材保持得很好,時常緊抿的嘴脣和偶爾流露出如同鷹隼般的眼神透露着堅毅和精明,這就是華爾街最著名的投資人的形象。
只是還沒有等屁股坐熱,艾倫.施瓦茨就發現目前貝爾斯登的情況相當糟糕,非常棘手。固定收益部囤積的頭寸無法賣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天天地虧損下去;因爲市道不好,貝爾斯登引以爲傲的經紀業務也停滯不前;投資銀行業務還算好些,到目前爲止依靠着新興市場的融資潮小有增長,已經超過去年同期額度,這是幾大核心業務當中唯一的亮點。
千頭萬緒的紛亂局面,讓施瓦茨足足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理清頭緒,先慢慢處理掉那部分債券頭寸,收縮ficc業務,然後再大力發展經紀業務、提供槓桿業務和結算業務。同時加強財富管理和投資銀行業務。而如果按照他制定下的策略來發展,至少先要經歷一番大清洗才行。
人事變動方面還是其次,目前給施瓦茨最大壓力的是貝爾斯登萎靡的股價,經歷了內部對衝基金崩盤和四季度虧損之後,投資者們對貝爾斯登的盈利前景嚴重懷疑,連累着股價像過山車一樣急速下降。到目前爲止只有區區的62美元每股的水平,與巔峰期的170美元相比,幾乎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在上任之初,董事會就給施瓦茨下了一道死命令,無論如何,在今年也要將股價提升到100美元以上。這些數字可關係到各位董事的身家,作爲職業經理人的他自然不敢馬虎。
但就在施瓦茨命令資本市場部的人暗中觀察自家股票的表現,準備逢低吸納的時候,卻意外地聽到了一個讓他倍感震驚的消息。有人在做空貝爾斯登的股票,而且已經持續了三四天。
按照道理來說,美國股市既可以做多,也可以做空,而且是t+0式的交易,即當天可以買入的,也可以在當天賣出,所以有人做空貝爾斯登的股票也不算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根據資本市場部的人反饋來的消息。這股做空勢力並不只是單純地賣出、趁低補倉那麼簡單,而是全力地賣出。一點補倉的意思都沒有。
雖說目前只有區區的三四個交易日,但對方做空的勢頭極其兇猛,前幾個交易日每天都是達到千萬美元級別的賣空。到了昨天,這個數字突然一下子激增到五千萬美元,超過前幾個交易日做空的總和,勢頭洶涌如潮。
在這股勢力的做空之下。貝爾斯登的股票在最近幾個交易日急速下跌,到目前爲止,已經足足下跌了10%。但從今天盤面上的情況來看,對方對這個跌幅居然還不滿意,依然是不顧一切地賣出貝爾斯登的股票。
“該死的。他們到底是從哪裡弄來那麼多的籌碼,怎麼可能賣出那麼多的份額?”
心煩氣躁之下,艾倫.施瓦茨忍不住地爆了粗口。根本資本市場部的測算,這幾天做空的一方至少賣出了150萬股貝爾斯登的股票,佔到貝爾斯登總股本的1.2%左右。雖然這些份額的股票並不能動搖貝爾斯登的根本,但是在短期內必然會導致貝爾斯登的股價下跌,進而給市場留下傳播謠言的可能。
“我們是不是考慮進場托盤,又或者是制定一個贖回計劃,畢竟目前的價格不算高,適當地回收一部分有助於股價上漲。”資本市場部的主管瓊斯.麥肯米爾皺着眉頭建議道。
瓊斯.麥肯米爾是典型的華爾街中堅形象:西裝革履、頭髮油亮、身材高大、雄心勃勃。在進入貝爾斯登之後,他就立志於要成爲管理層當中的一員。憑藉着出色的頭腦和勤勉的工作,瓊斯.麥肯米爾很快脫穎而出,成爲貝爾斯登衆多部門主管當中的一員,而且還是最年輕的一位,僅僅才35歲。
資本市場部的主要職責是爲投資銀行部提供市場分析,在爲客戶提供槓桿的決策中提供關於各種衍生品的專業建議,比如說股本的分配安排、債券發行的結構設計、估值、定價等,其功能類似於研究部和銷售部的合體。但是因爲貝爾斯登的銷售部門特別強大,所以他們的資本市場部的銷售功能被嚴重邊緣化,只能向研究部這方面發展。
現在瓊斯.麥肯米爾說出自家股票價格被低估的話,自然是他們內部研究的結果。不過即便是貝爾斯登的研究員,也不可能完全掌握他們全面的財務狀況,所以對於瓊斯.麥肯米爾的建議,艾倫.施瓦茨不置可否,沉默不語。
“再觀察觀察,如果對方在後面三個交易日還繼續做空不收手的話,那我們就毫不猶豫地進行反擊,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沉默了半晌,施瓦茨終於下定決心,斬釘截鐵地說道。
雖然內心裡對施瓦茨的這個決定不太滿意,但現在連對方到底是誰,做空的界限在哪,是否還有後招沒有施展出來都不清楚。瓊斯.麥肯米爾也知道這纔是穩妥的應對之策。
就在他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懷中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瓊斯.麥肯米爾掏出手機,只是瞄了一眼,立刻臉色大變,一邊把手機屏幕舉向艾倫.施瓦茨。一邊急促地問道:“艾倫,這些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什麼?”施瓦茨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接過手機只是略微地一掃,同樣地臉色一變。怔怔地拿着手機看了好一會,他才緩慢地將手機遞送回去,臉上已經變得再次古井無波,“是的,金融時報上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瓊斯.麥肯米爾的黑莓手機,剛剛接收到了一封關於貝爾斯登的郵件。在郵件當中。轉發的是倫敦金融時報關於新加坡星展銀行終止和貝爾斯登結束交易的報道。報道當中援引了不願意透露姓名交易員的話,基於風險方面的考慮,星展銀行內部已經下達了一條命令,禁止和貝爾斯登做包括結算在內的一切交易。
在文章的背後,作者特意提到了因爲新加坡星展銀行的效應,已經有其他亞洲銀行跟進,開始結束和貝爾斯登的交易。現在英國的本土銀行也在考慮不再和貝爾斯登做交易對手的事情,雖然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哪家銀行公開宣稱過。
“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
看到施瓦茨的這副反應。瓊斯哪裡還不明白。他抱着頭哀號道:“天吶,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怎麼挽回投資者的信心啊?”
作爲資本市場的老大,他自然很明白投資者信心的重要性。其實在幾分鐘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把股價下跌當做一回事,因爲只要管理層出來亮相,稍微暗示兩句就能夠讓市場恢復信心。但現在這件事爆發出來,至少在短期之內想要挽救貝爾斯登股價的頹勢已經很難了。
“放鬆點。夥計!”看着瓊斯的一臉無奈,施瓦茨心有不忍,忍不住開口勸慰道,“就算是亞洲和英國的某些銀行不和我們做交易,我們也不至於怎麼樣。放心吧。只要給我們充分的時間,我們依然可以讓股價重新振作起來的。”
直到現在,他還在爲股票價格的事情發愁,完全沒有意識到做空一方的真正目的。
“股票,股價……”
猶如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某個念頭突如其來地出現在瓊斯的腦海當中,儘管是轉瞬即逝,但還是被瓊斯飛快轉動的大腦給捕捉到了,“艾倫,艾倫,你老實地告訴我,現在公司方面的現金流情況如何?”
“什麼?”施瓦茨怒斥道,隨着這聲高聲質疑,他的臉色也明顯地不悅起來。按照道理來說,這是隻有到了一定級別的高管們才知道的秘密,而這個級別顯然不包括瓊斯.麥肯米爾。不過看到瓊斯滿眼的焦急之色,他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可能語氣過重,於是放緩了語氣說道,“放心好了,瓊斯,現在公司賬面上的流動資金十分充足,絕對能夠保證公司正常運作。”
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後,瓊斯.麥肯米爾如蒙大赦,長鬆了一口氣,捂着胸口有些後怕地說道:“抱歉,艾倫,請原諒我的無禮。就在剛纔,我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目前的這一切都是做空者搞出來的,他們的目的就是盡力打壓我們的股價,這些是市場上常見的伎倆。”
“你是說做空我們的是新加坡星展銀行?”艾倫.施瓦茨臉色一變,這個對手實在是有點強大,雖然還不至於讓他害怕,但是總歸是麻煩。不過仔細想了想之後,他又找不出星展銀行做空自己公司的可能,所以果斷地擺了擺手,說道,“這不太可能,我找不出他們做空我們的理由。”
“不!不!不!”瓊斯連連搖頭,“我也認爲不會是他們,他們的確沒有做空我們的理由。但是我認爲他們是受到別人的蠱惑,在謹慎之下選擇不和我們做交易的。這個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利空,毫無疑問,背後的黑手還沒有出現,但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話,我們絕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真的有這麼嚴重嗎?”施瓦茨的眉頭已經高高蹙起了,他覺得瓊斯的話言過於實。雖然他是經紀銷售出身,但也見多了股市上演的波雲詭譎,所以他認爲這一次做空貝爾斯登股票的行動最多是到了某一低點後空頭獲利離場,不會動搖到貝爾斯登的根基。
只要一季度的財務報表出來,今天低迷的股價會立刻扶搖直上,只要報表能夠扭虧爲盈的話。
“具體嚴重到哪一步現在還不好說!”瓊斯.麥肯米爾見施瓦茨並不以爲意,也不敢再將後果誇得太大,畢竟他的意見如果被施瓦茨採納的話,今後可能會成爲貝爾斯登政策走向的重要參考,而一旦他的猜測是錯誤的話,那麼他很可能一下子就陷入到萬劫不復之地,畢竟這些東西都牽扯到成千上萬的資金,“目前做空我們股票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些對衝基金,只有他們纔有這樣的財力來攪動市場。我們需要密切地注意他們的資金流向,如果有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調集資金護盤。”
因爲貝爾斯登是華爾街的頂級券商,所以很多對衝基金都利用它的渠道。雖然券商不能夠查詢對方的投資標的和倉位,但只要監控資金的流動走向和槓桿使用情況,高手還是能夠猜測出一部分的投資情況。
“不會是他們!”施瓦茨這次的否定很堅決。
瓊斯不知道的是,在星展銀行和貝爾斯登斷絕了交易之後,陸陸續續地又有幾家銀行和貝爾斯登斷絕了交易關係。在金融時報報道出來之前,這些消息已經在小範圍內開始流傳,所導致的直接後果是有些客戶開始要求撤回託管在貝爾斯登裡面的資金,其中不少是亞洲客戶,這是在所難免的。貝爾斯登方面也正有條不紊地將這部分資金退還給投資者們,數額在110億美元左右。而在這股退款潮當中,沒有一家對衝基金。
這就是施瓦茨爲什麼堅決否定做空貝爾斯登的機構不是對衝基金的原因,至少從目前看來,並不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