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是經了高公公的通傳,被獲准後才入了高辛帝的營帳的。
雖在白日,高辛帝的營帳內卻籠罩着一團暗黑,是四下裡密不透風的緣故。
高辛帝坐在最上首的主位上,太子衛衍跪在營帳的正中央。營帳正坐的方向,坐着白衣的蘇行。
見四叔在次,長歌不免就驚了一驚。
蘇行朝她招手,“長歌,過來我身邊。”
長歌覷了眼高辛帝的眼色,乖乖過去了。
在蘇行身邊乖乖站好,她也不敢說話。她這會兒什麼都不瞭解,她只怕多說多錯。
長歌的進來,似乎緩和了些高辛帝的臉色。這位衛國的君主就將一份書信兜頭兜腦朝衛衍仍了過去,“真是朕養的好兒子!你就盼着朕早死是吧。”
“兒臣,不敢。”衛衍的頭低低垂着,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那一張紙並未落去衛衍的身邊,它一路輕飄飄的,飄啊飄啊就飄去了長歌的腳邊。
長歌不敢去看對峙的那一對父子的臉色,就轉頭看她的四叔,露出徵詢的眼色,意思是,那信我可以看嗎?
蘇行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信的字跡模糊,似乎是照着某些痕跡拓下來的。長歌一目十行,嘴裡小小聲“啊”了一聲,隨即又閉口。
在長歌發出驚訝聲的時候,衛衍跪在地上,着黑色錦服的身體幾不可見僵了一僵。
嚴格來說,這算不得一封書信,只是一份類似擬好的協議之類的文字。協議上說,當今皇帝失德,如今的皇位乃是用不正當手段所得。且當今皇帝對藩王極爲苛刻,因此,以陵王爲首的藩王便計劃着要擁兵廢了如今的皇帝,改立太子爲帝。若太子支持藩王們的決定,願意同他們裡應外合,那麼,事成之後,他們可保得如今高辛帝的性命,且他們將不過問衛衍登基後立誰爲後。
不過問衛衍登基後立誰爲後……
這句話刺激到了長歌敏感的神經。
那兩位此刻是不好相與的,長歌就拿探尋的眼神看她的四叔,四叔收起若有所思的神色,拉過長歌的小手,示意她在他身邊坐下。而又因爲拉得用力過猛,長歌一個趔趄,差點跌在四叔的身上。
蘇行無聲地笑了一笑,眼內寫着點點促狹。
長歌就有點不好意思,她下意識就伸手撓了撓蘇行的胸口,以示自己的不滿。長歌心裡想的是,四叔既然還有同她玩笑的心情,那麼,這是不是說明,眼下的情況並沒有高公公說得那麼糟糕呢?
心不在焉地坐下,這個時候,主位上的高辛帝猛地站起,他快步走到衛衍的面前,指着依舊長跪不起的衛衍說話:“朕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私下裡可曾去見過那個逆賊?!”
衛衍頓了一頓,他沉沉的聲音在營帳內響起:“兒臣見過。”
高辛帝負手於身後,看衛衍的時候,是居高臨下的君王之儀:“你可曾見過這封書信?”
又是長久的停頓,可君王有問,縱然作爲兒子,也是不得不答的。衛衍跪在地上,幾乎以頭點地,他說:“兒臣見過。”
怒到極致,高辛帝反笑了。“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怒而甩袖的聲音在帳內顯得尤爲空寂而突兀,“當真是朕養出來的好兒子!”
這個時候,長歌方聽出了一點眉目來,高辛帝並沒有太子同陵王相勾結的證據,他在意的是,衛衍既然看過這份東西,那便是知曉陵王有叛逆的這個心思了,可他竟然瞞着不報……
衛衍以頭點地:“兒臣知罪。”似乎此刻除了一個“兒臣知罪”,衛衍再也說不出其他。
長歌覺得挺難過的,她也覺得是衛衍不對。對他,高辛帝自小就是當做儲君來培養的,平日裡雖嚴格,但作爲帝王來說,高辛帝已然是個好父親了。既然如此,衛衍爲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皇位早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了呀,他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連左左都能明白的道理。
高辛帝猛地伸手一指衛衍,“你就盼着朕早死,你就能娶了……”高辛帝的聲音突兀地頓住,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面上更怒了,而又因止住了半句話,使得他的臉龐看起來都有一些猙獰,“收起你的癡心妄想,朕永遠都不會同意!”
“父皇!”衛衍竟大膽擡起頭來,因爲角度的關係,長歌並不能看見衛衍此刻的神色,她只能聽得衛衍此時的聲音,激動、不解,甚至還有點點埋怨在裡頭的。
見衛衍還嘴,高辛帝這一回就是冷笑了,“你就料定了朕不敢廢你是吧。別忘了,朕不止你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