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帶進陰溝裡

因爲羅飛羽的話,裴綸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怒火在他胸中積蓄,時刻可以噴發出來。可是這一下子,猶如被羅飛羽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把他的怒火給澆得透熄。

淨海師父說的是真話。的確是把北齋的字畫交給了沈煉。

沈煉也說的是真話。他的確交不出北齋的字畫。

因爲他把北齋的字畫給燒了!

燒了!

裴綸胸中的怒火,又從灰燼中復燃起來。

這完全就是鬼話連篇!

只要到沈煉的家裡去搜查,就能證實這個話!

可是轉瞬間,裴綸心裡就有個理智的聲音告訴他,想要去沈煉的家裡搜查,可沒那麼容易!

沈煉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試百戶!哪怕只是個從六品的小官,可還是百戶。在沒有充足理由的情況下,即使他是南鎮撫司衙門的總旗,也沒法得到千戶大人的同意,讓他去搜查一個錦衣衛北鎮撫司試百戶的家!

裴綸就這麼瞪着羅飛羽,心中閃過各種念頭,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往後一收,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說道:“燒了!”

“是的!燒了!”羅飛羽答道,聲音裡很是理所當然,“裴大人,你也曾在北鎮撫司衙門當過差,自然清楚得很,身爲錦衣衛,每天都是跟殺人打交道,時間一長,自然就有些睡得不那麼安穩。每個人都有自己舒緩一下的法子,就比如殷澄總旗,就喜歡喝酒,流連於教坊司。沈大人,就是喜歡畫兒,他的無常簿上,也都是他畫的血案現場,這是他的獨門秘籍,他人學不來。”

裴綸沉吟了一下,微微點頭,示意羅飛羽說的並不是虛言。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沈大人喜歡北齋的畫,尤其是喜歡北齋畫的蟈蟈。”

“可是也就僅此而已!北齋的畫上,夾帶着一些東林逆黨的詩文,他甚爲不喜,所以才把北齋的畫兒付之一炬。”

裴綸默然,他不得不承認,羅飛羽所說的,的確是有些道理。唯一的證實之法,就是去抄沈煉的家。可是這一條路,暫時走不通。

羅飛羽接着說道:“沈大人甚爲敬仰淨海大師,可裴大人因爲北齋的這個案子,以淨海大師交給沈大人北齋的字畫爲理由,把他抓進詔獄,這可不就是要逼死沈大人麼?如此看來,裴大人在查辦凌雲凱的案子上,是已經在心裡認定沈大人和在下爲兇犯了,對吧。”

裴綸嗤的一聲笑,說道:“羅總旗,在下可萬萬沒想到,羅總旗的這張嘴,可是比你的繡春刀還要鋒利啊!”

“裴大人謬讚了!”羅飛羽正色答道,“在下這張嘴,可沒法像凌總旗和裴大人這麼厲害啊,能僅憑几句話,就逼死同僚。”

裴綸神色慍怒,但他忍住了,點點頭說道:“好吧!北齋的字畫,就到此爲止。”

“那淨海大師呢?”羅飛羽問道,“淨海大師乃不問世俗之事的空門雅士,裴大人如此毀人清修,實爲不妥!”

哼!

裴綸冷哼一聲,冷冷地說道:“淨海師父的事,我自會料理妥當。凌雲凱這個案子,裴某倒也有些不解,正想向兩位討教一二。”

羅飛羽做了個請的姿勢。

“兩位所述,五名兇徒在北齋的住所裡,襲擊凌雲凱三人,在兩位趕進去時,殺了凌雲凱和凌雨,留下兩具屍首,凌風不知去向。這五名兇徒,可是與北齋一夥兒的?”

羅飛羽搖頭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裴綸眉頭一皺,冷笑一聲說道。

“是的,我和沈大人也探討過,的確不知道他們與北齋是否爲一夥兒的。”羅飛羽答道,“如果他們與北齋是一夥兒的,爲何逃走時,不帶着北齋一起逃走?他們又如何知道凌雲凱會去抓捕北齋?”

“也許他們本就是保護北齋的安全呢?”

羅飛羽搖頭笑道:“裴大人!五個人保護一個小畫師,還用得着都躲在屋子裡,而不會在必經之道上設個暗哨?”

“那如果不是一夥的,他們難道是衝着凌雲凱去的?”

羅飛羽順着裴綸的這個思路往下說:“我們也探討過這種可能,一來,總旗凌雲凱身份特殊,這些亡命之徒,如若是衝着凌雲凱而去的,其實也就是衝着魏公公而去的。只是他們如何知道得這麼仔細,恰好能在北齋的住所裡,設下這麼個陷阱,等着凌雲凱跳進去?”

裴綸倒吸一口涼氣。

他絲毫沒察覺到,他的思維方式,已經悄然順着羅飛羽提供給他的這條路,直接走了下去。

羅飛羽就是要引導着裴綸,往這個方向上去想。

只要裴綸這麼一琢磨,他就會發現諸多細節竟然能夠自圓其說。這虛構中的五個人,殺凌雲凱有足夠的動機和驅動力。逆黨嘛,當然就是拿魏忠賢作爲最大的敵人。凌雲凱是魏忠賢的外甥,官職又不高,殺掉他相對容易,又能打擊到魏忠賢!

何樂而不爲!

逆黨能夠如此清楚地知曉凌雲凱的動向,這就更是令裴綸大有琢磨之處。哪些人知道這個事?錦衣衛內部出了內賊?

如此一琢磨,裴綸心裡立刻就砰砰直跳。這個案子,可是個大案子啊!關鍵還隱隱能跟東廠郭公公的案子聯繫在一起!

這也許是本朝第一大案啊!

裴綸看着羅飛羽,看着羅飛羽眼神中帶着坦蕩蕩,以及不能參與辦這個案子的絲絲遺憾,卻無法看透他的內心,此刻正在暗自發笑。

裴綸的辦案方向,完全就被羅飛羽給帶到陰溝裡去了,而他自己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諸多念頭在裴綸的腦子裡盤旋起伏,讓他完全空不下來。如此沉吟良久,他纔回過神來,問道:“知道凌雲凱去辦北齋這個案子的,是哪些人?”

上道了!羅飛羽心裡暗喜,露出思索着的表情,答道:“當時千戶大人在分派此案時,在場的就只有百戶張英大人,凌雲凱總旗,以及在下。隨後我被千戶大人留下,詢問郭公公的案子,出來時,凌雲凱帶着小旗凌風凌雨拉住我,非要說我知道北齋的住所……”

“羅總旗知道北齋的住所?”

羅飛羽搖頭答道:“我哪裡知道啊,但是我知道有個人知道。”

“淨海師父!”

“裴大人果真是心思敏捷!”羅飛羽讚道,“當時在下想到的,的確就是淨海師父。爲了防止凌雲凱拿詔獄去威脅淨海大師,我答應凌雲凱的條件之一,就是隻能我去問淨海大師,他不能插手。事實上,我都沒有告訴他,我要問的是淨海大師。”

裴綸皺着眉頭,問道:“可是最終到北齋住所的,還有沈大人。”

“我們是半路上遇到回城的沈大人的。”羅飛羽很坦率地答道。

“哦!”裴綸若有所思,眼光瞥了沈煉一眼,“如此說來,沈大人一早就出城了!他去了哪裡?”

“永安寺。”羅飛羽答道。

“永安寺!”裴綸雙眼一縮,“沈大人一早出城,就是去找淨海師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