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澄空萬里,羣山之巔,天壇周遭一片死寂。
各式各樣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彷彿一張張可笑的面具。
姒龍幾乎呆住了,失去肉身對他來說,是不可承受的損失,哪怕只是一具脆弱的凡人之軀,對修行也是至關重要,而且還是一具千辛萬苦才修成的真龍之身。
他並不是毫無準備的將肉身丟在這裡,反倒是準備了各種防禦手段,哪怕是李青山突襲至此,一時半會兒也修行傷及分毫,卻忽略了能夠貫穿虛空的爬天藤。
一寸寸穿透了所有防禦,一絲絲抽乾了全部精血。
蒼翠細嫩的藤絲交織成一張女人的面孔,開口道:“陛下,您回來啦!看看您現在的表情,真是可笑啊!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嗎?嘻嘻嘻嘻……”
“她竟然沒離開!”
顧雁影微微訝然,做下這等事,不單不逃跑,還敢出面挑釁,幾乎是要孤身面對姒龍的雷霆之怒。
“那就是錢容芷,果然有趣!”
羅睺小明興趣盎然,趁着姒龍在瓊玉宮中,失去對肉身感應的時候,狠狠陰他一下並不算什麼,敢於這樣當面挑釁,就非得有超人的膽魄不可。
修行道中等級森嚴,下位者面對上位者,幾乎是有着本能的敬畏,即便是立於不敗之地,怕也會戰戰兢兢。而她應該很清楚,一株爬天藤並不足以保她性命無憂。
充滿惡意的尖銳笑聲,令姒龍一下驚醒過來,金光一閃,凌厲如劍,斬破面孔,怒吼道:“錢容芷。你都做了什麼?”
彷彿是回答他的問題似的,天壇周圍想起一片驚呼。
前代大夏皇帝足心一痛,微小的難以察覺。卻一下刺破他護體的法寶,強悍的軀殼。深入神魂,直逼元嬰。
剎那間,他彷彿被針戳破的氣球,渾身的精氣神,不可控制的從針孔涌出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森然恐怖。
放眼望去,千萬條藤蔓從地底鑽出來,在詭異的笑聲中。舒展着、扭曲着、纏繞着、穿透着,猶如羣蛇亂舞,其間是一張張驚悚的面容。
原來藤蔓早已佈滿了天壇周圍地下,這裡不再是氣象莊嚴的祭天之地,而是一個可怕的陷阱。
而這個陷阱,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姒龍親手佈下的。
楚天生來便攜有爬天藤,直到被錢容芷奪去時,二十多年間纔不過長成一株“盆景”。
固然是因爲從人間道抽取的精純靈力,絕大部分都被他用來修行。但也可知爬天藤對資源的需求有多麼巨大。修爲達到一定程度後,甚至會顯得有些雞肋。
若是沒有大夏王朝五千年的積累準備,幾乎是傾國之力澆灌起來。再過一千年,它也成長不到如此地步,甚至會陷入停滯。抽取來的靈力再怎麼精純,畢竟有限。
這株能夠貫穿界域、連通世界的奇草,一旦成長起來,絕非安全無礙、供人賞玩的花卉。
鮮血迸濺,雲影鶴王決然斬斷雙腿,一聲鶴鳴,展翅沖霄。剛飛到半空,一條藤蔓從虛空中穿出。刺入他的胸膛。
東魯王催動腰間長劍,凌厲光芒猶如一汪清泓。一看便非尋常法寶,一劍向藤蔓斬落,劍鋒卻平滑的穿過藤蔓,未曾傷及其分毫。
爬天藤的存在介乎於虛實之間,姒龍憑着陽神煞氣才能夠斬破。修行者們卻沒有這個手段,哪怕是細細的一條藤絲,竟是扯不開斬不斷,刀劍法寶難觸,神通法術不傷,那些強大的修行者們,一旦落入它的“爪牙”,就再也難以擺脫。
不知不覺間,藤蔓已是佈滿了天空,要將所有參與祭天的人與妖一網打盡。
姒龍其實並不關心這些人的生死,哪怕是自己的後裔,也不知隔了多少代。他全部精神都放在九鼎上,那纔是此番祭天的關鍵,哪怕失去肉身,陽神一樣可以完成祭天最後一步。
然而殘酷現實就連最後一絲僥倖也不曾留給他,那一條條光柱迅速黯淡下來,鼎中藤絲交織,早已貫穿佈滿了鼎身,正是爲了這一刻。
衆生願力沿着一條條藤絲向着爬天藤主幹彙集,其中隱約有一個人形,瘋狂盜取此番祭天的勝利果實。
所謂衆生之心,總是每每被野心家利用。人心之詭秘難測,亦遠勝過冥冥天意。
姒龍腦袋一昏,那種“天人合一”的感覺,正在漸漸離他遠去,深切感受到了大榕樹王當日的情感:所有計劃籌謀在即將見到曙光的那一刻化爲烏有。
彷彿離山巔只有一步,卻一腳踏入深淵,這種強烈的失落感足以讓人發瘋。他雖沒發瘋,心魔卻又大熾。
不甘、悔恨、怨毒、悲哀……種種負面情緒紛至沓來。
“嘻嘻嘻,現在,我纔是天命之子,衆生之主!你們都給我去死吧!”
爬天藤像是一條扭曲的青蛇,錢容芷瘋狂的笑聲充滿龍首山,一個個天賦異稟大修士、貴不可言的皇家貴胄,縱橫捭闔的各方妖王,全都匍匐在她的腳下痛苦掙扎。
李青山皺着眉頭,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不過那時候只是一座小山丘,現在卻是整個九州之巔,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人皇,也受其毒害,折戟沉沙。
“賤人,你以爲藏身爬天藤中,我便殺不了你嗎?”
姒龍一聲怒吼,並指如刀,一刀破開爬天藤的主幹。爬天藤縱然恐怖,面對更強大的力量,也如普通植物一樣脆弱。
他輕而易舉的將藏身其中的錢容芷抓出,感覺到她身上傳來熟悉的氣息,那正是屬於他的真龍血脈,因爲無法消化吸收,頭頂凸出兩支龍角,渾身佈滿了鱗片,但那一雙眼睛,與其說是龍睛,倒更像是蛇眼,殘忍無情的注視着姒龍。
他心中愈發暴怒,眸中金光連閃。
她渾身血肉紛飛,被千刀萬剮,轉眼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其中鑽出一條條豔麗小蛇,顯得異常醜惡。
小安面無表情,握緊劍柄。
李青山心中嘆息,真覺得孩子大了越來越難懂。他縱然不喜歡錢容芷,也是恩怨分明,絕不會見死不救,但是此刻即便沒有九州結界的阻擋,他們也不可能從姒龍手中搶下她。
然而她笑聲不曾有片刻停歇,反而更加快意,催促道:“快啊,殺了我啊!我有真龍血脈,這點小傷算什麼。”
聲音一沉,似蛇輕嘶:“你若是殺了我,這爬天藤便會枯萎,你就回不去人間道,還會受到這方世界強烈的排斥。殺了我這個真龍天子,必將受到天意敵視,那局面可更是堪憂,白白便宜了李青山。”
爬天藤起到的作用與通天鬼塔相似,都是能讓超越這方世界極限的存在降臨於九州。只是離皇沒法離開通天鬼塔,姒龍卻憑着種種預留的手段,以及出身這方世界的優勢,幾乎將這方世界變成自己的花園。
然而錢容芷等同於替代姒龍完成祭天,成爲“真命天子”,哪怕沒有太多力量可以施展,依然受到天命加持,殺之必有報應。
姒龍渾身顫抖,他自然明白這一點,才遲遲沒有下殺手。心中反而比方纔更加憋悶,幾乎要噴出血來。
心魔越發熾烈,又有走火入魔的跡象。更可怕的是,天命開始改移,力量也受到抑制。再這樣下去,不等於李青山等人交手,便會爆裂而亡,魂飛魄散。
“憑你一個賤人,竟敢吞我肉身,壞我大計。拿了我的,都給我還來!”
憑着靈臺一線清明,將陽神一撲,投入錢容芷體內。只要成功奪舍,他便還是真龍天子,一切錯誤都將得到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