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各懷異心

其實此刻盤繞在鐵中棠心頭之急事,何止兩件!

他麼叔怎會落入風九幽手中?師門之安危如何?是否也遭了風漫天毒手?大旗門恩仇究竟還有何秘密?

這些問題的真相,都是他急於想查出來的,他甚至覺得片刻都無法忍耐,但若要查出前三個問題的真相,首先要尋着風九幽與他麼叔,至於最後一個問題,他還記得朱夫人臨死前對朱藻所說的言語:

“大旗門的恩怨秘密,只有你爹爹一人最清楚,他還未死……”夜帝雖還未死,但下落何處?有誰知道?

那黑衣婦人出人意外竟相助於他,還令他立赴常春島,朱夫人要他答應的三件事,其中也有一件,是要他尋出那盲目的送飯女子,而所有的少女,顯然已都被那些黑衣婦人帶回常春島,是以這常春島,更是他急需要去之地,在那島上,說不定可打聽出風九幽與夜帝的下落。

鐵中棠將一些千頭萬緒之事極快的整理一遍,心頭便已下了決定!無論如何,先去常春島。

夕陽還未完全隱落之時,鐵中棠已坐在山腳下一方青石上,這方青石,正是他上山前所坐之地。他呆坐石上,目光茫然望着遠方,原來常春島究竟在何處,他固不知道,江湖中究竟有誰知道其地何在,他也全無所知,只得暗道:“顧名思義,常春島必在海外!”當下一振衣衫,向東行去。

但他到了海邊,連問了數十個終年在海上打魚的漁夫,卻無一人聽過這常春島三個字。

一個滿面水紋的老漁夫道:“老朽在海上混了五十多年,海上只要有這麼個常春島,老朽萬無不知之理。”

鐵中棠聽他話中頗爲自矜,想必是所言非虛,不禁嘆道:“你老人家既然不知,想必海上並無此島了。”

那老漁夫笑道:“小爺說的是。”

鐵中棠在海邊探問了兩日,仍是毫無結果,只是衣衫上似乎添加下一些海水的鹹味溼氣。

他滿心憂悶,卻又無計可施,只有折回西行,不消一日,便又過了峨山,到了即墨城。

鐵中棠趕路一日,此刻便尋店打尖,方自喝下一碗寬面,突聽有人喚道:“聖姑們又經過了,快來快來!”

酒鋪中人,倒有大半涌了出去,一個個竟跪在路邊。

鐵中棠大感驚奇,忍不住也跟了出去,突覺有人拉衣袂道:“聖姑來了,還不跪下?”鐵中棠不便用力相抗,只有跪倒。

過了半晌,只聽街那頭歡呼道:“聖姑……聖姑……”六七個黑袍及身、黑紗蒙面的婦人,在歡呼聲中緩緩走了過來。

她們行路的姿勢,極是奇特,肩不動,手不擡,只是雙足在及地長袍中輕輕移動,但卻走得甚是迅快,望之宛如乘風。

鐵中棠瞧得又驚又喜!這不是常春島日後座下使者是誰?但瞧這些人身形,卻又與朱藻石廳中所見之人不同,顯見又是另外一批,鐵中棠暗道:“無論她們是不是那時的人,只要她們迴向常春島,我便可跟蹤而去。”

黑衣婦人們身後,還跟着輛大車,車簾深垂,密不透風。

這時方纔拉他跪下之人又已悄聲道:“兄臺大約是外路來的,不知道這些聖姑們不但慈悲爲懷,而且法力無邊。”

鐵中棠知道這些鄉愚牽強附會,已將黑衣婦人瞧得有如神仙一般,是以對她們纔會如此恭敬。

但聽他如此說法,可見黑衣婦人們在這城鎮之中,必定做過不少值得稱頌之事,不知怎地,鐵中棠也覺甚是歡喜。

片刻間黑衣婦人們便已走過長街,竟沒有一人曾經東張西望一眼,端的是眼觀鼻,鼻觀心,行不逾矩。

歡呼猶自未歇,人羣卻已站起。鐵中棠悄悄自人羣中穿行過去,遠遠跟在黑衣婦人們身後,此刻時已入夜,他行動也未引起別人注意。

但鐵中棠還是不敢跟得太緊,忽然間,走在最後的一個黑衣婦人竟停下腳步,回首而望。

鐵中棠心裡一驚:“莫非我行藏已被她們發覺,當作惡意。”他不願與這些黑衣婦人發生衝突,當下便待隱過身形。

哪知那黑衣婦人立在陰影中,竟在向他輕輕招手。

鐵中棠知道已躲無可躲,只有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那黑衣婦人輕語道:“這裡來。”身子一閃,隱於樹後。

鐵中棠大奇忖道:“若說她便是我日前遇見的那些婦人,此刻爲何這般神秘?若說她是另外批,又怎會認得我?”

心中雖是驚疑不定,腳步卻已邁了過去,那黑衣婦人幽靈般站在樹下陰影中,輕輕又道:“走過來些。”

鐵中棠遲疑道:“前輩有何指教,在下……”

那黑衣婦人突然輕輕一笑,道:“你竟聽不出我的聲音麼?”語聲甜美柔媚,令人聞之心蕩。

鐵中棠失聲驚呼道:“溫黛黛!”

那黑衣婦人道:“不錯。”伸出春蔥般纖纖玉手,揭下覆面黑紗,但見嬌靨如花,眼波似水,卻不是溫黛黛是誰?

鐵中棠又驚又喜,道:“你……你怎會和她們在一起?”忽又大驚問道:“我那雲三弟現在怎麼樣了?”

溫黛黛目中似有幽怨之色泛起,嘆道:“此事說來太長了,我只能簡簡單單的告訴你。”

鐵中棠道:“三弟他……他傷已好了麼?”

溫黛黛道:“不但傷已好了,武功還精進許多。”

鐵中棠大喜道:“是……是誰救了他?”

溫黛黛道:“無色大師。”

鐵中棠更喜,道:“少林掌門人?呀,三弟緣福看是不淺,想不到他竟得蒙無色大師之青眼。”

原來這少林無色大師,不但是當世第一神僧,在武林中也是位尊望隆,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但這位少年高僧坐關已久,近十餘年江湖中幾乎已無人見得着他,鐵中棠聞他竟出手爲雲錚治傷,自是喜出望外”

溫黛黛道:“那日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終於將他救出地道,便聽你的話,將他一直送上少室嵩山少林本院。”

鐵中棠嘆道:“少林寺門禁森嚴,我看想不出你是如何設法進去的,又怎會見到無色大師?”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你也莫管我是如何進去的,總之我設法進去,又設法見着無色大師,請他爲雲錚療傷。”

鐵中棠見她笑得甚是淒涼,知道此中必然有一段極是辛酸的經過,只因由少林寺門到方丈室這段路途,看似平平坦但,其實卻無殊千山萬水般難以渡過,但溫黛黛似不願說,鐵中棠也不便再問,但他卻想不到這段路途之辛酸與艱苦,除了溫黛黛外,別人再也難以渡過。

原來那日溫黛黛抱着雲錚到了少林寺,已是精疲力竭,她一心求見少林長老,卻被迎門的知客僧拒於門外。

溫黛黛瞧得少林寺兩扇山門又自緊閉,縱有天膽也不敢闖門而入,只有跪在門外,哀哭求告。

但她跪了半夜,哭聲已嘶,少林寺還是對她不加理睬。

這倒並非少林寺之出家人心性太狠,只是少林寺在江湖中名聲實在太大,百餘年來,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上山託庇求助,訪師學藝。少林寺怎能一一接納,何況這些求助之人中,又有不少是大奸大惡之徒,窮途來路中來求庇護,還有不少裝着傷病求助,其實卻是存心入寺臥底偷學武功之人,少林寺若是接納,清淨佛門豈非變爲藏污納垢之地。

是以少林寺這才立下戒條,若非有人引見,或是江湖中真正知名的俠義之士,誰也莫想入寺一步。

溫黛黛既無人引見,又非知名俠士,此番被拒於門外,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

但她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在這時,風聲微響,她身後不知何時,便己多了一個紫袍老人。

這老人來時風聲極是輕微,但身形卻極是魁偉高大,望之有如神佛中之天神巨人一般。

他濃眉厲目,頷下留着紫紅色虯髯,瞧了溫黛黛半晌,道:“小姑娘,你哭什麼?”

語聲也有如霹靂般震耳,溫黛黛驟見其人,驟聞其聲,心頭不禁震,但瞧他似無惡意,便將求助被拒之事說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你要見無色老和尚麼,這個容易,但某家一生不做助人之事,除非事成之後有重禮酬謝。”

溫黛黛惶聲道:“小女子雖然無長物,但還有些銀兩。”

紫袍老人縱聲笑道:“銀子某家見得多了,就憑區區阿堵物便想某家出手救你,你豈非將某家看得太不值錢了?”

溫黛黛道:“但小女子除此之外,便……便別無他物可以相謝。”

紫袍老人道:“那你就繼續跪着吧!”拂袖走向山門。

溫黛黛瞧得雲錚傷勢越來越是沉重,知道若不早加救傷,再遲便來不及了,突然狠了狠心,道:“前輩慢走。”

紫袍老人回身道:“你可是想起酬謝某家之物來了?”

溫黛黛道:“不錯。”

紫袍老人目光一閃,大聲道:“是什麼?”

溫黛黛道:“便是我的身子。”

紫袍老人仰天笑道:“不錯不錯!某家若非要你說這句話,豈有功夫與你嚕嗦,你雖說得遲些,總算聰明,畢竟說出了。”

笑聲突然一頓,厲聲道:“但這話乃是你心甘情願說出來的,某家可沒有絲毫逼過你,你也莫要賴賬。”

溫黛黛道:“你若帶不進去又當怎辦?”說這話時,面色平平靜靜,只是目光熾熱,似是情仍熱,心已死!

紫袍老人道:“若是帶不進去,某家輸這腦袋給你。”

溫黛黛道:“但縱然帶進去了,此刻還是不能……”

紫袍老人截口道:“某家知道你還要陪這半死的小子幾日。”

溫黛黛道:“不是幾日,是幾十日。”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厲害的女子,某家倒未曾見過,好吧,給你四十日,四十日一過,你身子便是某家的了。”

溫黛黛道:“但心卻是我自己的。”

紫袍老人呆了一呆,道:“要你的心是何價錢?”

溫黛黛道:“拿你性命來換!”

紫袍老人縱聲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某家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這樣的女子,只可惜早些日子未見到你。”

溫黛黛道:“早些日子,你見了也是白見。”言下之意,自是早日我無求於你,你又怎能要得我身子?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好……你姓甚名誰,快些說來。”

溫黛黛道:“溫黛黛,溫玉之溫,黛綠之黛。”

紫袍老人上上下下瞧了她幾眼,突然背轉身子,大聲道:“廟裡可有和尚麼?活的出來一個!”雷般的語聲,震得樹上松針一根根落下。

片刻間寺門便微啓一線,側身出來個灰袍憎人,神情似已被那喝聲所驚,但仍沉着氣合十道:“施主有何見教?”

紫袍老人道:“某家要見無色。”

那灰袍僧人聽他竟敢直呼掌教方丈法名,面色不禁又是一變,軒眉道:“掌教祖師已有多年不見外客!”

紫袍老人道:“他縱不見別人,某家卻是定要見的。”

灰衣僧人冷冷道:“施主大名?”

紫袍老人大喝一聲,道:“某家姓名也是你配問的麼!”身形突然半轉,雙掌自袖中揮出,“砰”的一聲暴響,山門邊一株古鬆竟被他一拳震成兩截,上半截帶枝帶葉譁喇喇倒將下去!那灰袍僧人見了這等威勢,目光中方自現出畏懼之色,一言不發匆匆轉身了進去。

溫黛黛也瞧得舌矯不下,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人不亮這一手,那些管事的和尚諒必還不會出來。”

過了半晌,果見一個白鬚僧人走了出來,但探首瞧見紫袍老人的身形,面容立刻大變。

紫袍老人叱道:“慧根,你還認得某家?”

那白鬚僧人慧根合十道:“原來是前輩到了,貧僧這就去通報家帥,想來家師萬無不見之理。”

紫袍老人道:“快,快!”

慧根道:“是,是!”又自匆匆而入。

溫黛黛久已知道這慧恨乃是少林名僧之一,見他竟然也對紫袍老人如此畏懼恭敬,心下不禁更是駭然。

又過廠半晌,緊閉的山門突然大開,七個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來,齊都合十道:“掌教方丈有請施主。”

紫袍老人冷哼一聲,道:“老和尚架子竟越來越大了,竟不出來迎接某家……溫黛黛,抱起人隨我來!”

少林僧人果然不加阻擋,任憑溫黛黛抱着雲錚入了山門,兩旁僧人雁列山門之內,香菸氤氳之中,人人俱是面容肅然,雙掌合十,動也不動,一眼望去,有如無數尊石塑的佛像一般,氣象莊嚴,不可逼視。

溫黛黛偷眼一望,見到這等氣派,當下低垂着頭,個敢再看,足下的那路由方磚變爲青石,由青石變爲細砂,又由細砂變爲碎石,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來到一片柔草之地,鼻端已可聞得一陣陣似有似尤的檀香氣味,心知方丈室必已到了,越發不敢仰視。

紫袍老人道:“無色老和尚在麼?”

方丈室竹簾已被佛香薰成黃金般顏色,一個沉穩語聲自簾內傳出道:“故人遠來請進相見。”

紫袍老人道:“有檀香氣味的地方,某家平生不願進入。”

竹簾中道:“請恕老袖未曾出迎!”

紫袍老人道:“你也不必出來,某家只想問你一名話。”

竹簾中道:“請問!”

紫袍老人道:“那件事你是管不管?”

竹簾中道:“哪件事?”

紫袍老人冷笑道:“是那件事,你我心裡都清楚得很,那件事數十年都未驚動到你我頭上,如今你到底是管不管?”

竹簾中默然半晌,方自緩緩道:“管即是不管,不管即是管,檀越苦苦追問,豈非落了下乘!”

紫袍老人皺眉道:“老和尚打什麼機鋒,某家不懂。”

竹簾中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某家來也是白來,不來也是白不來,那件事發作也好,不發作也好。”

竹簾中微笑道:“阿彌陀佛,檀越終於大徹大悟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大旗即是小旗,小旗即是無旗,情即是仇,愛即是恨……某家說的可是麼?”

竹簾中道:“你懂了……你懂了!”

紫袍老人仰天大笑數聲,突然又道:“還有個半死的人求你相救,某家已帶來,你救是不救,都由得你,你任他死在你方丈室裡,也與某家無關……去吧!”說到最後兩字,突然抓起溫黛黛、雲錚兩人拋入方丈室中,大笑道:“四十日後,無論你在何處,某家都找得到你。”

溫黛黛只聽耳畔風聲一響,人已穿簾而過,她只當此番必定跌個半死,哪知那紫袍老人手上力道拿捏的竟恰到好處。

溫黛黛心頭方自一驚,人已穩穩站在地上,紫袍老人的大笑之聲粼粼遠去,瞬息間便已無聲無息。

方丈室中恭肅沉穆,無色大師寶像莊嚴。

溫黛黛也不敢打量,只是跪下求助。

無色大師道:“你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

溫黛黛伏首道:“小女子溫黛黛,他是大旗門下弟子云錚。”

無色大師聽得大旗門三字,鬚眉微微一動,沉聲道:“送你入寺那紫衣人,你兩人是否原來不認得他?”

溫黛黛暗奇忖道:“這位大師未出門,怎會知道那老人身穿紫衣,又怎會知道我本不認得他?”

心中雖驚詫,口中卻將寺門外之事說了,不敢隱瞞。

無色大師捋須長嘆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竟會將大旗門下送來治傷……天意,天意!”

溫黛黛越聽越奇,卻又不敢詢問。

無色大師道:“好!貧僧爲他治療,你去吧!”

溫黛黛再也想不到這少林神僧竟會答應得如此輕易,不覺又驚又喜,但聽他要自己離去,不禁惶聲道:“但小女子……”

無色大師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應了他,便種一因,必有一果,須得你自己去了結,別人管不得。”

溫黛黛流淚道:“小女子既答應了他,自當自去了結,小女子只求大師讓小女子在此多留幾日,守着他傷勢痊癒。”

無色大師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間柴房,你可留宿,每日只能入院半個時辰。”

溫黛黛伏地道:“多謝大師。”

無色大師道:“貧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這段經歷,溫黛黛僅以悽然一笑,淡淡幾句話,便輕輕帶過,只因她不願居功,也不願別人爲她傷心。

溫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無色大師卻破例將我留下,而且許我每日去見雲錚一次。”

鐵中棠嘆道:“無色大師如此對待於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溫黛黛竟是臥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諸般痛楚。

溫黛黛道:“那無色大師不但武功通神,醫道亦是高絕,三日之中,雲錚傷勢已愈,已可行動。”

她又自悽然一笑,接道:“我見他傷勢好得這麼快,自是歡喜,聽到無色大師竟要傳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鐵中棠見她面色有異,不禁問道:“但什麼?”

溫黛黛道:“但自始至終,雲錚未同我說過一句話。”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這……這……”想到溫黛黛冒死救了雲掙,卻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難受。

溫黛黛悽然笑道:“他甚至連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傷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鐵中棠道:“現在你可是對他有了真情?”

溫黛黛閉目不答,唯見淚珠淅然流下。

鐵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願將這段辛艱經過向我敘說,只是輕輕帶過,是麼?”

溫黛黛流淚忖道:“想不到他竟瞭解我,只有他了解我!”

心下既是悲傷,又是感激,但不知怎地,她此刻對鐵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無兒女之私了。

要知久歷風塵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動,便堅如金石,她昔日雖然也曾被鐵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暫時的刺激,而云錚,卻終於真的打動了她的心,只是這種情感的變更,她自己卻不知道。

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麼辛酸經歷,日子一直過得十分舒服,只是雲錚受傷時瞧着我的眼睛,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傷愈時雖不理我,但他的心卻騙不了我……中棠……鐵大哥,我這番心意,你諒必知道,此生我縱然永不能再見他,也無妨了。”

鐵中棠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稱自己爲大哥,便知她心已純淨,心下頗是安慰,又不禁問道:“你怎會永遠見不着他了?”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將去得遠了!”

原來她夜宿柴房,日間到院中半個時辰,有時根本見不着雲錚,縱然見着,雲錚也不理她。

溫黛黛眼淚暗流,只得忍住,半個時辰一過,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悶無事,便每日劈柴。

她在少林寺留了約莫二十日,竟將一房粗柴根根劈爲細枝,一雙纖纖五手卻己生滿粗繭。

她日漸憔淬,雲錚精神卻日漸煥發,面色也日漸紅潤,瞧他練功,便知他武功已大有精進。

而云錚雖不理睬,溫黛黛卻不肯放棄這半個時辰,日日癡守在旁,瞧着雲錚紅潤的臉色,冷漠的面容,心裡也不知是難受還是歡喜,但面上卻始終帶着笑容,她平生雖常以虛情假意騙過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裡有了真情,卻又不知怎地,竟無法,也不願流露出來。

這一日她苦等到黃昏容她入院之時,用清水攏了攏頭髮,抱着另一個希望進到院中,只望雲錚今日對她稍加理睬。

哪知她入院之後,竟突然發覺雲錚已走了!

她又驚又駭,又恐又怨,不顧一切,衝入方丈室中。

無色大師似乎早已知她來意,沉聲道:“你來了麼,好好,且坐下來,聽貧僧說幾句話。”

溫黛黛見到無色大師,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淚。

無色大師道:“想必你已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爲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他也不得不走。”

溫黛黛流淚道:“他……他爲何不對我說一說?”

無色大師嘆道:“他走時老衲也曾問他可要見你一面,他也曾考慮了許久,卻終於決定還是不見的好。”

溫黛黛道:“他……他爲何如此忍心?”

無色大師緩緩道:“無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無情,只是萬物衆生,俱都有情,是以衆生苦惱。”

溫黛黛痛哭道:“大師慈悲,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

無色大師嘆道:“常春島,老衲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溫黛黛道:“常青島在哪裡?”

無色大師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尋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頭,半途便會……”

突然動顏一笑,道:“何處是地頭,何處不是地頭,咄,老衲又着相了。”雙掌合十,口唸佛號。

溫黛黛道:“大師要他去常春島,爲了何事?”

無色大師緩緩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爲昔日之因,他去的自有道理,自有道理……”

緩緩闔起眼瞼,不再開口。

溫黛黛知道再問亦是枉然,垂首一禮,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後院小門中走了出去。

她身子方自出門,那小門己“砰”的緊緊關上,這道門多日來總是虛掩,如今卻關得嚴絲合縫,溫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剎一步,實是難如登天,心下不覺更是淒涼蕭索,踏着荒仙亂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麼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道溪流旁,溫黛黛俯下身子,掬水而飲,此刻夕陽滿天,流水如金,映着她如花容貌,但夕陽轉瞬即逝,水中便什麼都看不到了,溫黛黛猶自臨溪自傷,不禁悽然自語道:“人生又何嘗不正如這流水一般,光彩轉瞬即逝,我爲何還要活在世上,難道真要等着去做那紫袍怪物的姬妾麼?”

她本已滿心蕭索,這時荒山共夜色蒼瞑,晚風伴流水嗚咽,更使她生機渺然,仰天一嘆,便待自去尋個了斷。

忽然間,只聽身後一人緩緩道:“你真的要死麼?”

語聲冷漠己至極點,溫黛黛轉身瞧去,頓覺一陣寒意由腳底直衝上來,原來她身後不及一尺之處,不知何時已幽靈般卓立着一條身穿黑衣的女子人影,除了衣衫微微拂動之外,由頭到腳,再不見有絲微動彈,似是方自地中出現,又似亙古來便已站在這裡,只是凡人肉眼休想瞧得見她。

溫黛黛慄然忖道:“這……這莫作不是人,而是孤鬼?”突又轉念忖道:“反正我已要死了,管她是狐是鬼,何必怕她!”

當下壯起膽子大聲道:“不錯,我要死了,你待怎樣?”

那黑衣女子陰悽悽道:“你年紀輕輕,口裡說要尋死,只怕不過是一時衝動,過一會兒又不想死了。”

溫黛黛道:“這人生有何意思,我爲何還想活着!”

黑衣女子道:“如此說來,你想必是已傷透了心啦!莫非是你所愛的人對不起你,將你拋下了不管麼?”

溫黛黛心頭一陣痛楚,跺足大呼道:“也不用你來管!雙手掩面,放足狂奔了出去。

哪知她方自奔出數步,突覺那幽靈般的黑衣女子竟又無聲無息擋在她面前,溫黛黛道:“你……你到底要怎樣!”

黑衣女子緩緩道:“我也是個傷心人,我也想死,你既決心想死,不如和我一起去死吧!”

溫黛黛暗道:“你可是要試試我是不是真心要死?若是見我又不想死了,便好譏笑羞辱於我,好,我就死給你看。”

當下故意大笑道:“好,想不到我黃泉路上,還有同伴……”

黑衣女子道:“隨我來!”拉起溫黛黛的手,向西奔去。

溫黛黛只覺她手掌其冷如冰,便是死人的手,也無這般冰涼,掌心更有一種奇異的力道,帶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隨她狂奔,腳尖都幾乎沾不着地面,再看她黑色的衣袂,黑色的面紗,在風中不住飛舞,整個身子都似御風而行一般,溫黛黛是決心想死,也不禁爲之毛骨悚然。

前路山勢更是險峻,兩旁岩石嵯峨,有時下臨絕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時便要粉身碎骨。

黑衣女子忽然駐足道:“到了,就是這裡。”

夜色之中,溫黛黛見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絕壑邊一塊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還等什麼?快跳下去吧!”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好一個尋死之處……”忽然間有許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身子不覺輕輕顫抖……

黑衣婦子冷冷道:“你若不願死,回去還來得及。”

溫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猙獰面容、雲錚之冷漠眼色,咬一咬牙,大聲道:“我爲何回去!”

閉起眼睛縱身躍下,身子方一懸空,頭腦立覺一陣暈眩,耳畔似乎聽得那黑衣女子笑道:“不錯,是·……”

下面的話還未聽到,便覺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懷抱中。

溫黛黛又驚又駭,又是奇怪,過了半晌,纔敢張開眼來,六個同樣鍍柬的黑衣女子站在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纔那方山石,正在自己頭頂上不及十丈高處,原來這絕壑自上看來,雖是黑黝黝見不到底,卻只是因爲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發覺這絕壑深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婦人道:“你可受驚了。”語聲雖仍極爲冷漠,但顯見已有些關懷之意。

溫黛黛掙扎着落地,怒道:“我已絕心求死,你們爲何還要如此戲弄我這個苦命的人!”

那黑衣婦人嘆道:“正因你是個苦命的人,我們纔要如此。”

溫黛黛道:“爲什麼?”

黑衣婦人道:“因爲我們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絕心求死,還算不得真正命苦。”

溫黛黛道:“所以你們便要試試我,是麼?但你們……”

黑衣婦人幽然一笑,截口說道:“我們都已死過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我們這一羣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過幾天,你就會知道做死人的滋味遠比活人好得多。”

溫黛黛心頭一寒,轉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願做死人……不願做死人……”

黑衣婦人冷冷道:“你已死過一次,還想活麼?”

溫黛黛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後退兩步,道:“你……你們究竟是誰?爲……爲何我要加入你們?”

黑衣婦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爲天下受苦受難的女子抱不平,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這段經過,溫黛黛已說的較爲詳細,只聽得鐵中棠驚心動魄,聽到這坐,忍不住嘆道:“難怪她們行事說話那般冷漠,原來她們人雖未死,心卻早都死了……後來呢?你可曾……”

溫黛黛接口嘆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們,自此我也身着黑袍,面蒙黑紗,我心裡雖有許多疑問,但她們卻不許我問她們任何話,只說:‘你的心既已死了,還管那多事作甚,還問什麼!’我只得跟着她們走,路上只要見到女子受了欺侮,她們必定出手相救,直走到這裡。”

鐵中棠道:“你可知她們此刻要去哪裡?”

溫黛黛嘆道:“回去……若不是車子裡有兩個奇怪的病人,我們早已回去了,只怕……只怕也永遠再見不着你。”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們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見你,卻不知路途走法。”

溫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們要回到哪裡去?”

鐵中棠道:“此事說來話長,但我卻知你們要回常春島!”

溫黛黛心頭一震,道:“常春島……原來是常春島!”她忽然想起雲錚要去之處亦是常春島,身子不覺微微顫抖起來。

鐵中棠見她神情,奇道:“你莫非還不知常春島這名字?”

溫黛黛悽然道:“她們只說回家,卻始終來說家在何處?我有時甚至要以爲那是在天上、或是在地下。”

鐵中棠默然半晌,嘆道:“無論如何,你總……”

突聽風中隱約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蕭笛之聲,溫黛黛面色大變,道:“她們己在催我回去了。”

鐵中棠急忙道:“我跟着去可使得?”

溫黛黛皺眉沉默半晌,嘆道:“好吧!但我們要在前面一間聖母祠中歇至四更纔會啓程,到時你再來吧,只是行藏須得十分小心,若是被她們發覺,就不好了!”話來說完,人已去遠。

鐵中棠無意間遇着溫黛黛,知道了許多事故,這其中雖然不乏令人傷心之事,但終究是歡樂多於悲苦。

尤其是聞得雲錚不但已經傷愈,而且又得當代第一高僧無色大師之親近,此事當真更令鐵中棠滿心次喜。

他暗道:“此刻距離四更還早,我爲何不去小飲數杯,也算替三弟祝賀!”當下放開腳步,向方纔那酒鋪走去。

這時街道兩旁人羣已散,店鋪中卻還有人在談論着聖女聖蹟,鐵中棠遠遠瞧見那酒鋪招牌,腳步更是加緊。

突然間,他眼角瞥見兩條極爲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鋪,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鐵中棠卻已看清這兩條人影一個正是沈杏白,還有一人赫然竟是雲錚,這兩人他都極爲熟悉,那是萬無看錯之理,但這兩人怎會把臂而行,顯得頗爲親熱,卻是鐵中棠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驚又駭,頓住腳步,腦海中思潮閃電般轉動:“他兩人怎會走到一處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語,騙得我三弟相信了他,這其中必定又有陰謀!”

想到雲錚性情之熱誠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好猾,沈杏白縱然蒙面將雲錚賣了,雲錚也未必知道。

一念至此,鐵中棠掌心不覺流滿冷汗,撫額暗忖:“天幸我竟不遲不早撞見了他們,總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換了別人,此刻必已直闖而入。

但鐵中棠思慮周詳,知道雲錚對他誤會極深,他若是闖了進去,雲錚非但不會相信他說的活,說不定立時便要向他翻臉也未可知,雖在如此爲難的情況之下,但鐵中棠腦筋仍是動得極快,突然閃身掠入了一條暗巷中,在角落裡尋着個無聊窮漢,道:“你可願意發筆小財麼?”

那窮漢正自窮得發黴,聞言自然大喜,躍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無論幹什麼,爺臺只管吩咐。”

鐵中棠笑道:“什麼都不要你幹,只要你脫下這套衣服!”

片刻之後,鐵中棠穿着那窮漢衣服,面上也塗了泥垢,歪戴一頂破氈帽,手裡提着半串制錢,自暗巷中走出。

他雖不精易容之術,但學人神情,卻是唯妙唯肖。

但見他乜斜着眼睛,左手伸在右脅下抓抓摸摸,一步一個呵欠,走入了酒鋪,“叮”的一聲,將半串制錢都摜在櫃檯上,嘎聲道:“掌櫃的,給咱來一文錢花生米,其餘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經意一掃雲錚與沈杏白,在他們旁邊一張桌子大模大樣坐下,活脫脫是那副有了半串錢便渾身發癢的窮漢模樣。

那掌櫃的生怕錢上還有蝨子似的,用兩根手指將錢拾了起來,皺眉搖了搖頭,喃喃道:“天生的窮命,連六文錢的菜都捨不得叫一樣,只會要酒,哼,還要好酒,爲何天下的窮光蛋都是這種臭脾氣……小二,先給窮爺來兩角好酒!”鐵中棠聽在耳裡,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終是不敢面對雲錚與沈杏白兩人,揹着身子坐定,只聽那沈杏白不住勸酒佈菜,果然在拍雲錚的馬屁。

過了半晌,雲錚忽然大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常春島在什麼地方,可要老實說哦,這不是好玩的。”

又聽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來騙大哥。”

雲錚道:“唉,你這人的確不錯,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卻是個人面獸心的惡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麼又提到那姓鐵的了,那種惡徒、淫賊,提起來豈非敗了你我酒興。”

雲錚大聲道:“不錯,來,我自罰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連聲嘆息,於是沈杏白又連連勸酒。

鐵中棠聽得只有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雲錚也不知常春島途徑,在路上東問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卻在無意間撞着了他,便以常春島爲餌將他釣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於他,又顯見不敢套他秘密,卻不知到底有何陰謀?”

他一心要當着雲錚將這陰謀揭破,當下更是不動聲色!

沈杏白東扯西拉,聊了半天,雖然言不及義,但此人口才確是絕佳,連鐵中棠都不禁聽得入神。

突聽沈杏白語鋒一變,輕聲道:“其實這常春島究竟該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的並不十分清楚!”

雲錚變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戲弄於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着急,小弟雖不清楚,卻可將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島!”

雲錚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明日,去到海邊,小弟尋得幾個經常往來常春島的船戶,只要借一帆順風,後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島了。”

雲錚笑道:“好兄弟,再乾一杯!”

鐵中棠嘆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雖已精進,性情卻仍如此暴躁魯莽,竟如此相信這惡賊的話。”

他深知海邊絕無一家船戶經常來往常春島,怎奈此刻又不便當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着急。

喝酒時間過得最快,酒座漸散,夜已頗深,雲錚亦已喝得酩酊大醉,沈杏白付了酒賬,將他扶了出去。

鐵中棠又驚又急,暗道:“三弟怎麼如此大意,居然喝醉了,沈杏白若在此時暗算於他,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當下遠遠跟在沈杏白身後,哪敢離開一步。

他此刻雖可將沈杏白制住,救回雲錚,但他深信沈杏白必定還有同黨,又想探出沈杏白究竟有何陰謀,是以遲遲未曾出手,只因他武功此刻已高出沈杏白極多,無論何時,只要沈杏白稍有加害之意,他再出手也不遲,只是他一雙眼神卻不敢有片刻離開雲錚。

這時街道已十分靜寂,沈杏白扶着雲錚走到長街盡頭,突然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了幾眼。

鐵中棠連忙閃身避入陰影中,就在此時,突有一陣急驟之車馬聲,自街頭左面一條路上傳了過來。

沈杏白目光一閃,撮口輕哨了一聲。

哨聲未了,已有一輛雙馬拉着的大車急馳而至,趕車的絲鞭微揚,健馬長嘶,大車方自停下,沈杏自己帶着雲錚躍入,趕車的絲鞭再揚,車馬又復向前奔馳,一切動作配合得當真緊湊已極,絕對沒有浪費絲毫時間,顯見沈杏白行事之周密,無論有無跟蹤,都先已防備好了換了別人,此刻必定措手不及,哪裡還能追上。

但鐵中棠一聽見車馬聲,便知車馬來的必與沈杏白有關,是以早在車馬還未到達之時,身形已自展動。

車馬停下,沈杏白躍入,鐵中棠也縱身攀上了車廂之後,他雙手方自得力之處抓緊,馬車已奔馳向前。

第二十一章 武道禪宗第二十一章 武道禪宗第四章 空谷幽蘭第三十章 人間慘劇第四章 空谷幽蘭第三十章 人間慘劇第十五章 驚聞碧落第五章 死神寶窟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獵第三十章 人間慘劇第三十九章 天崩地裂第二十八章 斯人獨憔悴第三十五章 鐵血柔情第六章 洛陽風雲第四十章 香消玉殞第八章 明珠索魂第三十一章 往日淚痕第三十六章 草原風雲第十章 寒水香舟第八章 明珠索魂第五章 死神寶窟第七章 驚 變第十一章 蜂女飛兵第二十九章 陰錯陽差第二十八章 斯人獨憔悴代序 一個作家的成長與轉變第四章 空谷幽蘭第三章 生難死易第七章 驚 變第二十八章 斯人獨憔悴第四十章 香消玉殞第十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塵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獵第十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塵第二十八章 斯人獨憔悴第三十八章 因禍得福第十八章 英雄鐵鍊鋼第七章 驚 變第二十五章 多情空餘恨第四十章 香消玉殞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聲第二十九章 陰錯陽差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聲第三十五章 鐵血柔情第十二章 恩仇問蒼天第三十一章 往日淚痕第五章 死神寶窟第二十六章 無語問蒼天第十四章 豔姬懺情第三十七章 禍福無常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聲第三十七章 禍福無常第二十一章 武道禪宗第九章 荒祠冷語第二十七章 生死兩茫茫第三十七章 禍福無常第二十四章 重重隱秘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第十三章 英雄鑄劍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第二十九章 陰錯陽差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第二十八章 斯人獨憔悴第十四章 豔姬懺情第二十二章 拳中有奇第十二章 恩仇問蒼天第六章 洛陽風雲第二十章 魂飛魄散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獵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第一章 西風展大旗第十八章 英雄鐵鍊鋼第三十五章 鐵血柔情第二十二章 拳中有奇第五章 死神寶窟第十五章 驚聞碧落第十三章 英雄鑄劍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聲第十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塵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第二十七章 生死兩茫茫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聲第二十六章 無語問蒼天第十四章 豔姬懺情第四章 空谷幽蘭第三十八章 因禍得福第十七章 履上足如霜第十二章 恩仇問蒼天第二十六章 無語問蒼天第三十五章 鐵血柔情第八章 明珠索魂第三十三章 毒神之秘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第七章 驚 變第二十六章 無語問蒼天第四章 空谷幽蘭第七章 驚 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