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刻盤繞在鐵中棠心頭之急事,何止兩件!
他麼叔怎會落入風九幽手中?師門之安危如何?是否也遭了風漫天毒手?大旗門恩仇究竟還有何秘密?
這些問題的真相,都是他急於想查出來的,他甚至覺得片刻都無法忍耐,但若要查出前三個問題的真相,首先要尋着風九幽與他麼叔,至於最後一個問題,他還記得朱夫人臨死前對朱藻所說的言語:
“大旗門的恩怨秘密,只有你爹爹一人最清楚,他還未死……”夜帝雖還未死,但下落何處?有誰知道?
那黑衣婦人出人意外竟相助於他,還令他立赴常春島,朱夫人要他答應的三件事,其中也有一件,是要他尋出那盲目的送飯女子,而所有的少女,顯然已都被那些黑衣婦人帶回常春島,是以這常春島,更是他急需要去之地,在那島上,說不定可打聽出風九幽與夜帝的下落。
鐵中棠將一些千頭萬緒之事極快的整理一遍,心頭便已下了決定!無論如何,先去常春島。
夕陽還未完全隱落之時,鐵中棠已坐在山腳下一方青石上,這方青石,正是他上山前所坐之地。他呆坐石上,目光茫然望着遠方,原來常春島究竟在何處,他固不知道,江湖中究竟有誰知道其地何在,他也全無所知,只得暗道:“顧名思義,常春島必在海外!”當下一振衣衫,向東行去。
但他到了海邊,連問了數十個終年在海上打魚的漁夫,卻無一人聽過這常春島三個字。
一個滿面水紋的老漁夫道:“老朽在海上混了五十多年,海上只要有這麼個常春島,老朽萬無不知之理。”
鐵中棠聽他話中頗爲自矜,想必是所言非虛,不禁嘆道:“你老人家既然不知,想必海上並無此島了。”
那老漁夫笑道:“小爺說的是。”
鐵中棠在海邊探問了兩日,仍是毫無結果,只是衣衫上似乎添加下一些海水的鹹味溼氣。
他滿心憂悶,卻又無計可施,只有折回西行,不消一日,便又過了峨山,到了即墨城。
鐵中棠趕路一日,此刻便尋店打尖,方自喝下一碗寬面,突聽有人喚道:“聖姑們又經過了,快來快來!”
酒鋪中人,倒有大半涌了出去,一個個竟跪在路邊。
鐵中棠大感驚奇,忍不住也跟了出去,突覺有人拉衣袂道:“聖姑來了,還不跪下?”鐵中棠不便用力相抗,只有跪倒。
過了半晌,只聽街那頭歡呼道:“聖姑……聖姑……”六七個黑袍及身、黑紗蒙面的婦人,在歡呼聲中緩緩走了過來。
她們行路的姿勢,極是奇特,肩不動,手不擡,只是雙足在及地長袍中輕輕移動,但卻走得甚是迅快,望之宛如乘風。
鐵中棠瞧得又驚又喜!這不是常春島日後座下使者是誰?但瞧這些人身形,卻又與朱藻石廳中所見之人不同,顯見又是另外一批,鐵中棠暗道:“無論她們是不是那時的人,只要她們迴向常春島,我便可跟蹤而去。”
黑衣婦人們身後,還跟着輛大車,車簾深垂,密不透風。
這時方纔拉他跪下之人又已悄聲道:“兄臺大約是外路來的,不知道這些聖姑們不但慈悲爲懷,而且法力無邊。”
鐵中棠知道這些鄉愚牽強附會,已將黑衣婦人瞧得有如神仙一般,是以對她們纔會如此恭敬。
但聽他如此說法,可見黑衣婦人們在這城鎮之中,必定做過不少值得稱頌之事,不知怎地,鐵中棠也覺甚是歡喜。
片刻間黑衣婦人們便已走過長街,竟沒有一人曾經東張西望一眼,端的是眼觀鼻,鼻觀心,行不逾矩。
歡呼猶自未歇,人羣卻已站起。鐵中棠悄悄自人羣中穿行過去,遠遠跟在黑衣婦人們身後,此刻時已入夜,他行動也未引起別人注意。
但鐵中棠還是不敢跟得太緊,忽然間,走在最後的一個黑衣婦人竟停下腳步,回首而望。
鐵中棠心裡一驚:“莫非我行藏已被她們發覺,當作惡意。”他不願與這些黑衣婦人發生衝突,當下便待隱過身形。
哪知那黑衣婦人立在陰影中,竟在向他輕輕招手。
鐵中棠知道已躲無可躲,只有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那黑衣婦人輕語道:“這裡來。”身子一閃,隱於樹後。
鐵中棠大奇忖道:“若說她便是我日前遇見的那些婦人,此刻爲何這般神秘?若說她是另外批,又怎會認得我?”
心中雖是驚疑不定,腳步卻已邁了過去,那黑衣婦人幽靈般站在樹下陰影中,輕輕又道:“走過來些。”
鐵中棠遲疑道:“前輩有何指教,在下……”
那黑衣婦人突然輕輕一笑,道:“你竟聽不出我的聲音麼?”語聲甜美柔媚,令人聞之心蕩。
鐵中棠失聲驚呼道:“溫黛黛!”
那黑衣婦人道:“不錯。”伸出春蔥般纖纖玉手,揭下覆面黑紗,但見嬌靨如花,眼波似水,卻不是溫黛黛是誰?
鐵中棠又驚又喜,道:“你……你怎會和她們在一起?”忽又大驚問道:“我那雲三弟現在怎麼樣了?”
溫黛黛目中似有幽怨之色泛起,嘆道:“此事說來太長了,我只能簡簡單單的告訴你。”
鐵中棠道:“三弟他……他傷已好了麼?”
溫黛黛道:“不但傷已好了,武功還精進許多。”
鐵中棠大喜道:“是……是誰救了他?”
溫黛黛道:“無色大師。”
鐵中棠更喜,道:“少林掌門人?呀,三弟緣福看是不淺,想不到他竟得蒙無色大師之青眼。”
原來這少林無色大師,不但是當世第一神僧,在武林中也是位尊望隆,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但這位少年高僧坐關已久,近十餘年江湖中幾乎已無人見得着他,鐵中棠聞他竟出手爲雲錚治傷,自是喜出望外”
溫黛黛道:“那日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終於將他救出地道,便聽你的話,將他一直送上少室嵩山少林本院。”
鐵中棠嘆道:“少林寺門禁森嚴,我看想不出你是如何設法進去的,又怎會見到無色大師?”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你也莫管我是如何進去的,總之我設法進去,又設法見着無色大師,請他爲雲錚療傷。”
鐵中棠見她笑得甚是淒涼,知道此中必然有一段極是辛酸的經過,只因由少林寺門到方丈室這段路途,看似平平坦但,其實卻無殊千山萬水般難以渡過,但溫黛黛似不願說,鐵中棠也不便再問,但他卻想不到這段路途之辛酸與艱苦,除了溫黛黛外,別人再也難以渡過。
原來那日溫黛黛抱着雲錚到了少林寺,已是精疲力竭,她一心求見少林長老,卻被迎門的知客僧拒於門外。
溫黛黛瞧得少林寺兩扇山門又自緊閉,縱有天膽也不敢闖門而入,只有跪在門外,哀哭求告。
但她跪了半夜,哭聲已嘶,少林寺還是對她不加理睬。
這倒並非少林寺之出家人心性太狠,只是少林寺在江湖中名聲實在太大,百餘年來,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上山託庇求助,訪師學藝。少林寺怎能一一接納,何況這些求助之人中,又有不少是大奸大惡之徒,窮途來路中來求庇護,還有不少裝着傷病求助,其實卻是存心入寺臥底偷學武功之人,少林寺若是接納,清淨佛門豈非變爲藏污納垢之地。
是以少林寺這才立下戒條,若非有人引見,或是江湖中真正知名的俠義之士,誰也莫想入寺一步。
溫黛黛既無人引見,又非知名俠士,此番被拒於門外,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之事。
但她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就在這時,風聲微響,她身後不知何時,便己多了一個紫袍老人。
這老人來時風聲極是輕微,但身形卻極是魁偉高大,望之有如神佛中之天神巨人一般。
他濃眉厲目,頷下留着紫紅色虯髯,瞧了溫黛黛半晌,道:“小姑娘,你哭什麼?”
語聲也有如霹靂般震耳,溫黛黛驟見其人,驟聞其聲,心頭不禁震,但瞧他似無惡意,便將求助被拒之事說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你要見無色老和尚麼,這個容易,但某家一生不做助人之事,除非事成之後有重禮酬謝。”
溫黛黛惶聲道:“小女子雖然無長物,但還有些銀兩。”
紫袍老人縱聲笑道:“銀子某家見得多了,就憑區區阿堵物便想某家出手救你,你豈非將某家看得太不值錢了?”
溫黛黛道:“但小女子除此之外,便……便別無他物可以相謝。”
紫袍老人道:“那你就繼續跪着吧!”拂袖走向山門。
溫黛黛瞧得雲錚傷勢越來越是沉重,知道若不早加救傷,再遲便來不及了,突然狠了狠心,道:“前輩慢走。”
紫袍老人回身道:“你可是想起酬謝某家之物來了?”
溫黛黛道:“不錯。”
紫袍老人目光一閃,大聲道:“是什麼?”
溫黛黛道:“便是我的身子。”
紫袍老人仰天笑道:“不錯不錯!某家若非要你說這句話,豈有功夫與你嚕嗦,你雖說得遲些,總算聰明,畢竟說出了。”
笑聲突然一頓,厲聲道:“但這話乃是你心甘情願說出來的,某家可沒有絲毫逼過你,你也莫要賴賬。”
溫黛黛道:“你若帶不進去又當怎辦?”說這話時,面色平平靜靜,只是目光熾熱,似是情仍熱,心已死!
紫袍老人道:“若是帶不進去,某家輸這腦袋給你。”
溫黛黛道:“但縱然帶進去了,此刻還是不能……”
紫袍老人截口道:“某家知道你還要陪這半死的小子幾日。”
溫黛黛道:“不是幾日,是幾十日。”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厲害的女子,某家倒未曾見過,好吧,給你四十日,四十日一過,你身子便是某家的了。”
溫黛黛道:“但心卻是我自己的。”
紫袍老人呆了一呆,道:“要你的心是何價錢?”
溫黛黛道:“拿你性命來換!”
紫袍老人縱聲大笑道:“好,好,想不到某家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這樣的女子,只可惜早些日子未見到你。”
溫黛黛道:“早些日子,你見了也是白見。”言下之意,自是早日我無求於你,你又怎能要得我身子?
紫袍老人大笑道:“好!好……你姓甚名誰,快些說來。”
溫黛黛道:“溫黛黛,溫玉之溫,黛綠之黛。”
紫袍老人上上下下瞧了她幾眼,突然背轉身子,大聲道:“廟裡可有和尚麼?活的出來一個!”雷般的語聲,震得樹上松針一根根落下。
片刻間寺門便微啓一線,側身出來個灰袍憎人,神情似已被那喝聲所驚,但仍沉着氣合十道:“施主有何見教?”
紫袍老人道:“某家要見無色。”
那灰袍僧人聽他竟敢直呼掌教方丈法名,面色不禁又是一變,軒眉道:“掌教祖師已有多年不見外客!”
紫袍老人道:“他縱不見別人,某家卻是定要見的。”
灰衣僧人冷冷道:“施主大名?”
紫袍老人大喝一聲,道:“某家姓名也是你配問的麼!”身形突然半轉,雙掌自袖中揮出,“砰”的一聲暴響,山門邊一株古鬆竟被他一拳震成兩截,上半截帶枝帶葉譁喇喇倒將下去!那灰袍僧人見了這等威勢,目光中方自現出畏懼之色,一言不發匆匆轉身了進去。
溫黛黛也瞧得舌矯不下,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老人不亮這一手,那些管事的和尚諒必還不會出來。”
過了半晌,果見一個白鬚僧人走了出來,但探首瞧見紫袍老人的身形,面容立刻大變。
紫袍老人叱道:“慧根,你還認得某家?”
那白鬚僧人慧根合十道:“原來是前輩到了,貧僧這就去通報家帥,想來家師萬無不見之理。”
紫袍老人道:“快,快!”
慧根道:“是,是!”又自匆匆而入。
溫黛黛久已知道這慧恨乃是少林名僧之一,見他竟然也對紫袍老人如此畏懼恭敬,心下不禁更是駭然。
又過廠半晌,緊閉的山門突然大開,七個白眉僧人一排迎了出來,齊都合十道:“掌教方丈有請施主。”
紫袍老人冷哼一聲,道:“老和尚架子竟越來越大了,竟不出來迎接某家……溫黛黛,抱起人隨我來!”
少林僧人果然不加阻擋,任憑溫黛黛抱着雲錚入了山門,兩旁僧人雁列山門之內,香菸氤氳之中,人人俱是面容肅然,雙掌合十,動也不動,一眼望去,有如無數尊石塑的佛像一般,氣象莊嚴,不可逼視。
溫黛黛偷眼一望,見到這等氣派,當下低垂着頭,個敢再看,足下的那路由方磚變爲青石,由青石變爲細砂,又由細砂變爲碎石,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來到一片柔草之地,鼻端已可聞得一陣陣似有似尤的檀香氣味,心知方丈室必已到了,越發不敢仰視。
紫袍老人道:“無色老和尚在麼?”
方丈室竹簾已被佛香薰成黃金般顏色,一個沉穩語聲自簾內傳出道:“故人遠來請進相見。”
紫袍老人道:“有檀香氣味的地方,某家平生不願進入。”
竹簾中道:“請恕老袖未曾出迎!”
紫袍老人道:“你也不必出來,某家只想問你一名話。”
竹簾中道:“請問!”
紫袍老人道:“那件事你是管不管?”
竹簾中道:“哪件事?”
紫袍老人冷笑道:“是那件事,你我心裡都清楚得很,那件事數十年都未驚動到你我頭上,如今你到底是管不管?”
竹簾中默然半晌,方自緩緩道:“管即是不管,不管即是管,檀越苦苦追問,豈非落了下乘!”
紫袍老人皺眉道:“老和尚打什麼機鋒,某家不懂。”
竹簾中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紫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某家來也是白來,不來也是白不來,那件事發作也好,不發作也好。”
竹簾中微笑道:“阿彌陀佛,檀越終於大徹大悟了。”
紫袍老人大笑道:“大旗即是小旗,小旗即是無旗,情即是仇,愛即是恨……某家說的可是麼?”
竹簾中道:“你懂了……你懂了!”
紫袍老人仰天大笑數聲,突然又道:“還有個半死的人求你相救,某家已帶來,你救是不救,都由得你,你任他死在你方丈室裡,也與某家無關……去吧!”說到最後兩字,突然抓起溫黛黛、雲錚兩人拋入方丈室中,大笑道:“四十日後,無論你在何處,某家都找得到你。”
溫黛黛只聽耳畔風聲一響,人已穿簾而過,她只當此番必定跌個半死,哪知那紫袍老人手上力道拿捏的竟恰到好處。
溫黛黛心頭方自一驚,人已穩穩站在地上,紫袍老人的大笑之聲粼粼遠去,瞬息間便已無聲無息。
方丈室中恭肅沉穆,無色大師寶像莊嚴。
溫黛黛也不敢打量,只是跪下求助。
無色大師道:“你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
溫黛黛伏首道:“小女子溫黛黛,他是大旗門下弟子云錚。”
無色大師聽得大旗門三字,鬚眉微微一動,沉聲道:“送你入寺那紫衣人,你兩人是否原來不認得他?”
溫黛黛暗奇忖道:“這位大師未出門,怎會知道那老人身穿紫衣,又怎會知道我本不認得他?”
心中雖驚詫,口中卻將寺門外之事說了,不敢隱瞞。
無色大師捋須長嘆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竟會將大旗門下送來治傷……天意,天意!”
溫黛黛越聽越奇,卻又不敢詢問。
無色大師道:“好!貧僧爲他治療,你去吧!”
溫黛黛再也想不到這少林神僧竟會答應得如此輕易,不覺又驚又喜,但聽他要自己離去,不禁惶聲道:“但小女子……”
無色大師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應了他,便種一因,必有一果,須得你自己去了結,別人管不得。”
溫黛黛流淚道:“小女子既答應了他,自當自去了結,小女子只求大師讓小女子在此多留幾日,守着他傷勢痊癒。”
無色大師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間柴房,你可留宿,每日只能入院半個時辰。”
溫黛黛伏地道:“多謝大師。”
無色大師道:“貧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這段經歷,溫黛黛僅以悽然一笑,淡淡幾句話,便輕輕帶過,只因她不願居功,也不願別人爲她傷心。
溫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無色大師卻破例將我留下,而且許我每日去見雲錚一次。”
鐵中棠嘆道:“無色大師如此對待於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溫黛黛竟是臥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諸般痛楚。
溫黛黛道:“那無色大師不但武功通神,醫道亦是高絕,三日之中,雲錚傷勢已愈,已可行動。”
她又自悽然一笑,接道:“我見他傷勢好得這麼快,自是歡喜,聽到無色大師竟要傳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鐵中棠見她面色有異,不禁問道:“但什麼?”
溫黛黛道:“但自始至終,雲錚未同我說過一句話。”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這……這……”想到溫黛黛冒死救了雲掙,卻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難受。
溫黛黛悽然笑道:“他甚至連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傷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鐵中棠道:“現在你可是對他有了真情?”
溫黛黛閉目不答,唯見淚珠淅然流下。
鐵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願將這段辛艱經過向我敘說,只是輕輕帶過,是麼?”
溫黛黛流淚忖道:“想不到他竟瞭解我,只有他了解我!”
心下既是悲傷,又是感激,但不知怎地,她此刻對鐵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無兒女之私了。
要知久歷風塵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動,便堅如金石,她昔日雖然也曾被鐵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暫時的刺激,而云錚,卻終於真的打動了她的心,只是這種情感的變更,她自己卻不知道。
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麼辛酸經歷,日子一直過得十分舒服,只是雲錚受傷時瞧着我的眼睛,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傷愈時雖不理我,但他的心卻騙不了我……中棠……鐵大哥,我這番心意,你諒必知道,此生我縱然永不能再見他,也無妨了。”
鐵中棠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稱自己爲大哥,便知她心已純淨,心下頗是安慰,又不禁問道:“你怎會永遠見不着他了?”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將去得遠了!”
原來她夜宿柴房,日間到院中半個時辰,有時根本見不着雲錚,縱然見着,雲錚也不理她。
溫黛黛眼淚暗流,只得忍住,半個時辰一過,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悶無事,便每日劈柴。
她在少林寺留了約莫二十日,竟將一房粗柴根根劈爲細枝,一雙纖纖五手卻己生滿粗繭。
她日漸憔淬,雲錚精神卻日漸煥發,面色也日漸紅潤,瞧他練功,便知他武功已大有精進。
而云錚雖不理睬,溫黛黛卻不肯放棄這半個時辰,日日癡守在旁,瞧着雲錚紅潤的臉色,冷漠的面容,心裡也不知是難受還是歡喜,但面上卻始終帶着笑容,她平生雖常以虛情假意騙過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裡有了真情,卻又不知怎地,竟無法,也不願流露出來。
這一日她苦等到黃昏容她入院之時,用清水攏了攏頭髮,抱着另一個希望進到院中,只望雲錚今日對她稍加理睬。
哪知她入院之後,竟突然發覺雲錚已走了!
她又驚又駭,又恐又怨,不顧一切,衝入方丈室中。
無色大師似乎早已知她來意,沉聲道:“你來了麼,好好,且坐下來,聽貧僧說幾句話。”
溫黛黛見到無色大師,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淚。
無色大師道:“想必你已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爲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他也不得不走。”
溫黛黛流淚道:“他……他爲何不對我說一說?”
無色大師嘆道:“他走時老衲也曾問他可要見你一面,他也曾考慮了許久,卻終於決定還是不見的好。”
溫黛黛道:“他……他爲何如此忍心?”
無色大師緩緩道:“無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無情,只是萬物衆生,俱都有情,是以衆生苦惱。”
溫黛黛痛哭道:“大師慈悲,告訴我他到哪裡去了?”
無色大師嘆道:“常春島,老衲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溫黛黛道:“常青島在哪裡?”
無色大師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尋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頭,半途便會……”
突然動顏一笑,道:“何處是地頭,何處不是地頭,咄,老衲又着相了。”雙掌合十,口唸佛號。
溫黛黛道:“大師要他去常春島,爲了何事?”
無色大師緩緩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爲昔日之因,他去的自有道理,自有道理……”
緩緩闔起眼瞼,不再開口。
溫黛黛知道再問亦是枉然,垂首一禮,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後院小門中走了出去。
她身子方自出門,那小門己“砰”的緊緊關上,這道門多日來總是虛掩,如今卻關得嚴絲合縫,溫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剎一步,實是難如登天,心下不覺更是淒涼蕭索,踏着荒仙亂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麼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道溪流旁,溫黛黛俯下身子,掬水而飲,此刻夕陽滿天,流水如金,映着她如花容貌,但夕陽轉瞬即逝,水中便什麼都看不到了,溫黛黛猶自臨溪自傷,不禁悽然自語道:“人生又何嘗不正如這流水一般,光彩轉瞬即逝,我爲何還要活在世上,難道真要等着去做那紫袍怪物的姬妾麼?”
她本已滿心蕭索,這時荒山共夜色蒼瞑,晚風伴流水嗚咽,更使她生機渺然,仰天一嘆,便待自去尋個了斷。
忽然間,只聽身後一人緩緩道:“你真的要死麼?”
語聲冷漠己至極點,溫黛黛轉身瞧去,頓覺一陣寒意由腳底直衝上來,原來她身後不及一尺之處,不知何時已幽靈般卓立着一條身穿黑衣的女子人影,除了衣衫微微拂動之外,由頭到腳,再不見有絲微動彈,似是方自地中出現,又似亙古來便已站在這裡,只是凡人肉眼休想瞧得見她。
溫黛黛慄然忖道:“這……這莫作不是人,而是孤鬼?”突又轉念忖道:“反正我已要死了,管她是狐是鬼,何必怕她!”
當下壯起膽子大聲道:“不錯,我要死了,你待怎樣?”
那黑衣女子陰悽悽道:“你年紀輕輕,口裡說要尋死,只怕不過是一時衝動,過一會兒又不想死了。”
溫黛黛道:“這人生有何意思,我爲何還想活着!”
黑衣女子道:“如此說來,你想必是已傷透了心啦!莫非是你所愛的人對不起你,將你拋下了不管麼?”
溫黛黛心頭一陣痛楚,跺足大呼道:“也不用你來管!雙手掩面,放足狂奔了出去。
哪知她方自奔出數步,突覺那幽靈般的黑衣女子竟又無聲無息擋在她面前,溫黛黛道:“你……你到底要怎樣!”
黑衣女子緩緩道:“我也是個傷心人,我也想死,你既決心想死,不如和我一起去死吧!”
溫黛黛暗道:“你可是要試試我是不是真心要死?若是見我又不想死了,便好譏笑羞辱於我,好,我就死給你看。”
當下故意大笑道:“好,想不到我黃泉路上,還有同伴……”
黑衣女子道:“隨我來!”拉起溫黛黛的手,向西奔去。
溫黛黛只覺她手掌其冷如冰,便是死人的手,也無這般冰涼,掌心更有一種奇異的力道,帶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隨她狂奔,腳尖都幾乎沾不着地面,再看她黑色的衣袂,黑色的面紗,在風中不住飛舞,整個身子都似御風而行一般,溫黛黛是決心想死,也不禁爲之毛骨悚然。
前路山勢更是險峻,兩旁岩石嵯峨,有時下臨絕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時便要粉身碎骨。
黑衣女子忽然駐足道:“到了,就是這裡。”
夜色之中,溫黛黛見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絕壑邊一塊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還等什麼?快跳下去吧!”
溫黛黛悽然一笑,道:“好一個尋死之處……”忽然間有許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她身子不覺輕輕顫抖……
黑衣婦子冷冷道:“你若不願死,回去還來得及。”
溫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猙獰面容、雲錚之冷漠眼色,咬一咬牙,大聲道:“我爲何回去!”
閉起眼睛縱身躍下,身子方一懸空,頭腦立覺一陣暈眩,耳畔似乎聽得那黑衣女子笑道:“不錯,是·……”
下面的話還未聽到,便覺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懷抱中。
溫黛黛又驚又駭,又是奇怪,過了半晌,纔敢張開眼來,六個同樣鍍柬的黑衣女子站在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纔那方山石,正在自己頭頂上不及十丈高處,原來這絕壑自上看來,雖是黑黝黝見不到底,卻只是因爲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發覺這絕壑深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婦人道:“你可受驚了。”語聲雖仍極爲冷漠,但顯見已有些關懷之意。
溫黛黛掙扎着落地,怒道:“我已絕心求死,你們爲何還要如此戲弄我這個苦命的人!”
那黑衣婦人嘆道:“正因你是個苦命的人,我們纔要如此。”
溫黛黛道:“爲什麼?”
黑衣婦人道:“因爲我們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絕心求死,還算不得真正命苦。”
溫黛黛道:“所以你們便要試試我,是麼?但你們……”
黑衣婦人幽然一笑,截口說道:“我們都已死過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我們這一羣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過幾天,你就會知道做死人的滋味遠比活人好得多。”
溫黛黛心頭一寒,轉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願做死人……不願做死人……”
黑衣婦人冷冷道:“你已死過一次,還想活麼?”
溫黛黛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後退兩步,道:“你……你們究竟是誰?爲……爲何我要加入你們?”
黑衣婦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爲天下受苦受難的女子抱不平,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這段經過,溫黛黛已說的較爲詳細,只聽得鐵中棠驚心動魄,聽到這坐,忍不住嘆道:“難怪她們行事說話那般冷漠,原來她們人雖未死,心卻早都死了……後來呢?你可曾……”
溫黛黛接口嘆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們,自此我也身着黑袍,面蒙黑紗,我心裡雖有許多疑問,但她們卻不許我問她們任何話,只說:‘你的心既已死了,還管那多事作甚,還問什麼!’我只得跟着她們走,路上只要見到女子受了欺侮,她們必定出手相救,直走到這裡。”
鐵中棠道:“你可知她們此刻要去哪裡?”
溫黛黛嘆道:“回去……若不是車子裡有兩個奇怪的病人,我們早已回去了,只怕……只怕也永遠再見不着你。”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你們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見你,卻不知路途走法。”
溫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們要回到哪裡去?”
鐵中棠道:“此事說來話長,但我卻知你們要回常春島!”
溫黛黛心頭一震,道:“常春島……原來是常春島!”她忽然想起雲錚要去之處亦是常春島,身子不覺微微顫抖起來。
鐵中棠見她神情,奇道:“你莫非還不知常春島這名字?”
溫黛黛悽然道:“她們只說回家,卻始終來說家在何處?我有時甚至要以爲那是在天上、或是在地下。”
鐵中棠默然半晌,嘆道:“無論如何,你總……”
突聽風中隱約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蕭笛之聲,溫黛黛面色大變,道:“她們己在催我回去了。”
鐵中棠急忙道:“我跟着去可使得?”
溫黛黛皺眉沉默半晌,嘆道:“好吧!但我們要在前面一間聖母祠中歇至四更纔會啓程,到時你再來吧,只是行藏須得十分小心,若是被她們發覺,就不好了!”話來說完,人已去遠。
鐵中棠無意間遇着溫黛黛,知道了許多事故,這其中雖然不乏令人傷心之事,但終究是歡樂多於悲苦。
尤其是聞得雲錚不但已經傷愈,而且又得當代第一高僧無色大師之親近,此事當真更令鐵中棠滿心次喜。
他暗道:“此刻距離四更還早,我爲何不去小飲數杯,也算替三弟祝賀!”當下放開腳步,向方纔那酒鋪走去。
這時街道兩旁人羣已散,店鋪中卻還有人在談論着聖女聖蹟,鐵中棠遠遠瞧見那酒鋪招牌,腳步更是加緊。
突然間,他眼角瞥見兩條極爲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鋪,雖然只是匆匆一瞥,鐵中棠卻已看清這兩條人影一個正是沈杏白,還有一人赫然竟是雲錚,這兩人他都極爲熟悉,那是萬無看錯之理,但這兩人怎會把臂而行,顯得頗爲親熱,卻是鐵中棠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驚又駭,頓住腳步,腦海中思潮閃電般轉動:“他兩人怎會走到一處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語,騙得我三弟相信了他,這其中必定又有陰謀!”
想到雲錚性情之熱誠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好猾,沈杏白縱然蒙面將雲錚賣了,雲錚也未必知道。
一念至此,鐵中棠掌心不覺流滿冷汗,撫額暗忖:“天幸我竟不遲不早撞見了他們,總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換了別人,此刻必已直闖而入。
但鐵中棠思慮周詳,知道雲錚對他誤會極深,他若是闖了進去,雲錚非但不會相信他說的活,說不定立時便要向他翻臉也未可知,雖在如此爲難的情況之下,但鐵中棠腦筋仍是動得極快,突然閃身掠入了一條暗巷中,在角落裡尋着個無聊窮漢,道:“你可願意發筆小財麼?”
那窮漢正自窮得發黴,聞言自然大喜,躍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無論幹什麼,爺臺只管吩咐。”
鐵中棠笑道:“什麼都不要你幹,只要你脫下這套衣服!”
片刻之後,鐵中棠穿着那窮漢衣服,面上也塗了泥垢,歪戴一頂破氈帽,手裡提着半串制錢,自暗巷中走出。
他雖不精易容之術,但學人神情,卻是唯妙唯肖。
但見他乜斜着眼睛,左手伸在右脅下抓抓摸摸,一步一個呵欠,走入了酒鋪,“叮”的一聲,將半串制錢都摜在櫃檯上,嘎聲道:“掌櫃的,給咱來一文錢花生米,其餘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經意一掃雲錚與沈杏白,在他們旁邊一張桌子大模大樣坐下,活脫脫是那副有了半串錢便渾身發癢的窮漢模樣。
那掌櫃的生怕錢上還有蝨子似的,用兩根手指將錢拾了起來,皺眉搖了搖頭,喃喃道:“天生的窮命,連六文錢的菜都捨不得叫一樣,只會要酒,哼,還要好酒,爲何天下的窮光蛋都是這種臭脾氣……小二,先給窮爺來兩角好酒!”鐵中棠聽在耳裡,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終是不敢面對雲錚與沈杏白兩人,揹着身子坐定,只聽那沈杏白不住勸酒佈菜,果然在拍雲錚的馬屁。
過了半晌,雲錚忽然大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常春島在什麼地方,可要老實說哦,這不是好玩的。”
又聽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來騙大哥。”
雲錚道:“唉,你這人的確不錯,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卻是個人面獸心的惡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麼又提到那姓鐵的了,那種惡徒、淫賊,提起來豈非敗了你我酒興。”
雲錚大聲道:“不錯,來,我自罰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連聲嘆息,於是沈杏白又連連勸酒。
鐵中棠聽得只有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雲錚也不知常春島途徑,在路上東問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卻在無意間撞着了他,便以常春島爲餌將他釣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於他,又顯見不敢套他秘密,卻不知到底有何陰謀?”
他一心要當着雲錚將這陰謀揭破,當下更是不動聲色!
沈杏白東扯西拉,聊了半天,雖然言不及義,但此人口才確是絕佳,連鐵中棠都不禁聽得入神。
突聽沈杏白語鋒一變,輕聲道:“其實這常春島究竟該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的並不十分清楚!”
雲錚變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戲弄於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着急,小弟雖不清楚,卻可將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島!”
雲錚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明日,去到海邊,小弟尋得幾個經常往來常春島的船戶,只要借一帆順風,後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島了。”
雲錚笑道:“好兄弟,再乾一杯!”
鐵中棠嘆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雖已精進,性情卻仍如此暴躁魯莽,竟如此相信這惡賊的話。”
他深知海邊絕無一家船戶經常來往常春島,怎奈此刻又不便當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着急。
喝酒時間過得最快,酒座漸散,夜已頗深,雲錚亦已喝得酩酊大醉,沈杏白付了酒賬,將他扶了出去。
鐵中棠又驚又急,暗道:“三弟怎麼如此大意,居然喝醉了,沈杏白若在此時暗算於他,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當下遠遠跟在沈杏白身後,哪敢離開一步。
他此刻雖可將沈杏白制住,救回雲錚,但他深信沈杏白必定還有同黨,又想探出沈杏白究竟有何陰謀,是以遲遲未曾出手,只因他武功此刻已高出沈杏白極多,無論何時,只要沈杏白稍有加害之意,他再出手也不遲,只是他一雙眼神卻不敢有片刻離開雲錚。
這時街道已十分靜寂,沈杏白扶着雲錚走到長街盡頭,突然停下腳步,左右張望了幾眼。
鐵中棠連忙閃身避入陰影中,就在此時,突有一陣急驟之車馬聲,自街頭左面一條路上傳了過來。
沈杏白目光一閃,撮口輕哨了一聲。
哨聲未了,已有一輛雙馬拉着的大車急馳而至,趕車的絲鞭微揚,健馬長嘶,大車方自停下,沈杏自己帶着雲錚躍入,趕車的絲鞭再揚,車馬又復向前奔馳,一切動作配合得當真緊湊已極,絕對沒有浪費絲毫時間,顯見沈杏白行事之周密,無論有無跟蹤,都先已防備好了換了別人,此刻必定措手不及,哪裡還能追上。
但鐵中棠一聽見車馬聲,便知車馬來的必與沈杏白有關,是以早在車馬還未到達之時,身形已自展動。
車馬停下,沈杏白躍入,鐵中棠也縱身攀上了車廂之後,他雙手方自得力之處抓緊,馬車已奔馳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