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打從前殿出來,並未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宮,而是上了出宮的輦車,直奔呂不韋的府邸。
呂不韋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他至今都這樣認爲,史書上說他是自裁而亡……這話,他一個字也不信。九成九是玩了一場死遁,叫他傾國之力,也尋不着。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李蛟的父親呢?一個心思深沉,算計天下於股掌,一個卻是個水晶透明人,隔着肚腹,五臟六腑都教人看得清清楚楚,生不起一絲防備來。
說他的少年是奪舍而生,他是不信的,那些奪舍之人和祁都非常相似,貪婪進了骨子裡,似乎得到什麼都不會滿足一樣,並且覺得天經地義。而他的少年性格很淡,價值連城的古玉千年不朽的沉香,珍珠玉飾,綾羅金銀,他看着,有喜歡有讚歎,卻像是在看畫裡的東西,還比不上每天要喝的鮮魚羹裡鹽放多了來得重要。
明明他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想得到,卻偏偏總讓人懸着心,生怕他是一陣風,吹了就散了。
更何況,人的身體又怎麼會變成貓?憑他當初那個不穩定的形態,如果是他那王弟有問題,早早就被人發現了,結合李蛟自己說的那部分來歷,嬴政覺得他找到了真相。
一隻貓妖嫁給了人間男子,替他生下了孩子,男子發跡,拋棄貓妖,另娶妻室,那孩子爲後母所不容,輾轉流落到秦國,再陰差陽錯頂了成蟜的身份,由於年紀太小不通世事,只當自己是奪舍而來,這樣就能說通了。
他以爲自己是呂不韋親子,卻從來沒想過相貌會讓人生疑嗎?其實他初時看着和呂不韋是有幾分相似,但伴隨着五官的長開,那幾分相似早已消失不見。
所以,個老不死的呂不韋憑什麼管到寡人的房事上啊摔!
回想兩年柏拉圖生涯,嬴政俊美的臉龐微微扭曲了一下,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好在約定的期限就差一個多月,他……還等得起。
事實上當初呂不韋來找他的時候,他幾乎以爲他被驢踢過以後又讓門夾了腦袋,三年不干預政事換他三年不動李蛟,哪怕嬴政自我感覺再良好覺得自家少年天下第一好,也沒那個臉皮說這是公平條款。
他知道對未長成的少年做多了那種事會有很大傷害,所以一向很節制,滿打滿算也才下了兩次嘴,可他節制,架不住有人怕他不節制。
一開始他還撐得住,畢竟那時候和韓國開戰,正是忙時,也沒那個精力去想風花雪月,疲倦至極的時候,抱一抱他的少年就很滿足了,尤其呂不韋履行承諾,不光沒有任何動作,反而助他良多,這讓嬴政一度覺得這個交易物超所值。
等戰事上了正軌,有點空閒想些花花腸子了,嬴政琢磨琢磨就不對味了,心上人擺在嘴邊,光舔也不解饞,反而惹得人百爪撓心,這時候他才明白呂不韋那老傢伙的邪惡用心。
這交易明面上是爲了李蛟好,兩方制約之下,能讓他好好成長髮育,但感情再好的情侶三年不親近,誰能保證毫無間隙?
從十六歲到二十歲,正是少年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守着一個能看不能吃的人,難道他就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他熬不過,找了別人,呂不韋自然有理由利用他的愧疚把李蛟從他的身邊帶走。他熬過了,足以證明他對李蛟的情深義重,把人交給他自然格外放心,而且由於整整三年的求而不得,哪怕日後他還是要娶妃納妾,李蛟也會是與衆不同的那個。
想通了關節,嬴政簡直氣笑了,呂不韋的算盤打得啪啪響,然而他身在局中,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一天天的熬日子,餓得眼睛都綠了。
他喜歡李蛟,而且還有了孩子,根本沒打算再碰別人,但這話不能和呂不韋說,說了他也不信。
從呂不韋的府邸出來已經快中午,等回到王宮,李蛟正抱着兩隻貓睡午覺,腦袋上頂着花斑大貓耳,細長毛茸的尾巴落在小貓脊背上,一隻大貓懷裡兩隻小貓,都睡得四肢鬆軟,腦袋半歪,怪招人疼的。
貓怕冷,到了冬天都懶洋洋的,嬴政記得有一年李蛟整整窩在牀上兩個多月,即使強行把他拎起來,不出片刻也會沒骨頭似的軟下去,逼急了就用那雙毛茸茸烏溜溜的大眼睛含着兩泡淚似的看着人,不知不覺就讓人心軟得像一灘水。
他的少年還是沒有表情比較好,有了表情簡直是要人命,嬴政想着。怪道有人爲妖妃亡了國,有人用烽火戲諸侯,原來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只要笑一笑,你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他腳下。
不過,他絕對不會爲他的少年亡國,他要站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上去,把他的少年牢牢的護在自己的羽翼下。長安,長安,一世長安。
李蛟早上更衣的時候,自覺丟了大臉,今天又沒課,索性一直窩在寢殿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又感覺到了那股灼熱的要把人戳穿的視線,含糊得嘟囔一聲,抱着兩隻小貓扭了個頭,只留給嬴政一個隆起的被褥。
少年的呢喃並不如何動聽,反而帶着幾分變聲期的沙啞,落在嬴政耳朵裡,卻像是滴水入了滾油,波瀾乍起,無法平靜,無法平靜……擦!又來了。
察覺到了身下的異樣,嬴政臉黑了,慢慢的走到外間,揮退侍從。
呂不韋這個老混蛋一定不知道寡人居然學會了自給自足……事實上權貴們很少知道【這樣】也能行,因爲他們不缺女人也不缺男人。
李蛟一覺醒來的時候正趕上嬴政在消滅罪證,一條皺巴巴的帕子拎在手上,正要打開香爐蓋子丟進去,他好奇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阿政,你做什麼呢?”
嬴政一僵,迅速把帕子揣進袖子裡,裝模作樣的取了幾塊香料往香爐裡填:“點些香,安神。”
李蛟半信半疑的點點頭。
趁他不注意,嬴政垂放下袖子把那條皺巴巴的帕子丟進香爐裡。
李蛟忽然抽了抽鼻子,奇怪的問:“這裡什麼味道?好怪。”
“也許是香料混了,”嬴政故作漫不經心道,“對了,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什麼?”李蛟揉揉鼻子,擡頭看着嬴政。
嬴政說道:“承兒景兒啓蒙的事,我想讓李斯來。”
李蛟有些震驚,正經的拜師授業像他和韓非那樣也就算了,自家兩隻好歹也是一國公子,可啓蒙是什麼?教幾個大字照着描的教發音,這要用到李斯?打個比方,讓國家總理去幼兒園帶小孩認字,這不是用屠龍刀宰耗子嗎?
成功的轉移了李蛟的注意力,嬴政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越想越覺得這事靠譜,結合史書而言,李斯這人並非經天緯地之才,卻非常平穩得用,無論在什麼位置上都能做得很好,簡直是天生的輔臣,這樣的人去教兩個寶貝兒子他才放心。
當然,只是啓蒙是不夠的,要正經拜師纔對。
李蛟有點糾結,他是當爹的,拜了韓非爲師,結果當兒子拜韓非的師兄爲師……臥槽,這輩分到底要怎麼算啊!
只是輩分歸輩分,兩個寶貝兒子能拜一位好師父,他也是很開心的。
你妹的好師父!
大蛋用力磨着墨,恨得咬牙切齒。
開春他才三歲,三歲!按照媽媽的記憶裡,正該和一羣小夥伴在一起無憂無慮愉快的玩耍!結果現在居然這麼早就要上學!
要是不止他一個人悲劇也就算了,可是……“師父,師父,景兒手好疼!”長相可愛的小童委屈兮兮的伸出磨紅的白嫩手心。
李斯看他一眼,有些無奈的說道:“二公子稍事休息一下,臣去檢查長公子的課業。”
小蛋點頭,撅着圓圓的嘴脣給自己呼呼,顯得乖巧可愛。
就像是當年大王偷偷養的那隻貓一樣,李斯目光柔軟了一下,鼓勵地摸了摸小蛋的頭,小蛋眯眼,舒服的蹭了蹭。
大蛋臉黑了,打斷他們親呢的動作:“師父,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李斯收手,過去看了一眼,有些詫異的看着大家:“長公子,你連‘禮義廉恥’都不懂?”
大蛋:“……”
小蛋“撲哧”一下笑出來,臉頰兩邊淺淺的酒窩可愛極了。
在兩隻看不見的地方,李斯脣角微翹,接收到兩個如此靈慧的學生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重生一世,爲了彌補,也爲了自己,他原本都打算撐也要爲太子扶蘇撐下去,哪怕扶蘇不是帝王之器,但現在有了更好的選擇,他當然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