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
配備強弩勁弓的帝國軍騎射手已經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火把通明,照亮四周的天際,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戰陣,莫說是人,恐怕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項梁還在裡面嗎?”章邯剛到近前,就迫不及待的喝問道,傅戈能看到他頜下的花白鬚然在微微顫動。在屢戰屢敗之後,終於贏來徹底翻身的良機,就算是一向將喜怒掩飾得相當好的章邯也遏制不住心裡的興奮了。
“稟大將軍,還在裡面,剛纔還領着人衝出來一次,被我們又射回去了!”回話的是尉繚手下的一名軍侯,他的模樣相當的幹練利落,怪不得能搶到圍困項梁這個頭功。
“好——,傳令全軍,殺項梁者,賞黃金一千斤;但有取項梁首級者,殺無赦!”章邯大聲喝令道,他的神情鄭重而肅然,這一聲中氣十足,在夜風裡送出去好遠。
那接令的軍侯先是一愣,隨即又大聲回道:“諾!”
傅戈在聽到章邯的命令後也是一愕,怎麼殺死項梁的能得到重賞,割取項梁首級的卻要被處死,但當他看到章邯臉上流露出的落寞神情時,傅戈終於明白了,高手寂寞,與項梁的這一番鬥智鬥勇對於章邯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意,在戰場上,唯有名將的決鬥纔是最令人激動的,項梁一死,章邯的眼中再無敵手,從今往後,這天地間何人再能陪他決戰沙場。
在章邯的心目中,項梁既是最大的敵人,又是最值得尊敬的對手,割下項梁的首級,那將有損自己的榮譽。
“多謝章兄,不過我項梁雖然失敗了,但楚國的旗幟永遠不會倒下。”一聲長笑從郡衙裡面傳出來,答話的人正是項梁。
站在傅戈他們面前的項梁衣衫不整,手裡僅提着一把寶劍,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他的臉色相當的蒼白,可能是晚上飲酒過量,也可能是和嬌豔的美婢整夜惡戰太過辛苦。
楚國的武信君——,當衙門打開的一瞬,圍困的帝國軍士兵幾乎不約而同的後退了好幾步,項梁這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如雷貫耳,就算今天,這個人衣衫不整,神色狼狽,身邊只有幾個親兵也是一樣。
章邯冷笑一聲,道:“你項梁既敗,遍數楚地還有何人能是我章邯之對手,你一死楚國也就不存在了!項梁,在你我的交手中,贏得最後一局勝利的是我,章邯!而在秦與楚的百餘年恩怨對決中,贏得勝利的也將是我的國家——大秦!”
“是嗎?大秦,章邯,你掙眼看看吧,天下遍地烽火,靠你一個人豈能撲滅,我項梁就是死了,楚國依然會有人站出來的。”項梁哈哈大笑,這一時,他的臉上居然沒有絕望,只有從心底裡釋放出來的豪情。
“可惜,你永遠也看不到那一刻了,放箭!”章邯將手高高舉起,立即有無數支引弦待發的箭矢如蜂般射向了項梁。
箭中!
項梁魁梧的身軀被射成了刺蝟。
他的劍亂舞着脫離了無力的臂膀,然後“嗆啷”一聲墜落於地。
項梁死了——。
死於亂箭之下。
大將軍章邯默默的走到對手的跟前,親自爲這個強大的對手穿好鎧甲,然後他輕聲的下令將項梁安葬。
流星飛墜,在瞬間閃爍,又在一瞬間消失,項梁的一生最輝煌的日子就是北渡長江之後與章邯鬥智鬥勇的這半年多時間,特別是在陳勝敗亡之後,他接過叛軍領袖的旗幟,率領楚地的各路叛軍連連擊敗帝國大軍,這樣的功績是其它人難以企及的。
可惜,項梁和他的父輩一樣,有着同樣的結局,因爲他們的面前都有一個更加厲害的對手,項燕的對手是帝國赫赫有名的上將王翦,而項梁的勁敵則是大將軍章邯。
定陶城中。
激烈的戰鬥並沒有因爲項梁的戰死而結束,叛軍依舊在作着頑強的抵抗,同時,在城西駐紮的英布和蒲將軍兩支隊伍也已開始向城內靠攏,他們與城內的殘兵會合一處,然後殺開一條血路朝着東面逃了出去。
尉繚領着北方軍團的騎兵還在銜尾追殺,這是它們的強項,就像草原上的狼羣一樣,一旦咬住了獵物,就絕不鬆口,直到獵物嚥下最後一口氣。
傅戈沒有率領自己的部隊參與到這一場大屠殺中,而是退守到了陳留。對於這樣無謂的殺戮,他已經開始倦怠了,章邯交待的任務他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要做的只是等待,等一個結果,這一次章邯不會再食言了,他已看到了傅戈的價值,項梁雖死,但叛軍依舊相當的強大,章邯還需要有人繼續爲他衝鋒陷陣,需要傅戈的部隊成爲他手中的一支‘勁旅’。
“大哥,請看看這個——!”路上,虞姬從袖口取出兩塊竹簡,傅戈接過仔細看上面寫的字,讀罷才知道那是收留他們的老夫妻請求代交給兒子的信件。
“吾兒可好,家中一切安好,唯母日夜思念,致淚眼昏花,無法辯物,勿念!”短短的一行字,卻寄託着兩位老人的濃濃深情,傅戈反反覆覆的念着這一行字好久,一時間眼前又依稀回到了童年時的那段艱難年月。
母親——,在昏黃燈光中穿針引線不綴的母親;母親——,那個始終對傅戈慈愛有加的養母,那個寧願自己餓着肚子卻把僅剩的口糧留給他的母親。
再擡起頭時,傅戈已淚滿衣襟,子欲養而親不在——。養母已在九泉之下,他此生再無法報答她給予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