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從城牆的縫隙間掠過,讓一株株小草不得不暫時的彎下了腰,雖然如此,但它們並沒有屈服,只要風勢稍弱,它們瘦弱的身軀又重新挺立起來。
在退入內城之後,弩兵們迅速被李由的親兵解除了武裝,在這個本該是同心協力守城的關口,李由卻在背後出了黑手。蒙平戰死在沙場,這對於一個軍人來說,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起碼要比冤死在大獄中強得多。
雖然,若李由的援軍能早早趕到,他也許就不會死,滎陽外城可能也不會失陷。
這些假設現在都毫無意義了。
叛軍勝利的佔領了滎陽城的大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稍作休整之後,他們就會集中兵力進攻內城,到那時,李由又靠什麼守住城池?
在這一場大戰中,傅戈只是一個小兵,一個連武器都被剝奪的小兵,在這個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撕殺的戰場上傅戈的性命微不足道。
不止是傅戈,和傅戈一起的三百弩兵們,他們也一樣是這一場大戰的殉葬品。
傅戈是在始皇帝駕崩的那一年加入的大秦軍隊,剛好十七歲,之前傅戈住在臨洮城,這是大秦西部邊境的一座小城,戍守在這裡的大多是軍人,傅戈的父親就是其中的一個什長,而傅戈的母親並不是中原人,她是父親在與塞外狄人部落交戰時俘獲的俘虜,臨洮這樣的邊關荒蠻地方女人是稀有罕見的珍寶,秦軍將女俘虜當作戰利品賞賜給有功的軍官士兵早不是什麼秘聞。
不過,傅戈卻並不是他們的親生的。
傅戈是父親在一次外出狩獵時撿回來的,據說他是在一羣野駱駝中間發現的傅戈,當時,傅戈才三歲多,正仰着頭趴在一頭母駱駝上貪婪的喝着駝奶。
而更準確的說,傅戈其實不屬於這個時代,他的靈魂來自千餘年之後的二十一世紀,由於某種意外的原因,穿越時空依附到了傅戈的身體裡。
身爲軍人的父親帶傅戈回了家,他沒有子女,傅戈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唯一的受鍾愛的孩子,記憶裡童年的日子是歡欣的,臨洮雖然偏僻不繁華,但那裡有和傅戈一樣出身的夥伴,有傅戈最喜歡的高大戰馬,有一望無際的塞外戈壁。
年幼的傅戈並沒有顯現出超人的智慧,至少在他的父母眼裡,傅戈和其它同樣大的孩子沒有什麼不同,他的智力只是稍稍發達了些,這讓他在玩伴中如魚得水,讓他無可爭議的成爲首領。
可是,在傅戈十二歲那年,父親在履行一次出戰任務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失去了生活來源的母親和傅戈日子過得很艱難,三年之後辛勞過度的母親也離傅戈而去,在其後的二年時間裡,傅戈就經常和同伴們一起去狩獵,靠出賣獵物換點錢物度日。
荒涼的塞外野狼成羣,又時時會碰到狄人的遊騎,還未發肓成熟的傅戈不敢離開臨洮太遠,能夠打到的獵物也不多,長期的飢餓讓傅戈比同齡人看上去要瘦弱了很多。
爲了活下去,傅戈不得不賣掉父母留給傅戈的唯一的財產——房子。
當賣掉房子的錢也用光時,傅戈只好選擇出賣自己的身體。
幸好,這時傅戈年滿十七歲了。
十七歲是男子成年的標誌,可以被徵召入伍。
賣身——,是的,在大秦的軍中早就有這樣的傳言:女人要出賣身體可以去妓院,而男人賣身時就要到軍隊去。
當妓女與嫖客在牀上搏鬥時,傅戈的肩上揹着弩矢。其實也不用傅戈主動要求參軍,在戶籍裡傅戈的名字早就被劃上了圈,大秦這些年來連年征討,在北方的上郡,三十萬大秦北方軍精銳正在長城一帶與剽悍的匈奴部落交戰,在南方的南海、象郡,五十萬大秦南方軍士兵在忙着平息蠻越的叛亂,秦國的兵力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緊張過。
當兵入伍是一種無上的榮譽!
在傅戈接過弩機的時候,負責新兵招募的隊長習慣性的鼓勵道。
其實,對於掙扎在生死線上的低層貧民來說,什麼榮譽不榮譽的都無所謂,只要能活下去,反正都是賣身,死在戰場上跟妓女在牀上被嫖客操死一樣。所以,象新兵訓練時當官的鼓頌戰士的英魂能夠昇天的鬼話傅戈從來就沒信,傅戈父親就是戰死的,他的靈魂如果在天上的話,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人間的孤兒寡母受苦受難。
大秦的士兵在沒有獲得爵位之前是沒有軍餉的,但是每個月能領取大約40斤的口糧,對於光桿一個的傅戈來說,一個人吃飽全家就餓不着了。
臨洮處於長城的西邊起點,按地理位置來說,在這裡參軍應該被編入大秦北方軍集團,但由於南方的戰事不利急需補充兵員,包括傅戈在內的這一批新卒二千餘人僅在訓練了三個月後就被編入了南方軍序列,傅戈們這支部隊的番號就叫“臨洮”部,也就在這次新兵訓練中,傅戈出衆的射術贏得了統兵的蒙平校尉的青睞,由此成爲了一名真正的弩手。
傅戈的第一次出征因爲叛軍的出現而更改了地點,守衛滎陽城的殘酷戰鬥讓傅戈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好在傅戈還活着,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和傅戈一起補充進南方軍的新兵經過這一戰後活着的沒有多少了,傅戈是最幸運的一個,身上甚至連傷都沒有。
其實,傅戈清楚,若不是從小隨父親在軍營中摸爬滾打,若不是狩獵時獲得的一點經驗,若不是在那三個月的嚴格訓練中玩命地練習着撕殺、閃避、逃生的技術,傅戈的命運將和已死去的同伴一樣。
戰場上是沒有補考的,一次就決定了生死,本事不過硬的學生全得死,這是一個血淋淋的殺戮學堂!
夜深了,傅戈他們被看押的士兵驅趕到了城西的一角。
李由給了弩兵們一夜的時間,明天——,明天一早如果弩兵還不聽命於他的話,就會被扔下城垣成爲叛軍的邀功祭品。
這一夜對於傅戈他們來說,是難熬痛苦的十二個時辰。
對於滎陽的百姓來說,則更是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