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細細下着,它們像是一道一道水簾,有時大風一刮飄在半空的微小水滴會盪來盪去,曼紗飛舞翻滾,風停下後緩緩地落在地上。
帳篷在搖晃,不過並沒有嘎吱響聲。它的結構沒有多麼複雜,一些木料支撐着四角,中間兩條不粗的橫樑交叉成X型鞏固着頂方,一些部位會縫着麻繩,豎立的形狀不是三角形,是一種立方形,四角有繩索捆着木料被套索延伸到帳外牢牢釘在地上。
數百頂灰白色帳篷擺列成陣型,或聚或散在看下雨天氣中看去有一種莫名的詩意。
秦軍尚黑,這與五德循環無關,目前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年代。可能也與喜歡什麼顏色無關,黑是森重(沒打錯字)的意思,所謂森重是森林般茂密,黑自然是載物般厚重;更深層的一種意思在任何時代都通用,那便是“死亡”,自己死亡或者給予死亡,或許這纔是想要被賦予的含義。
大爭之世剛剛結束,儒家在如今是一種小的不能再小的學說,且並不被大多數人接受。試想也是,戰亂繽紛的亂世,下一刻滅國滅族,誰會去相信仁、禮、讓的儒學?而似乎以前信奉儒學的國家都是從強盛中莫名其妙的衰敗,之後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敵人所滅,儒學越是興盛滅亡的速度就越快,滅亡的過程要有多離奇就有多離奇……
內王外聖,噢……天!這是多麼奇葩的治國理論。
上郡如今的長史是誰?是司馬欣!他是誰?他是以後章邯軍團的三大將之一,秦末楚漢時期有名的三心二意人物,更是一名儒學生。
而今,呂哲所在的秦軍便是要開往上郡駐紮,這是他第一次親耳聽見有人說出一個可能會親眼見到的歷史名人。當然,這個機會微乎其微,屯長見郡守也只是能在很遠的地方看上幾眼。
自上次戰俘鬥毆已經過去半個月,爲了加強對戰俘的管理很多秦軍被安排了任務,呂哲指揮的五十人屯也被安排了監督戰俘的軍令。而似乎也沒有多麼複雜,每天就是看着戰俘挖土填土,更多的時候是在戰俘之中來回走動進行威懾。
在昨天,他剛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這個地方離首都咸陽並不是很遠,是北地郡治下的一箇中等縣,它叫作陰密。
陰密離帝國中心內史郡不到五十里,並不靠近任何河流。聽更高級的軍官講,呂哲才知道帝國中樞要加強直道的軀幹,至於爲什麼要這麼幹沒有人多想。
似乎有人說過秦帝國的直道從建立到兩千年後還有存在的痕跡,直道的建設方法是一種迷,不過在呂哲看來直道的修建過程很浩蕩還有很枯燥。
它的修建方法就是剷除所有的草包括樹,清除任何和植物有關的物體,用一種呂哲無法理解的手段改變地下水源的流向,使直道建設範圍內的土質儘量乾燥。
呂哲眼前有數百人在挖一條大約三仗深六丈寬的大壕溝,那些肌肉紮實的壯年就這麼用木質的工具在和大地搏鬥。
大壕溝被挖出來後,更多的壯年擡來一種奇怪的大型器械。
那是一種四條巨大橫木託着的畸形怪物,中間用木板擋着看不清楚裡面的構造,底部有着密密麻麻的橢圓形錐狀物體。
器械安放完,數千戰俘像是螞蟻一般形成長龍,一人肩上一副擔子弄來乾燥的泥土,他們將泥土平鋪在挖好的壕溝裡,之後費勁地將泥土鋪平,原本三丈深的渠壕被墊高了一些。
在呂哲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們又用木桶挑來一些有異味的粘稠液體。
他特意攔下一名戰俘,在那名戰俘心情忐忑得幾乎顫慄的情況下觀察那粘稠液體是什麼。
離得遠了幾乎輕不可聞,沒想湊近後那味道竟是刺激得人幾乎兩眼發暈。他從這味道里發現了熟悉的痕跡,那好像是石油!不過從顏色看卻好像不是?
這到底應該說是什麼呢?液體是石油沒錯,但並不是鋪公路用的瀝青,液體裡面有糯米又有木屑但是並不存在樹脂,應該說它是呂哲並不理解的一種奇怪產物。
呂哲本來想伸手鉤一些看看但是想想又算了,最終揮揮手讓改名戰俘繼續勞動。他猜測估計粘上了那奇怪的物體會很倒黴,非常倒黴!
胡思亂想間,一隊士卒驅趕來非常多人,呂哲看見了趕緊呼喚直屬部隊集結,靠過去後驚訝的發現士卒驅趕而來的人不是戰俘,這些人的穿着一看便知是遊牧民族。
“哲!”
領隊的竟然是枷的頂頭上司,是一名叫馬任的百人將,他與呂哲因爲公務需要經常見面,兩人還算熟悉。
秦軍之中不是直屬上司可不能稱呼“主“,應該是軍職加上所屬的序列和名字,很多時候是叫二十等爵加上姓氏或名字。
呂哲躬身行禮:“馬簪嫋(zanniao,秦三等爵)!”
馬任看上去並不刻板,這點與秦軍的“個性”似乎不怎麼符合,笑着拍了拍手:“此些鬼畜你且與枷一同陣斬地飲,可否?”
“我去年買了個表!”呂哲瞬間虎軀一震,鬼畜這兩字深深震撼了他,“呃?”
秦軍制度森嚴,不是直屬沒有高級軍官發下的軍牌根本無法控制,馬任以爲呂哲不願意雖然有些不爽也無法指責什麼:“如此罷了。”
“馬簪嫋……”呂哲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去得罪一個軍官,“哲從命。”
馬任這才爽朗一笑:“善!”
等待馬任離開,這時呂哲纔有機會問枷:“鬼畜是……?”
枷徑直答:“鬼者惡也,畜者牲口也!”
還真是去年買了個表,說了半天呂哲才明白那是“作惡多端”“極度厭惡”等等負面評價的這個意思,剛剛他還嚇了一跳,以爲馬任是島國穿越衆。
接下來呂哲又瞭解到了什麼叫“陣斬地飲“,那就是將近千被捆綁起來的異族押送進壕溝,一個接着一個按倒在地,刀光劍閃之下全部砍死刺死。
釁紅的血液流淌在不厚實的土地上形成流道,滿目屍體引來蒼蠅無數,“嗡嗡”聲中呂哲忍不住“哇”的伴奏聲中噴出穢物,腰幾乎直不起來。
枷的臉色同樣也不是很好,但是他嘲笑包括呂哲在內近百彎身嘔吐的同袍,笑聲有點顫抖有點虛。
忍着噁心,呂哲還要指揮士卒按照馬任的要求將屍體放在直道的各個位置,這並不是什麼宗教儀式,因爲很快就有戰俘又將那些粘稠液體傾倒下去,黑黑糊糊的液體將屍體和血液混起來,一層泥土再次覆蓋上去。
直到泥土將所有痕跡都掩埋掉,呂哲的嘔吐感沒止住反而更強了,因爲他看見數十個戰俘擡着器械走了下去,那分明……
“比碎屍萬段還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