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縣都相續上報民情,普遍擔憂的是僱傭和生產過剩問題。”
番賢對面坐的是共尉,兩人早在八年前就認識,因爲接觸次數不多互相之間只能算是朋友而不算深交好友。現在一個是郡守一個是中郎將軍團長,番賢是一個月前就任內史郡的郡守,共尉卻是先在隴西郡那邊募兵後面率軍到內史郡駐紮。
共尉所率軍團其實是有兩個,第七混編軍團是由最先進入秦地的那批漢軍就地成軍,另外一個則是在隴西那邊募兵,募而來的都有一身高超的騎馬技術的士卒,再則就是隴西當地壓根不缺馬的關係,很順利就組建出一支騎兵軍團該有的規模。
騎兵軍團的框架組建起來,騎兵也編制完畢,可是一直以來中樞並沒有給予這支部隊一個正式的番號。
什麼意思?就是共尉千辛萬苦組建出一支騎兵軍團的規模了,馬匹和騎士等等一些東西已經備妥,甚至是伍長、什長、隊率、屯長這一級別的基層軍官已經任命併到位,偏偏中樞那邊一直沒有委任別部司馬、軍侯、校尉、俾將、偏將、中郎將,就更加別提一支軍團中必備的軍法官、斥候官、情報官、典校長、長史,連帶馬鐙、馬鞍也一直沒有配置,兵器和甲冑也似乎忘了。結果是,共尉把人和馬都準備好,卻是得不到來自中樞關於中、高層官職的任命和裝備上的列裝。
共尉有專門向中樞發過詢問公函,得到的解釋是,前線戰事緊張,後勤也出現問題,爲了保證前線各個軍團的作戰物資,給予新組建而沒有正式番號的騎兵軍團的一應物資將會延後。
好吧,只要是中樞會承認組建軍團的存在,共尉也就算沒有白辛苦,更不是心中想象的中樞猜忌什麼的,那一切都好。再則。前線戰事確實是有些緊張,大戰爆發之前是該先保證前線軍團的備戰物資,他們這些還不知道會不會參戰的部隊,武器裝備上的列裝推遲就推遲吧。
大概是在二月前。共尉總算是得到了調動的命令,說是部隊被規劃爲徵西軍團的預備隊,以備蒙恬戰事不順的時候作爲援軍。這一次部隊從隴西郡那邊來到內史郡,其實是要在渭水邊上接受給養,也就是領取一些物資。另外就是迎接從南陵那邊來的一批軍官。
南陵來的軍官是共尉急需的一批人才,那些軍官都是各支部隊立功,或是被推薦進入帝國軍事院校深造,大部分人都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再經過院校的培養,這麼一類軍官其實各支軍團的搶破腦袋都想要的人。
有了中樞派來的一應中、高層軍官,那麼番號當然也是正式下達,隴西募兵組成的騎兵軍團被確定番號爲第二十騎兵軍團,軍團長卻是沒有任命,詭異的是中樞任命共尉西北都尉的同時。後面司馬欣也發來任命,共尉不但成了內史郡、上郡、北地郡這三個郡的西北都尉,還成了草原派遣軍的後將軍。
得到一連串的任命讓共尉其實是有些發懵的,他在隴西郡那邊待得有些久了,實際上對國家政~局和近期發生的大小事上面都有些脫節,感到雲裡霧裡又沒辦法找個瞭解情勢的人問一問。
後面,共尉進駐內史郡之後纔算是瞭解到一些情勢,原來是蒙恬在正式發動作戰之前向司馬欣發去請求,司馬欣下令讓共尉率軍北上。
那麼是不是視爲蒙恬其實沒有把握用四個軍團來達到作戰目標?共尉絕對沒有往這個方向想,共尉算是老牌漢軍集團中相對了解蒙恬的人。很清楚蒙恬爲了北上與匈奴交戰已經準備了至少十年。
是的,在秦國還沒有消滅六國一統天下之前,蒙恬真的是已經在研究匈奴,那個時候蒙氏家族正在與王氏爭奪秦國北疆的控制權。蒙氏研究匈奴或許是爲了在始皇帝那邊獲得更多的分數,以便在與王氏的競爭中獲得始皇帝更多的認可,但是不管怎麼樣蒙氏真的有研究過匈奴。
蒙恬作爲蒙氏的族長爲蒙氏的利益着想無可或非,這個歷史版本天下動亂髮生得太早,他沒有足夠的空間也沒有機會率領秦軍對匈奴發動河套之戰,但是並不代表他之前下的用功全部都忘記了。
共尉得到向北移動的命令剛剛走到內史郡地界。前方已經傳來頭曼戰敗投降的消息,他當時還有過“蒙將軍也算是十年磨一劍”之類的感慨,認爲蒙恬之前的佈置不過是確保萬一。
蒙恬獲勝的消息確切無誤,那麼共尉所率的部隊自然是不用繼續北向,然後司馬欣更改了之前下達的命令,轉而讓共尉率軍進駐內史郡。
突然得到命令說是讓駐紮內史郡,共尉在那麼一瞬間內心其實是非常無奈的。包括共尉在內的許多人,他們在呂哲剛剛崛起的那一段時間是作爲北方的屏障,一度可以說是呂哲麾下最能征善戰也是能組織防禦的部隊,大概是三年前共尉率軍進入秦地,當時本來是要配合秦軍防禦匈奴等胡人的入侵,結果匈奴只是試探性進攻了三兩次就退卻,幾乎是沒有得到上場發揮的機會。
好嘛,已經沉寂得有些久了,要是再不動彈動彈,估計很多人都要忘記他們的存在,因此許許多多在秦地閒了三兩年的將士們也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很多不是那麼瞭解蒙恬的將校,他們甚至認爲自己所在的部隊,會在蒙恬徵西軍團最不利的時候像救世主那般閃亮登場,對這一類的言論共尉聽了只是笑笑不語。
從進駐內史郡開始,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既然不用開往前線參戰,共尉也沒有全然閒着,他除了整訓手中的兩個軍團之外,經常也是在民間行走,對於番賢說的那些問題有自己的理解。
“確實,王上在揮兵北上之前也是在長江流域和以南制定過一個計劃,那個計劃被稱作‘戰時非對稱經濟’,大體的意思尉也不明白,僅是知曉那是國家行爲的一種消費還是什麼。短時間內利用國家行爲的採購刺激民間的建設熱情。”
“唔……”
實際上秦地這邊的情況一點都不特殊,與之早早被納入統治範圍的那些區域曾經發生過的問題有點類似,不過秦地這邊又相對複雜一些,複雜就複雜在秦地並不是漢軍武力兼併。而是趙氏贏姓接受下的一種合併。
秦地的人們心理普遍是處在一種恍惚的心態,心理上估計是不明白自己的統治者算是誰,在享受因爲呂哲下令僱傭和採購的同時,擔憂會遭到趙氏贏姓王族那邊的算賬,這是其一。其二是。秦地的人們在趙氏贏姓統治時期,青壯大多數被徵召,賦稅上也沉重到喘不了氣,享受到呂哲所帶來的好處,思想上也難免希望呂哲成爲他們的統治者,因此產生了一種詭異的背叛心理負擔。
“已經正式張貼公文,也派出大量的人手下去宣傳。”番賢奇怪地看一眼共尉,覺得共尉已經來到內史郡起碼一個月,應該是瞭解這些纔對啊?
共尉當然瞭解那些,他要說的是另外的一點。
秦地正式納入呂哲統治的帝國版圖。那麼來自於心理上的彆扭是沒有了,秦地的人們也漸漸習慣了因爲國家行爲帶來的好處,而就在人們越來越習慣的時候,偏偏前線打了將近兩年某處的戰事結束了……竟然結束了?
人都是有腦子的,很清楚前線的戰事結束,那麼人力僱傭和物資採購哪怕是不會一下子停止,可是數量上的減少總是會發生,自然而然是要想着剛剛變好的生活是不是要出現變化。
番賢思索着,不斷點頭:“對、對,我在會稽那邊當縣令的時候有親自執行過類似的行政指令。會稽的特色是冶鐵和兵器製作。爲此還專門跑過幾趟南陵,爲會稽那邊的兵工製作爭取來自軍方的訂單。”
“那尉就不多說了。”共尉見番賢轉過彎來,身爲武人也不想過多摻合到地方政務。
其實就是挺簡單的事情,秦地的黔首在擔憂國家消費停止。那麼作爲郡守的番賢想要解決只需要維持人力的僱傭和物資的採購力度。
帝國要在霸水邊上以芷陽舊有的規模擴展一個大城市,這件事情其實就是一件需要僱傭大量勞動力的建設工程,同時因爲大量勞動力的僱傭,人一多總是需要大批購買一些食材的吧?那麼秦地先期關於糧食的擴大生產也就不會減少採購量。
共尉想到了什麼似得,問道:“長安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吧?”
番賢從自己的思考中停頓下來,知道共尉爲什麼會這麼問。中樞也沒有下令保密,索性就答道:“是啊,不但是長安,日後新建的城市都不再建設城牆,舊有的城市有城牆也會按照計劃逐年地拆除。”
依稀記得始皇帝也有過相關的政策,下令拆去全國的城牆,不但是各座城池的城牆要拆掉,各處山關險隘也全部去掉防禦。
原版的歷史上,始皇帝下達的命令被忠實地執行,天下各處的城牆一面又一面被拆掉,各處的關隘也不復存在,結果就是天下動盪之後各縣被亂軍攻陷的速度奇快無比,列國相續復立王室又費了老大的勁重新建造城牆,倒是一直沒有反應過來……或者反應了有些來不及的秦二世統治下的秦國連函谷關都沒修復,鉅鹿那邊在進行大型會戰,給劉邦這支沒什麼人關注的奇兵直接突進到咸陽。
當時因爲咸陽沒有城防設施,秦軍又幾乎是在前線,趙高又在咸陽大殺特亂地破壞了一把,剛剛當上秦三世沒有多久的子嬰想反抗都沒有軍隊,只能是黯然地帶着百官遞上傳國玉璽投降劉邦。
共尉好歹是當過軍政大權在握的總督,思考事情不會單純地從政務或軍務上去思考,他在很久之前也與呂哲有過討論,大概瞭解舊有列國消失之後,華夏本土皆爲呂氏統治的帝國所有,呂哲考慮的出發點應該是與始皇帝差不多?
呂哲的想法絕對與始皇帝不那麼一樣,始皇帝不允許天下城市擁有城牆,那是相信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同時也是不想天下各處的城市在發生反覆的動亂中有城牆而守抵抗秦軍。另外,始皇帝的思想中是認爲天下一統,內部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威脅是會來自於外部,例如匈奴或是百越,已經佈置國策要執行內輕外重的策略。
始皇帝的內輕外重講的不是什麼治理民政政策,其實就是軍隊的佈置是採取堅守邊疆爲主,內部只是留下一些維持治安的郡縣兵。軍隊陳兵在邊疆防禦或是開疆拓土,覺得國內不再具有威脅,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始皇帝那麼自信?
郡縣兵是個什麼玩意?說難聽點就是服徭役時的臨時士卒,秦國一般對郡縣兵並不像對待野戰集團嚴格,那麼不管是在武器裝備還是操練上面也就不是那麼在乎了。
歷史已經證明了始皇帝的錯誤,然而始皇帝內輕外重並不能算是荒唐,偏偏這麼一件不是荒唐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對族羣生存空間開拓有益的事情,被秦國皇室自己給搞砸了,也被列國復立給玩壞了,導致的此後的歷朝歷代沒人再敢玩外重內輕那麼一套。
自有秦一代之後,所有的皇帝都視內部纔是最大的威脅,邊境別說是開疆拓土了,不被異族像是逛後花園一樣任搶任奪就算是不錯了。
“不知道各處關隘的城防設施在不在拆除的計劃中?”共尉顯然是問錯人了,番賢雖然是一郡的郡守,可番賢也僅僅是郡守而已,又不是帝國中樞的核心,哪裡會知道那麼多。
共尉是在擔心一些事情,就像是曾經很多始皇帝的臣子那樣的擔心。
帝國正在被建立,可是呂哲對內的手段溫和又太過仁慈了一些,舊有列國是都消失了,可是因爲手段溫和又信守承諾的仁慈不濫殺,列國王室可都還活得好好的啊……
“需要找機會……,不!是應該理解寫信!”共尉覺得很有必要將自己的擔心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