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這邊,去顧府的馬車纔剛剛備好。
張廷瓚身邊的小廝特意來看過,還又給了許多的東西,讓一路小心着,這才收拾好了,又去報給二少奶奶,說這便出發。
顧懷袖那邊叫小心一些,又特意囑咐了小石方,叫他小心一些,拿了東西就回來。
小石方這邊接到了消息,聽到便點了點頭:“請二少奶奶放心,我回去一趟,很快就跟着大家一起回來,晚上給二少奶奶做杏仁佛手、合意餅,菜是花菇鴨掌、五彩牛柳,食材都準備好了,只管讓二少奶奶放心。”
“石方小師傅就是這麼有心,那小的這就通傳回去。”
看着人回去幫自己傳話了,小石方這才上了車。
一路去顧府,人們都以爲是來送年節之前的禮的,沒想到小石方竟然也回來了。
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臉上掛着笑,身板看着卻比原來結實。他在府裡原本是因爲顧懷袖而被人知道,現在見着他倒是有許多人愣了一下,才把他認出來。
小石方一一打着招呼過去,廚房那邊還有不少的師傅在忙碌。
“小石方怎麼回來了?”
“喲,小石方!”
“哈哈……石方小師傅……”
廚子們一見到他,便都上來了,臉上掛着笑,跟他打招呼。
“你這是回來幹什麼啊?在張府那邊可還習慣?肯定那邊的廚子比咱們要厲害多了吧?”
“還好……我只是順路回來,找一些東西罷了……”
“一定是你那一套刀吧?我前一陣看見姑奶奶給你收起來了。”
“姑奶奶?”
顧姣?
小石方聞言,皺起了眉。
不過轉瞬,這一點皺緊的眉頭,又被他鬆了下去。
他沒表現出什麼來,也就是這麼一笑,接着便跟廚子們聊了起來,也帶了一些小禮物,過後再去找姑奶奶。
顧府不大,後面有個小門,廚房離這邊很近。
當初小石方就是從這裡被顧懷袖救回來的,他盯着那老舊的門檻幾眼,正準備走,不料一名青衣丫鬟鬼鬼祟祟從外面進來,小石方下意識地往柱子後面得拐角一藏。那丫鬟沒瞧見小石方,小心翼翼地四下瞧了一眼,才快步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往裡面走了。
小石方覺得奇怪,走了出來。
府裡有丫鬟跟外面有交流,其實是很尋常的事情,管是管得嚴,但這種事情哪裡杜絕得了?
他本來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哪裡想到腳下忽然有一聲輕響。
小石方低下頭,撿起了那一支東西。
如意連理纏枝犀角簪……
簪頭上似乎還刻着什麼字。
犀角簪?
男女兩情相悅,謂之“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小石方本想隨手將這簪子給扔掉,不過想來若是扔掉也會惹人懷疑,不若暫時收起來。
他沒怎麼多想,還想着自己那一套刀具,平白地被姑奶奶收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姑奶奶這個人,小石方沒什麼印象,只覺得顧瑤芳在府裡的時候,她貼顧瑤芳貼得老緊,等到這一位走了,府裡只有姑娘了,她又巴巴來貼顧懷袖。
人,牆頭草,兩邊倒。
小石方往裡面去,很快就找到了姑奶奶顧姣所在的院子。
屋門口也沒幾個伺候的丫鬟,小石方意外地在這裡撞見了之前的丫鬟,頓時腳下一頓。
那丫鬟從懷裡拉了兩封信出來,竟然站在門口就遞給了顧姣,可是仔細摸了摸身上,卻露出一臉驚恐的表情。
顧姣一臉笑意都在拆信,忽然聽見丫鬟說了什麼,面色大變。
只是前面小石方已經來了,她趕緊將那信往袖中一藏,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石方小師傅?”
小石方不敢朝裡面走,只站在院子外面,卻已經將之前的事情收入了眼底。
他剛剛想開口,不料孫連翹恰好從一旁走過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這院子一眼,又瞧着小石方:“這一位便是石方小師傅吧?你這是……”
“石方往日做菜都需要一些好刀,當初去張府沒敢造次,這一回想帶着走。”
廚房裡做菜的師傅,都有些講究。
孫連翹早知道這小石方的大名,又知道他是被顧懷袖給捧着的,哪裡敢怠慢,只道:“這在風口上,你往裡面站一站,我去爲你問問姑奶奶。”
顧姣站在屋裡都聽見這話了,忙笑道:“當時小石方師傅走得急,我看着那一套刀模樣極爲精巧,怕小石方還要來拿的,所以叫人收了起來。來人,趕快去把刀給找來。”
“是。”
人去找刀了,孫連翹這裡也要說事兒了,只道:“前面有些忙,我一個人是點不開的,正好要去後園吩咐些事情,前面還要勞煩姑奶奶去幫着看一下。”
“少奶奶客氣了,我這就幫您看着去。”
顧姣纔是客氣的人,臉色有些不自然,不過似乎大多數人都沒察覺。
小石方看着這裡似乎也沒自己的事情,接了那一套裝刀的牛皮袋就走了。
顧府這邊忙碌了有一陣,顧貞觀那邊又順便給了一封信,要人交給顧懷袖,這才叫人送了張府這邊的人走。
下午時候,他們就回來了,有人將信件給顧懷袖帶了回來。
得知小石方已經去廚房做菜了,顧懷袖也就沒在意別的,她拆開了信看,寥寥數語,只是叫她保重身體。聽聞女兒如今掌管着張家的事情,他也算是老懷大慰。
大約,這一位老先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其實也有這樣的本領吧?
顧懷袖慢慢地將那信箋紙塞回去,讓青黛壓到箱底存好。
“二爺好。”
“少奶奶,二爺回來了。”
顧懷袖心說這還趕巧了,連忙讓人將張廷玉迎進來,卻仔細地打量着他臉上的神情。
張廷玉被她這太過直白的目光看得頭疼,“別一直看,有話直說。”
“真要說了,你能打死我。”
顧懷袖吐了吐舌頭,她想起自己最近在府裡乾的這些事情也真是夠大的,不過張廷玉不過問一句,頂多幫她看看賬本,這讓顧懷袖有些挫敗。
現在她幹什麼去關心他?
張廷玉看她皺着眉頭,心裡發笑,卻道:“現在府裡的事情都是你管,廷璐成親的事情也是要你操持着的,沒幾個月了,又要過年又要迎新媳婦進門,這麼多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我真怕你忙不完……”
“誰說我忙不完的?”
顧懷袖老輕鬆了,她往屋裡一坐,手一指旁邊那一堆的賬本,便道:“我已經看完了,你瞧好吧,我就是改善你生活質量來的。”
張廷玉樂了:“這話倒是不假。”
他隨意走到了書房書架前面,看了一眼架子上的書,只發現順序有些不對。
“你看過?”
“哦,之前無聊隨意翻過。”顧懷袖隨口說了一句,又道,“你讀書這麼用功,公公婆婆知道嗎?”
“……”
張廷玉沒言語,手指從這書架上一排排的書上游移過去,點在了末尾那一本《容齋隨筆》上,又整了整書的方向,纔將書給放回來。
他拍了拍手,道:“知道又怎樣?”
“你憋,你繼續憋。”
顧懷袖一看他表情就知道這人在別人眼底是平庸平凡根本沒幾把刷子的,可偏偏這人有蓋世才華,還要慢慢在黑暗裡磨。
張廷玉背對着顧懷袖,只道:“我娶你進來,不是爲了讓你受苦,我心因你而動,也盼着你好,盼着你開心。可在下如今,不過是一個坐在黑暗裡磨劍的劍師,興許劍還沒磨出來,就已經倒下了。你可等得到我,磨出這一把劍?”
這說的是十年磨一劍。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顧懷袖嘆氣:“還需要嗎?”
張廷玉回頭看她,顧懷袖聳了聳自己肩膀,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霜刃已開鋒,藏刀劍於鞘中,只待出鞘。”
出鞘。
張廷玉一笑,隔着長方桌案,朝她一勾手指。
顧懷袖有些愣,手一指自己,“叫我過去?”
點點頭,張廷玉笑了一聲,依舊勾勾手指。
顧懷袖只覺得他手指很漂亮,可是這動作怎麼有一種調戲良家婦女的感覺?
她腦子裡眩暈了一剎,卻見張廷玉脣邊掛着笑,正在看她,頓時明白自己方纔是走神了。
“笑這麼好看是幹什麼……想出去勾引良家婦女不成……”
皺着眉,顧懷袖還是走了過來。
長方桌案也就一尺多寬,上面還壓着一把算盤,文房四寶皆在。
張廷玉出其不意地一撈,已經隔着桌案摟住了她纖細的脖頸,兩個人隔着桌案一瞬間就親到了一起。
顧懷袖整個人都懵了,他這是幹什麼?
大白天的……
相對而言,這男子要高上許多,俯身隔着這長方案吻她的時候也低着頭。
張廷玉嘴裡有酒味,出去肯定沒喝茶那麼簡單。
他舔吻着她兩片米分脣,又將舌頭探進去……
顧懷袖臉紅心跳,也不知這人是吃了什麼藥,晚上也就罷了,那是在牀幃之中,可這是在書房,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現在進來,她剛剛樹立起來的張家二少奶奶的威信,這就要蕩然無存啊!
這世道,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她腦子裡這個念頭剛剛一動,外面丫鬟就驚慌失措地往這邊跑。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聲音還在外面,顧懷袖聽了大急,一拳就捶在了張廷玉的肩上。
可他只是輕笑了一聲,意猶未盡地將她放開,末了輕飄飄道:“不知死活的丫頭,外面候着。”
來報信兒的多喜滿臉都是驚恐,原本是打算立刻進來的,可到了簾子外面就自動地停下來,聽見二爺一聲輕飄飄的責斥,卻是差點魂飛天外。
她撲通一聲跪下來,磕頭,顫顫巍巍道:“奴婢……奴婢……”
顧懷袖只瞪了張廷玉一眼,遞過去一個威脅的眼神,她抽了帕子將嘴脣一擦,隨口問道:“別廢話了,說那麼急,到底出了什麼事?”
早說過了,別沒規矩地咋咋呼呼,這又是要幹什麼?
多喜聲音裡帶着哭腔:“顧家那邊,姑奶奶……沒了……”
姑奶奶,沒了?
顧懷袖不知爲何,有些眼暈,她在屋裡站了一會兒,周遭寂靜無聲。
天將黑了,她聽見自己浮萍一樣漂在水面上的聲音,有些找不到着力點:“什麼時候的事?”
“申初初刻,自縊沒了的……”
說完,多喜不知怎地哭出來了。
顧姣。
顧懷袖有些恍惚起來,事情怎麼這麼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