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葉大林的面許,葉忠就派人去找人牙子來準備挑丫鬟,又讓人去將十七浦呂大左家的叫來給三姑娘量身,又去開了庫房,讓葉有魚挑衣料、首飾和珍寶器玩。
葉家畢竟是十三行上六家——哪怕是上六家的吊車尾——庫房裡的東西就算比不上皇宮大內,卻也不是普通的官宦、富豪所能及。
葉有魚從小隨母親讀書,多識書中博物,又常隨葉大林會客——這也是葉大林把她當個可供炫耀的東西,換了個真名門,就沒有讓大閨女隨便見客的道理,但也因此讓葉有魚經歷了人情世故,見多了珍奇寶物。
這時打開庫房,她也沒怎麼將庫房中的各種寶貝放在眼裡,一路走過去,只按照自己的容貌氣質,先在緞字庫挑了十二種料子,再去皿字庫挑了些日用的上等瓷器,又去董字庫庫挑了三四件古玩玉器,而後又取出一些描樣來,讓人支了二十兩足色黃金、一百兩好銀去打造各類配飾。
挑好了東西,人牙子已經送人來了。
葉有魚對葉忠說:“一等丫鬟不用外找外調了,就把冬雪擡作一等丫鬟。另外再添置三名二等丫鬟、六名三等丫鬟。我都不自己挑了,丫鬟就讓冬雪幫我去挑,小廝、婆子,就請忠叔幫忙挑選,現在在迎陽苑看門的那個婆子,顢頇懶惰,也請忠叔幫我換了她。”
葉忠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應承了下來。
這時候葉大林需要用到這個庶女,所以有求必應,宅子裡連馬氏都隱忍着不出聲,事情就辦得十分順利。
只是這麼多人挑了出來,迎陽苑就住不大下了,葉忠又將靠近迎陽苑的一排耳房調出來,專門給的下人住。
於是搬東西的搬東西,放古董的放古董,葉有魚一邊讓十七浦呂大左家的給自己量身子準備趕製衣服,一邊還一句句地給新來的丫鬟、婆子訓話,又告訴冬雪怎麼去訓示外頭新來的小廝。
身子量好了,葉有魚說了自己的要求,呂大左家的就出去跟呂大左說明了,呂大左覺得要在三天之內製成這樣的衣服實在太趕,葉忠就給他加錢,又臨時調來的六個繡娘來,馬上趕工。
只有徐氏待在一旁,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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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迎陽苑這邊熱鬧異常,葉好彩在馬氏房內哭道:“大姐出嫁的時候,也沒這麼大的動靜!娘,娘,你也不管管!”
“管什麼!”馬氏卻只是冷笑:“你就看着吧,你就看着吧!且就讓她最後得意一番!回頭幹不成她在你爹面前誇口的事,到時候可就不是一頓打罵能了的事情了。”
葉好彩道:“那萬一…萬一被她辦成了呢?”
馬氏將幾顆金牙都差點咬碎了:“那個昊官是什麼樣的人物!那是能在絕處逢生的人,是能把死棋下活的人,是連二品總兵都能殺的人,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女娃兒左右?她要辦成這事…除非天塌下來,地升上去!”
葉好彩道:“萬一…萬一這蹄子不要臉,竟然用自己的容貌去勾引昊官…”
馬氏一聽就笑了:“若換了個人便算,但那個昊官是什麼人,那是神仙洲的班頭,脂粉行的常客,什麼風情沒經歷過?什麼手段沒見識過?這小蹄子就算臉長的標緻些,畢竟是個在室的,能有多少手段,弄得過萬花叢中滾過來的積年浪子。到得頭來,她定要自取其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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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三天功夫,葉有魚這邊安排得差不多了,葉忠來問葉有魚道:“三姑娘,你打算怎麼做?”
葉有魚道:“需得一個機敏的、口緊的小廝,聽我吩咐辦事。”
葉忠想了想,機敏的好理解,口緊二字,那是怕這小廝是馬氏的人,萬一回頭去跟馬氏報串,馬上就會壞了事情,只是滿宅子有點位置有點能耐的小廝,不是被馬氏收服了,就是被馬氏趕走了,葉忠腦子過一過,只想到了一個,說:“有個小廝叫昌仔,腦筋倒也靈光,只是得罪過太太,這半年被指去倒夜香,還有就是人有些口吃,說話斷續,所以被人叫漏口昌。”
葉有魚道:“口吃不要緊,慢慢地能把話說清楚就行。”
葉忠道:“去年我讓他辦過兩件事,都很有交代。”
葉有魚道:“那就行。”
葉忠就派人去叫了昌仔過來,昌仔是個順德仔,家裡孩子多養不了他,七八歲上就被送來西關討生活,此刻正在倒夜香,聽說三姑娘叫他辦事,趕緊洗了手,匆匆趕來,他才十三歲,放在後世還是半大的孩子,他卻已經自己養活自己五六年了,進了院子後不敢再進廳門,怕自己身上的味道薰到了三姑娘。
葉有魚道:“你走過來些,我要把話交代清楚。”
昌仔這才走近一些,葉有魚就一句一句交代起來,讓他找什麼人,說什麼話,然後讓他複述一遍,這番話十分繁長,昌仔口吃,卻半句半句地複述出來,一句也沒錯,葉有魚就放心了:“果然好記性,你去吧。先讓忠叔給你換身衣服。再跟忠叔說,這段時間你暫時別倒夜香了,到我院子裡來給我跑腿。”
昌仔短腿一溜跑出去了,葉忠讓人撥了兩套乾淨的舊衣舊鞋給他,這衣服鞋子雖然是新做的,卻有七成新,昌仔十分珍惜地捧在手裡,將其中一套收好,去洗了個澡,裡裡外外擦洗得十分乾淨,然後才換上第二套,朝水裡一看,只覺得自己煥然一新!他這輩子長到這麼大,可從來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呢!
這僕役之中也分三六九等,他從一個倒夜香的忽然變成三姑娘的聽候——雖然葉宅那些積年的下人都覺得三姑娘這臺竈燒不久不願意靠近,但在昌仔已是難得的際遇了。
他一個夜香仔,出門的機會不多,但人機靈,一路打聽到吳宅去。
那邊自然有人去告訴了馬氏,葉好彩聽說葉有魚找了個倒夜香的去辦事,哈的一下就笑了出來,道:“這條臭魚!竟然派一個倒夜香的去辦這等大事,這不是要丟我們葉家的臉嗎?我這就去告訴阿爹!”
馬氏喝道:“回來!急什麼!等她們把事情砸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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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仔到了吳家門口,但見門庭若市,倒和吳國英做壽之前那幾天差不多,只不過之前圍在門前的都是來討債的,現在圍在門前的都是等機會希望能見昊官一面的。
吳家今時不同往日了!
吳承鑑在整個南粵商圈都是炙手可熱,連帶着門房吳達成的鼻孔也朝天上去了,尋常人上前他都不看一眼的。若沒點來歷要進門都不容易,要見吳承鑑就更難了。連葉忠來了兩回求見,進門是進門了,到了大廳就被穿隆賜爺笑臉擋駕了,他再求見吳國英,吳國英也告病不見——正如當日老顧去見潘有節,潘有節可以不見他,但也得給他們老八將一個面子上過得去的下臺階。
這時昌仔笑嘻嘻上前,說:“阿…叔,我…找…七哥,有話說。”一副和吳七很熟絡的樣子。
吳達成瞄了他一眼:“找吳七?你是哪家的小廝?”眼前這個小廝的衣服樣式顯然是個二三等僕役,但衣服質料卻是第二等的松江棉,這等布料,小康之家也是過年纔拿來給自己做衣服,能用這等布料來給下人做衫,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所以吳達成才搭理了一句。
昌仔笑着:“不…能說。”說着拿出一張紙,遞給吳達成。
吳達成認得一百幾十個簡單的字,但這張字條上的字對他來說就太難了:“什麼東西?”
昌仔說:“三少…不,昊官…的字,請給…七哥,他知道。”
吳達成還沒到能分辨筆跡的地步,但一聽是吳承鑑的字,還是重視了起來,就讓一個小廝拿了字條去找吳七。
不一會吳七就讓人來傳喚。
吳家過去一個月吃下了小半個謝家,其勢大張,事務也繁忙了起來,家中行中,業務人手都要擴大,吳七水漲船高,手裡也多了七八個跑腿的。吳宅眼看是有點不夠用了。
昌仔一路走來,只見吳宅裡頭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腳步匆匆,顯然各自身負要緊事,和葉宅的死氣沉沉相比那是冰火兩重天。
昌仔進了左院的耳房,吳七瞧見他,把身旁幾個小廝打發走,纔打量了他幾眼,說道:“你誰啊,都沒見過你!”又拿出那張紙來:“筆跡倒是昊官的筆跡。”
這張紙上寫的是劉禹錫的《竹枝詞》,詞意涉及男女情事,又是吳承鑑的筆跡,那難道是吳承鑑的哪個情人?所以吳七看到後不敢託大。
昌仔笑笑:“不是…昊官的…筆跡,是我家…三姑娘,新…寫的。”
吳七一愣:“假的?我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他從小跟着吳承鑑讀些書學些字,也能分辨筆跡,但自然不可能達到周貽瑾蔡清華這等地步,所以竟然被蒙過了。
但吳七馬上就想起另外一個問題:“你們三姑娘是誰?怎麼會寫我們昊官的筆跡?”一個都能描摹吳承鑑字跡的女人,這可比能拿到吳承鑑一張字紙更存在問題,吳七因此也更加謹慎上心起來。
昌仔這才把太陽環拿了出來,交給吳七。
這東西吳七可是認得的,有些吃驚起來:“太陽環怎麼在你這裡!”
昌仔道:“吳…老爺…許…給我們…三姑…孃的。”
那天晚上的事,吳七恰好不知,但對方拿得出太陽環,那就不是無中生有。而這個結巴小廝竟然還說這太陽環竟是吳國英老爺子給那位什麼“三姑娘”的,這等事情如果說謊,一戳就破的,所以吳七也未懷疑。
昌仔又說:“小人…求見…昊官…一面。”
吳七道:“你還沒說你家姑娘是誰。”
昌仔道:“昊官…知道。”
吳七又逼視了昌仔一眼,如今西關僕從圈裡,吳七算是金字塔最頂端的那幾個之一,而昌仔這個夜香仔真正的身份卻是金字塔的最底層,吳七這一眼對他來說是很具壓力的,但他想着三姑娘的吩咐,暗中咬牙扛住了,一個字也不說。
吳七反倒高看他兩分了:“好,你等着。”讓人給他上了茶水糕點,一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