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林一時沉默,好久沒有言語。
葉有魚道:“阿爹,菜都快冷了,就快些用飯吧。”
葉大林忽道:“你們要我做什麼。”
“嗯?”
葉大林道:“你們這麼做,是要我做什麼?”
“阿爹這話說的。”葉有魚笑了:“不用,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一切照舊便可。”
葉大林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兒:“你丈夫進去了,你就一點都不擔心?我出首了昊官,你也一點都不着惱?”
葉有魚淡淡道:“女兒不知道昊官的打算,不過他進去的時候一點都不擔心,所以女兒也就不擔心了。反正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事,那我爲什麼要爲此而着惱阿爹?”
葉大林聽到這裡,再想想吳承鑑被蔡清華拘去時的坦然,以及蔡清華掌握了證據之後,卻開倉而不開箱,也不將吳承鑑帶回總督府,反而直接扔給廣州府,種種跡象皆違反常理,心中更是生疑,一時之間,又覺得自己沒有倉促去動迎陽苑是對的。
葉有魚也不多作解釋,只是道:“阿爹,這些事情,大概牽扯到更上面的一些人、一些事吧,我們就別多想了,免得自尋煩惱。”
葉大林正想在旁敲側擊一番,葉有魚已經叫來冬雪,給自己斟一杯茶,漱過口,便告辭說要去迎陽苑看看母親,葉大林也不好攔,便只好讓她去了。
徐氏今時不同往日,耳目也沒那麼閉塞了,葉有魚進葉宅沒一會她就知道了,已經在迎陽苑久等。
葉有魚一進來,她就拉了她進房內,自古丈母孃都疼女婿,何況吳承鑑這般好女婿?所以徐氏聽說吳承鑑被拘,滿心焦急,拉着葉有魚就問。
葉有魚笑道:“阿孃,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徐氏道:“可我聽說,這次昊官是被人栽贓了盜竊宮中之物,如果坐實是要殺頭的重罪啊。我還聽說…聽說昊官會進去,還是你阿爹給告發的…”
“娘!”葉有魚道:“現在外頭謠言亂飛,阿孃你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相信,一切都有我們處理。別人你信不過,你還信不過你女婿?去年那般險惡的局面都過來了,區區小案,他接得住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她左勸右勸,纔算把徐氏的心安慰了下來,也沒有多留便告辭了。
葉有魚在葉大林面前,神色平淡到有些冷,在徐氏面前也表現得一切如常,然而一出葉家的大門,坐進了轎子,眉頭還是忍不住就摶了起來。
轎子坐了沒幾步,她就急忙叫停,拿着手帕在轎子裡吐。
冬雪擔心的不行,葉有魚吐了幾口道:“沒事,就是被轎子晃的。歇會就好。”
吳七看着三少奶爲昊官這樣奔波,心裡也有些感動,插口道:“三少奶,我們倉庫裡有一架西洋馬車,要不讓人拿出來用吧,西關一帶路況好,坐那四輪馬車比坐轎子舒服。”
葉有魚想了想,沒有拒絕,微微點頭。
又休息了一會才讓重新出發,這時看看天色將晚,吳七道:“三少奶,是回河南島麼?”
葉有魚道:“都到西關了,豈能過門不入。”
她就沒有回河南島,直接往西關老宅來,門房接了她進去,葉有魚便直接朝後院而來,蔡巧珠正要去廣州府的大牢給吳承鑑送飯,聽人說三少奶回來,也跟着先來了後院。
公公媳婦三人坐定,葉有魚才簡略地將吳承鑑囑咐自己去葉家、以及自己在葉家的言語說了一遍。
蔡巧珠沉吟着道:“老爺,昊官他是…真的不惱葉家麼?還是因爲看在三嬸的面子上不發作?”
吳國英道:“惱恨或不惱恨,這時候有什麼用?眼下的局面,應該還是十分兇險。所以昊官纔要穩住老葉。這種時候,我們不能再樹敵人了。”
蔡巧珠一聽,馬上也就懂了。
葉大林自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因此以己度人,也必認爲既然得罪了吳承鑑,吳承鑑事後必然報復,爲了避免被吳承鑑報復,那麼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就趁機落井下石,把吳承鑑往死裡坑——在一樁仇怨裡頭,受害者固然會有報仇之心,而施害者爲了防止被報復,又可能對受害者再下狠手。
這才叫冤冤相報無時了!
所以吳承鑑明明被葉大林給坑了,卻還要讓葉有魚回孃家給葉大林一個下臺階,爲的就是要避免葉大林往親人變敵人的路上越走越遠。
這時葉有魚在場,雖然老聽說他們父女不和,但父女終究是父女,吳國英就沒有說的太透了。
蔡巧珠又問:“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吳國英道:“昊官離開之前,沒有其它吩咐了?”
葉有魚搖頭:“沒有了。只是一直跟我說,讓我別太擔心。”
吳國英道:“那麼或許他心中另有打算,不想我們介入,也可能是他在吳家園的時候還摸不準最新的形勢,總之今晚還是得再見他一見,問問他的打算。”
葉有魚道:“老爺,新婦去吧。”
吳國英道:“不行,你有身孕,大牢是什麼好地方?現在看情況似乎也不危急,先讓大家嫂去吧。大家嫂,如今快要關城門了,你速速進城,看過昊官,今晚就住大興街。”
葉有魚也就沒有堅持,蔡巧珠問可有什麼需要她捎帶的話,葉有魚想了想,道:“你告訴我,我會聽他的話,好好養着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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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大林坐在書房,對着一桌冷了的菜,良久沒說話。
直到馬氏進來,道:“你的好女兒人都走了,你還發什麼呆。”
葉大林道:“昊官沒惱恨我。”
馬氏啊了一聲,甚是不解。
葉大林道:“他進去之前,特地讓有魚回來告訴我,他不惱我我去出首了他。”
馬氏皺着眉,說:“他心胸有這麼寬闊?那你是被你這個好女婿感動了良心不安嗎?”
“感動個屁!”葉大林道:“這小子是什麼性情,怎麼可能有仇不報?現在卻一反常態,不是不惱我,而是現在他不敢惱我,他怕我落井下石。所以才特地讓他老婆來穩住我。”
馬氏哦了一聲,兩撇兇直的眉頭撇了撇:“如果是這樣,那他的情況豈不是很糟糕。”
“應該是比我預想之中,還要兇險。”葉大林道:“這次的事情,處處透着詭異,應該還有我也不知道的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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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巧珠便帶了飯菜,一路趕進城去。
明清兩朝的規矩,城門戌時五刻關閉,換成二十四小時制就是晚上七點五十分。
蔡巧珠趕到西門口的時候,城門就要關了,換做平時,就算是遲了點,吳家花點錢要進去也容易,但現在是非常時期,誰知道上頭的人有沒有吩咐什麼,吳家的人也不敢造次,所以轎子擡得飛快,終於趕着進了城。
這一路朝廣州府那邊來,吳家有跟大興街打過招呼,所以蔡士羣親自帶了兒子等在城門邊上,護送着女兒,一路打點,屈刑書和牢頭倒也沒有爲難——蔡清華讓廣州府的人把吳承鑑抓了之後就不聞不問,既沒明示廣州知府要怎麼處理吳承鑑,也沒暗示刑房監牢的人要怎麼從嚴關押,他越這樣府屬的官吏衙役就越覺得心裡沒底。
但是嫌犯關在牢裡頭,他的家裡人來送飯卻是人情也是慣例,所以刑書和牢頭暗中收錢之後也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要沒讓吳承鑑給跑了,這事就不算壞了規矩。
蔡巧珠跟着牢頭一路走到關押吳承鑑的那個牢房,這個牢房還是獨立的——廣州府畢竟是省城,牢房有時候會關押一些有身份的人物,這間獨立的牢房有階梯朝下,挖向地底,但還留有兩個窗戶透光。
進了牢門,走下階梯,裡頭又有三間牢房,都用牢柱子隔開了,現在只有一間關着人。
蔡巧珠見這牢房裡頭倒打掃得頗爲乾淨,還放了一張乾淨的涼蓆,涼蓆下還墊着稻草,旁邊擺着一隻茶几,茶几上還有一壺茶。
牢頭低聲笑道:“昊官是咱們廣州的大名人,我們可不敢怠慢了。”
蔡巧珠微笑致意,旁邊吳六又悄悄塞了個大紅包,牢頭大喜,道:“這裡頭三間牢間,昊官隔壁兩個牢間都清空了,現在沒人,你們慢慢說話,這外牢門一關,裡頭的人說話外頭就都聽不見了。只要府裡頭沒人來管,你們想說多久說多久。”
蔡士羣把牢頭請了出去在外頭喝酒,吳六就在外牢門外看着。
蔡巧珠這才進了牢間的門——鎖已經打開了。像吳承鑑這樣的監犯,獄卒也不怕他會逃跑,人家那麼大的家業都在西關街擺着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