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雅善以爲自己的行動十分隱秘, 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可是當綿愉出現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即刻看向一旁“做賊心虛”的小德子, 小德子縮着脖子, 瞅了一眼臉色陰沉的綿愉, 在認錯之前, 綿愉出聲了:“你別去怪他, 他也是爲了你的安危着想,倘若不是小德子通風報信,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以身犯險, 真是糊塗!”
雅善的行動暴露,她怯怯地看着他, 咬咬脣道:“如果我不這麼做, 哥哥便不會脫離險境……”
“你以爲單憑你一人之力, 就能扭轉整個局勢嗎?你明知……唉,罷了, 往後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不是他的對手。”原本嚴厲的斥責在看到她楚楚可憐的眼睛以及思及她對自己的關懷,終究化作了一汪春水,不忍再責難。
雅善不敢再多說,默默點了點頭。
綿愉帶她離開這龍蛇混雜之地, 雅善仍想着剛纔在那大煙館看到的一幕幕糜爛又令人作嘔的景象, 心口一陣酸楚, “我全都看到了, 這大煙實在太可怕……好好的人兒就被這麼害慘了!”
綿愉沒有應聲, 爲了查鴉片在京師猖獗的源頭,他沒少見過這樣的場面, 他痛恨這種使人家破人亡的毒物,更痛恨將毒物大肆流入的煙販子,總有一天,他會將這些人一網打盡,肅清這大清的江山!
“不知除了莊王外,還有多少達官貴人與這大煙沾着干係。”小德子跟着嘆息道。
雅善思索着說:“一時半會兒要揪出這些人並不容易,我那法子想來是行不通了,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長此下去,早晚會露出馬腳,只是……”她瞅了一眼綿愉,倒不是她真的擔心根除不了鴉片這毒瘤,而是擔心若不將莊王抓獲,哥哥就難以脫離險境。
綿愉亦在這時候看向了她,兩人相顧無言,卻又能陷入彼此的思緒之中,他伸了伸手,想要跟隨自己的心願摟她在懷裡,“哥哥!小心!”幾乎與此同時,雅善推開了他,擋在他的身前,一把匕首穿過人羣刺向了她,頓時,左肩鮮血如柱,而那突然出現的刺客身手靈敏,一轉眼又混進了人羣,春海反應迅速,即刻追了上去。
小德子身手不及春海,沒能追去,卻已驚呆了。
“雅善!”綿愉立時撕下衣袍一角,牢牢摁住她正在流血的傷口,“你別亂動,哥哥這就帶你進宮找太醫!”
雅善強忍着疼痛拉住他,搖頭:“別……別進宮,我不想讓額娘知道……”
綿愉眉頭緊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陣,隨即對小德子說:“快去找大夫,帶去我城外的別莊!”
小德子急急領命,撒腿就跑,綿愉抱起雅善上了他的馬,自己又跨了上去,既然不能進宮,也不能回王府,只能先去城外的別莊爲她療傷!
“雅善,你再忍忍,千萬別睡!”雖然匕首刺向的是她的肩膀而不是別的重要部位,可他無法確定傷口的深淺,但他必須確保她不會因失血過多而昏厥過去。
雅善很想支撐住意識,然而當她看到自己滿手紅豔豔的血,彷彿已經無法冷靜,血,好多的血……一如她上一輩子從嘴裡吐出的血,無窮無盡,那樣可怕地噩夢又纏上了她,隨着血流不止,似乎她的生命將再一次消逝……
可是她好不容易再遇上哥哥,好不容易明白哥哥的心思,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雅善,聽我說,我們很快就到莊子了,霜葉已經紅了,你不是常說二月的霜葉最美嗎,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從小到大,哥哥從來沒說過這麼多話,爲了使她保持清醒,他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而她也努力不令他失望。
等到了莊子的時候,她的左肩已被血染得辨別不出原本的刺繡圖案,綿愉抱着她急匆匆穿過園子,走捷徑進了最近的一間廂房,將她安放在一張烏木長榻上。
守在莊子裡的惠王府家丁在看到綿愉心急火燎地抱着雅善進園後,不問原因,忙跟在他身後等候差遣,在他一一吩咐後,燒水、打水,園子周遭的加緊防護緊鑼密鼓地籌備開了,大夫也在他安頓好雅善後由小德子領着來了。
大夫欲察看雅善的傷勢,綿愉卻有所顧忌,但眼看着雅善痛苦的模樣,他還是讓大夫解開了雅善的三層衣襟。
最裡層的白色單衣已粘住了血肉模糊的肌膚,需要剪刀剪開,但這也避免不了牽動傷口,大夫小心翼翼爲她察看傷勢,而綿愉看着那傷口,心疼不已,那匕首本該刺向他的,可是雅善這個傻丫頭,居然爲他擋了過去……
“好在刀子偏了點,沒傷到夫人的筋骨,不然啊,這左臂怕是要廢了。”大夫說。
綿愉沒能聽到大夫說了什麼,他望着她憔悴無比的臉色,心中早已無法冷靜思考,直到大夫爲她將傷口清理完畢,上了藥,需要除盡身上的衣物包紮傷口,綿愉纔回過神,對大夫淡然說:“今日多謝大夫,剩下的由我來吧。”
作爲醫者,爲病人包紮無關男女,無須在意那些禮節,可是眼前的老爺似乎十分在意“男女授受不親”,一再提醒,大夫無奈,只能隨他。
“我再給開點藥,早晚各敷一次,切記不能沾水,另外,再開點兒藥每日三頓煎服,若沒高燒,也就無大礙了。”
大夫說完,綿愉生怕再生事端,便叫小德子送他回城,並多給了一筆封口費,萬不能將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那大夫也沒多疑心,本職在於懸壺濟世,也不管那位夫人爲何被利器所傷了。
大夫一走,綿愉便將雅善輕輕扶起,欲爲她除去身上的衣物包紮,可是剛動手,他便猶豫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女孩子……
“剛纔大夫爲我處理傷口的時候,我都不怕,哥哥難道還怕我這肉身嗎?早知道,何不讓那大夫替我包紮了。”她的聲音十分微弱,卻有力氣與他開玩笑,綿愉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她身後,讓她背對着自己。
他慢慢地褪下她的衣物,盡力穩住混亂的心神,可在看到她潔白如雪的後背時,他的手竟有些顫抖,不利索了。
“哥哥,我冷。”她輕聲說。
綿愉心頭一顫,當即手腳麻利地爲她解開了最後一層衣物——紅地繡喜鵲登梅圖案的肚兜。怕她着涼,他手腳也麻利了起來,抽出繃帶沿着左肩自胸前繞過右腋來回纏繞,因站在身後,手腳總有些不便,生怕做錯了什麼。
屋內安靜極了,只聽得他喘息越來越粗重,等到包紮完了,他已是滿頭大汗,誰能知道他方纔的艱難。
她的衣物已經毀了,只能暫時穿上他留在這裡的衣袍,還是寬大了些,穿在她身上有些滑稽,綿愉命人處理了她原先的衣物,又對她說:“你需要靜養,這幾天先留在我這莊子,改明兒我再派人去僧王府知會一聲,免得他們擔心。”
雅善巴不得留在他身邊,最好這輩子都別回去了,聽了他的提議,早忘了傷口的疼痛。
“過會子你喝了藥,再睡會兒,要餓了就跟我說。”
雅善乖乖地點頭,靠向他懷裡,綿愉想要伸出手將她摟緊,可在這時,門外一聲通報打破他們之間曖昧的氛圍。
是端藥來的下人,綿愉將她慢慢拉開,又命人進來,他端起藥碗,便叫那下人退出去了,舀了一湯匙,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吹,送到雅善嘴邊:“來,張嘴。”
此時此刻,她感覺這苦藥如甜蜜,甘之如飴。
她喝完了藥,嘴邊殘留着藥漬,他伸手爲她拭乾,一如從前,每回她貪吃,他總會爲她拭去脣邊的殘渣,而後寵溺地責備一句:“貪吃鬼,又留了一嘴的殘渣。”
每次聽他說完,就好像是春風吹暖了心窩,再也放不下他。
“哥哥要去哪兒?”見他起身,雅善心裡一慌。
“你好好休息,我去處理點兒事。”綿愉說。
雅善緊張道:“是刺客的事兒嗎?春海抓到刺客了嗎?”
剛纔他與雅善快馬加鞭回莊子的時候,春海沒多久就跟上了,說是沒能追上刺客,不得已折返覆命,當時他急於雅善的傷勢,就沒多問,留春海在外候命。
眼下雅善傷勢已然穩定,他該處理要事了。
“沒有,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白挨這刀子。”綿愉緊握雙拳對雅善說,說完他就走了。
雅善想跟上去,可是一動傷口就疼得撕心裂肺,她只能靜等他再回來。
綿愉再回來時,雅善已經睡了,只是睡得並不安穩,即便在睡夢中,她也皺眉掙扎着,她一定是做着噩夢,她有勇氣替他擋刀,並不代表她當時一點也不害怕,那匕首直接刺進了她的血肉之中,必是鑽心的疼痛,倘若她因此喪命,他唯有以命抵命!可惜沒能抓到那刺客,但也並不是一無所獲,刺客逃脫時,遺落了一副東珠耳璫,那是皇室女子的首飾,刺客爲男子,要那妝奩之物有何用?只能解釋爲有人以這珍寶僱傭殺手來刺殺他,而他近日頻頻受刺,即便傷了他,也會懷疑是莊郡王所爲,可偏偏就是這一副耳璫轉移了懷疑對象。
他認得那一副耳璫,是雅善的心愛物,兩年前曾在太后的壽宴上見她佩戴,此後再沒見她戴過,如今這耳璫再出現卻是在刺客身上,想來是她身邊的人以此買通了殺手來殺他,至於動機……
綿愉定神看向雅善,生怕她受涼,又爲她多蓋了一層薄被,順勢探了探她的額頭,沒有發熱的徵兆,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原以爲那人離開了她的生命,他們便可以安穩地度過一生,然而沒想到,那只是狂風暴雨的開端。
“父皇……父皇……我好怕,我好怕,兕子好怕……”失神間,忽然聽到她說了夢話,含糊不清,只聽她說害怕,他即刻握住她的雙手,柔若無骨,不住地安撫道:“別怕,雅善,哥哥在。”
“哥哥……兕子快要死了,你怎麼不來見兕子最後一面,兕子還有好多話沒能告訴你……”她的神情悲傷又絕望,綿愉渾身一顫,彷彿無法明白她在胡言亂語什麼。
這是她兒時常做的噩夢,夢裡她總會提到“兕子”這一詞,像是誰的乳名,兕子,兕子……爲何有些熟悉?她又爲何在夢裡常唸到?
雅善,長年以來,究竟是怎樣的噩夢一直困着你?
他看了看她左腳踝的銀鈴,陷入一種莫名的恐慌,這世間真有一種巫術可以抑制噩夢嗎?可這額娘千叮萬囑摘不得的苗銀鈴鐺好端端地系在雅善的腳踝,爲何她還會做噩夢?
這噩夢,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