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凌波知道了
男人看到凌波,尚無反應,看到安珠賢的時候,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神采,但馬上又黯淡下去,快的讓人幾乎難以察覺。
他把臉深深地埋了下去,甕聲甕氣道:“多謝兩位小姐,多謝姑娘。”
他渾身上下都污穢不堪,還散發出一陣類似於腐爛的臭味,繡書用帕子稍微捂了一下,退後一步,搖了搖頭,走回凌波身邊。
凌波見她已經辦好了事情,便沒有再看那男人。
安珠賢道:“難得遇見,咱們去茶樓坐一坐吧。”
凌波點頭同意,兩人攜手上了安珠賢的馬車,富察家的馬車就在後面跟着。
車輪滾動,不知怎麼的,凌波眼前又浮現那男人突現神采又瞬間暗淡的眼神,她忍不住掀開窗簾往後看去。
那滿身污穢的男人,正在掙扎着站起,恆福記的夥計站在門口不耐煩地催他,但又似乎因嫌棄他腌臢而不願動手去扶。
街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向他伸出援手,他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
就像凌波推測的那樣,他的兩條腿都有不正常的彎折,就像兩根麪條,失去了柺杖,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像正常人那樣站起來。
最終,他放棄了站立,竟然用手抓着地面,一點一點地爬行起來。他的頭深深地低着,彷彿脖子上壓着最深沉的苦難。
凌波突然覺得眼窩有點發熱。
沒有一個人幫助他,他像一條狗一樣在熱鬧的大街上爬行,有的人甚至連看他一眼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睛。
當馬車轉過拐角,男人即將消失在視線範圍外的時候,凌波注意到,他已經爬到了一個小巷的巷口。
也許他想爬到巷口裡面,才能躲開別人厭惡和嫌棄的目光吧。
當男人成功爬行進入小巷的時候,凌波已經看不見了。
他靠在牆上,身下是青苔斑駁的排水溝。
手裡的兩錠銀子被捏得發燙,他微微張開手指,看着銀子,回想起在店門口看到的兩位姑娘。
那個人,多麼像……
他緊緊地捏住銀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發出了嗚嗚的鼻音。
乾裂的嘴脣,因爲嘴角的扯動,而撕開了一絲裂口,滲出新的血絲。
他忍住了心中的難堪和傷痛,睜開了眼睛。
身下的排水溝裡有一小窪水,可能是昨天下過雨的緣故,並不算太髒,然而依然有許多的泥沙。
男人喉結滾動,絲毫沒有猶豫地趴了下去,用手捧着那一灘泥水,往嘴巴里灌。
一個婦人挽着一個籃子,低着頭從巷口進來,她正扭頭撥拉着籃子裡的東西,似乎是在默算自己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因此一時沒注意,被地上的男人絆了一跤,狠狠地摔了出去,籃子也飛到了一邊。
“哎喲”劉氏呼痛着坐起來,用手去摸膝蓋,這纔看見趴在地上的男人。
“呀怎麼能喝那裡的水呢,多髒啊”
她顧不得自己膝蓋的疼痛,飛快地站起來跑過去阻止男人。
男人擡起腌臢不堪的臉,用渾濁的眼睛看了劉氏一眼。
劉氏驚駭地張大了嘴,這個人,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簡直狼狽到可怕。
“你?你是不是病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男人似乎想咧開嘴角,但兩個眼珠子不受控制往上翻,一頭倒在了水溝裡。
“喂”劉氏忙去推他,大聲地叫他。
可是男人已經昏了過去,任憑她怎麼喊怎麼推,都醒不過來。
這可怎麼辦呢?
劉氏十分地躊躇,這男人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看到男人落魄到這種地步,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了自己和小姐夏子語被人追債四處逃竄的樣子,油然而生出一種可憐的情緒。
不如,不如就幫幫他吧。
小姐現在做的事情,雖然是逼不得已,可畢竟還是害了別人,若是老天爺罰她,遭天譴可怎麼辦?就讓她多做點好事,爲小姐積福,希望能夠幫她減少一點罪惡吧。
劉氏想到這裡,終於下定決定,用力地將男人拖到了背上,又撿起地上的籃子,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家裡走。
凌波和安珠賢選了一間茶樓,在樓上雅間坐了,茶博士奉上茶和點心,就退了下去,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兩個主子,還有繡書和安珠賢的兩個丫鬟。
兩人剛想說幾句話,就聽樓梯上咚咚咚踩得山響,有一撥人呼呼啦啦上了樓。
安珠賢皺起眉頭,對左手邊的丫鬟道:“你去跟掌櫃的說,樓上咱們包了,讓他不要帶人上來。”
那丫鬟剛要應。
凌波說道:“算了,咱們不過說幾句話罷了,何必大動干戈。前些日不是還說哪裡洪災,咱們把這些個錢拿去施粥行善不是更好。”
安珠賢失笑道:“你倒是心善。”
這麼說着,便也打消了方纔的念頭。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剛纔上樓的那一撥人吆喝了一兩句話,便一同往某一個方向去了。
雅間內凌波、安珠賢等人都聽得清楚,那一大撥人都進了旁邊的雅間。
凌波坐得比較遠,安珠賢背後就是隔着兩個雅間的牆,能夠聽到隔壁雅間椅子拖動的聲音,和人們的交談聲。
“這茶樓也太不講究。”
凌波搖搖頭放下了茶杯,她有點後悔剛纔阻止安珠賢了。
隔壁房間的人,聽起來都是些粗漢子,說話嗓門特別大,這邊都能聽見個七七八八,都是些粗話,還有街市地痞常用的侮辱性口頭禪。
安珠賢原本就已經皺了眉頭,她的位置比較近,聽得更加清楚,那一撥人剛坐下就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夏子語。
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立刻放下茶杯道:“隔壁的人吵鬧得叫人心煩,這茶喝着也沒意思,咱們還是走罷。”
凌波也點點頭,兩人都站起身來,安珠賢的一個丫鬟先出門下樓去結賬。
她們剛走出雅間門,隔壁的聲音愈發地清晰,扭頭一看,竟然連門都沒關嚴。
凌波和安珠賢都皺起了眉頭,這些人果然都是些粗漢子,一點都不懂得禮儀,兩人紛紛搖頭,往外走去。
“小六子,查清楚了沒有?”
“查清了,大哥,夏子語那臭娘們兒還真沒撒謊,她真是簡親王府的人。”
兩句話透過門來,落入凌波耳中,她站住腳步,疑惑地看向安珠賢。
安珠賢皺起了眉,道:“似乎在說我們王府的事。”
這時候,雅間裡的幾個男人還在繼續交談。
“怎麼,她還真是那貝勒爺的妾室?”
“妾室倒算不上,不過是個通房罷了。”
凌波小聲道:“是說你們家哪個貝勒的丫頭?”
安珠賢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哼,這臭娘們兒倒是走運,居然攀上了多羅貝勒,嘖嘖,真是好手段。”
“大哥,你沒瞧見她那臉蛋兒,那胸,那屁股,就是貝勒爺,他也是個男人不是。”
一羣男人都會心地yin笑起來。
安珠賢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下意識地向凌波臉上看去。
繡書低聲道:“格格,他們不是好人,污言穢語的,咱們快走吧。”
凌波恩了一聲,擡腳就走。安珠賢忙也跟着一起走。
一羣人下了樓,門外的護衛門早已經把馬車牽了過來。
安珠賢道:“今兒真是不湊巧,叫一羣野人攪了興,改天有機會,咱們再說知心話。”
凌波卻不答她的話,只拿眼睛看着她,淡淡問道:“我記得,簡親王府,應該只有一個多羅貝勒吧。”
“是,是啊。”安珠賢訕訕地回答,知道這個問題是躲不過去了。
凌波道:“這麼說,博哲他納妾了?”
繡書立刻敏感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安珠賢慌道:“沒有沒有。你可別聽外頭的人瞎說,他們哪裡知道我們王府的事情,必是有人胡言亂語造謠生事呢。”
“哦。”凌波點點頭,一時無言。
安珠賢忐忑不安,想着該怎麼把這事兒圓過去。
“那咱們就告別吧。”
凌波想是突然忘記了這個話題。
安珠賢吃驚地張大眼睛,就,就這樣?
凌波笑起來,說道:“怎麼了?”
安珠賢結結巴巴道:“沒,沒什麼,他們說的話……”
凌波笑道:“一羣地痞流氓的胡言亂語,我怎麼會放在心上。你不用擔心,快走吧。”
安珠賢道:“你先上車,我送你。”
凌波搖搖頭,道:“你先走。”
她笑容淡淡的,但是語氣裡卻透出一種堅決來。
安珠賢暗自苦笑,只得上車,先行離去。
凌波看着她的馬車走掉,臉色立時便沉了下來。
“繡書。”
“奴婢在。”繡書向前一步站到了她身後。
“你帶着咱們的人,把樓上雅間裡那些人圍起來,問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
繡書心中駭然,低頭應道:“是。”
那些話她都聽得真真的,格格怎麼可能會不放在心上。
安珠賢格格不肯先走,恐怕也是跟格格打一樣的主意,都想留在後面,對樓上那一羣人動手,不同的是,一個是想問清楚,一個卻是想堵住嘴。
博哲貝勒,難道真的納妾了嗎?
小丫頭深深地憂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