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寧堂。
侍立在鄭老太太牀頭的納喇星德一臉揪雜之色,“懷恪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竟然還敢如此有恃無恐!額娘,不用怕的,咱們只管散佈出去,看她如何應對!”
“德兒!”鄭老太太急忙搖頭,“不,硬碰硬,咱們是碰不過懷恪公主的。”
納喇星德一臉憤憤之色:“難道就任由懷恪和星徽那個賤種通姦,給兒子戴綠帽子嗎?!”
鄭老太太臉上露出陰沉之色:“哼,他們這對姦夫淫婦——咱們自然不能饒了!只是咱們必須得有證據才成!否則不可能威脅到懷恪公主!”
納喇星德忙問:“可要怎麼才能查到證據?”
鄭老太太陰沉的臉色露出陰測測的笑容,“有人幫額娘出了一個妙計,必然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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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時間內,是不宜和子文見面了。
宜萱躺在長樂殿的螺鈿美人榻上,仰望着上頭中央的飛天蓮花藻井,徑自唉聲嘆氣。
她知道,子文不願意接受這種狀況,她也不願意,可是眼下着實沒法子,只能如此。
一連幾日,宜萱都是懨懨的,本月十五,她也沒去勇毅候府祠堂祭拜,像只倦怠貓兒一般,窩在公主府裡,有氣無力,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直到這一日午後,玉簪突然跑進來說:“公主!好消息!額附今日在護城河邊,不知被誰撞了一下,從橋上摔了下來,栽進了河裡!”
宜萱一聽到這個消息,嗖地從美人榻上爬了起來。“他淹死了?!”——如今真的淹死了,那的確是個極好的消息!——反正董鄂晴蘭那個模樣,也活不了多久了,若是納喇星德橫死,那她可就是個快樂的寡、婦了!到時候,寡、婦改嫁,未嘗不可名正言順嫁給子文!
反正大清的公主。又不是沒有喪夫改嫁的先禮!以四爺大人對她的寵愛。說不準會答允呢!
玉簪搖頭道:“奴才不知道,人倒是救上來了,不過據說還在昏迷不醒中。”
宜萱聽了。搖頭道:“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只怕是死不了了。”——畢竟落水這種事兒,只要當場救下來還有氣,基本是就死不了了。
唉。真是好遺憾呢。
宜萱嘆息着,一歪頭。又懨懨躺了下去。
玉簪見狀,忙近前道:“公主,您不去瞧瞧?”
宜萱眼皮一掀,道:“活人沒興趣見!”——要是死了。她倒是會快快樂樂去參觀一下!
玉簪掩脣笑道:“奴才聽說,那位也病得不輕呢!聽說發了高熱!說不準能把腦子給燒壞了呢!”
“是嗎?”宜萱挑眉笑了,玉簪這妮子。那張嘴巴是愈發刻薄了,不過……很對她的胃口。
雖然宜萱也不覺得納喇星德會燒壞了腦子。但是去幸災樂禍一下似乎也不錯。於是再度爬起身來,剛想吩咐玉簪去準備車馬儀仗,這個時候,翠雀掀簾子快步進來,做了個福道:“公主,江寧織造進貢的冬季料子到了,還有盛京進獻的皮子也來了。內務府已經派人送了來。”
說着翠雀將兩封貢品單子呈遞上來給宜萱。
江寧的綢緞都是分四季進貢,眼下已經是深秋,自然是到了早早預備上冬日料子的時候了。總不能等天冷下來了,冬料子纔到吧?那可要遲了給宮裡主子們上身了。所以每個季節的料子都是提前一個月送到的。
宜萱仔細一看單子,不禁暗暗點頭,綢緞的數量比她和碩公主份例應有的多出不少來!不由揚脣一笑,到底那些內務府的奴才會巴結,都是盡着好的衣料送來。織金緞兩匹、妝花緞兩匹、妝花羅兩匹、蟒緞兩匹、閃緞兩匹——這些都是寸帛寸金的頂尖料子,除此之外,還有尋常的衣素緞八匹、雲緞八匹,楊緞、彭緞與潞綢均十匹。如此加起來,也着實不是個小數量了。
宜萱又翻開盛京進貢的皮子,不由笑了:“除了份例的裡貂皮、烏拉貂皮各二十,這回竟然還有紅狐皮兩張。”旋即,宜萱有些苦惱,自言自語地道:“紅狐皮難得,不過皮子小了點,莫說做大氅了,連個坎肩都欠奉!”
玉簪微微一思忖,便笑道:“不如做個紅狐領子,再做一對暖手的套袖?”
宜萱一想,不禁點了點頭,紅通通、毛茸茸的紅狐皮領子圍在脖子上,必然極趁臉色。而套袖,民間又叫做“棉手捂子”,不過富貴人加可不是用塞棉花縫製,而是用上好皮草、並以柔軟綢緞做裡子。玉簪說的“套袖”就是後面一種。用那麼一雙紅狐皮套袖,不但暖手,更和紅狐皮領子成套了。
如此便叫把紅狐皮交給針線房裁製,宜萱又特意吩咐道:“就用那妝花緞做裡子。”——這麼好的皮子,可不能吝嗇用好裡子,否則可就不搭配了。
玉簪忙問:“那些裡貂皮是否要該送去做個斗篷、大氅什麼的?”
宜萱便道:“給我做個斗篷,再給熙兒做個大氅,另外熙兒去年的裡貂皮大氅尺寸有些小了,叫針線房接上一塊,好叫他能換着穿。”
玉簪忙道了一聲“是”,又問:“那該選什麼面料呢?”
宜萱微微一笑道:“熙兒藍色,去年的是個寶藍閃緞面料的裡貂皮大氅,今年……”
翠雀忙笑着稟報道:“織金緞裡有一匹是海藍色,尤其在太陽底下金線波光粼粼,跟大海似的,可好看了。還有妝花緞裡有一匹是淺孔雀藍的,五蝠八吉祥紋樣,也是十分鮮亮。”
宜萱道:“就用那匹淺孔雀藍妝花緞吧,海藍色太厚重了些,他小小年紀,用這個顏色還早了些。”
如此這事兒一囉嗦,天色便黑沉了下來。便只得明日再去勇毅候府看個究竟。
翌日。宜萱吩咐了玉簪選了不帶花紋、不攙金線銀線的衣素緞兩匹,預備送去給他他拉氏,上頭還都貼着上用的鵝黃簽字,算得上夠體面的禮物了。
趕去勇毅候府的時候,也纔剛過辰時而已。
納喇星德的院中,有戚瑛瑛和茜香伺候在側,宜萱倒是通行無阻地進去了。便瞅見納喇星德穿着一身銀藍色斜紋錦寢衣。神色呆呆木木坐在牀榻上,跟丟了魂兒似的。戚瑛瑛正在抹淚,茜香也是已經哭哭啼啼了。
二人見到宜萱突然進來。都嚇了一跳,急忙退避一旁,恭恭敬敬見了禮。
宜萱努了努嘴,問:“這是怎麼了?”
戚瑛瑛哭腔道:“好不容易退了燒熱。可二爺卻成了這幅樣子!”
宜萱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真的燒得傻了?宜萱腳踩着花盆底。蓮步輕移走到牀前,仔細凝視了一會兒,的確那副樣子,不像個正常人樣!
宜萱嘴角一揚。可是忽然又覺得不對勁,如果納喇星德真的燒壞了腦子,怎麼鄭氏沒來?宜萱便問:“太老夫人呢?”
戚瑛瑛拭淚道:“太老夫人本就病臥在榻。故而不敢告之,這也是他他拉氏老夫人的意思。”
“是嗎?”——大嫂的意思?
宜萱又問:“請了大夫了嗎?”
戚瑛瑛哭道:“大夫說。額附爺身子沒事兒了,只是——旁的,只能看天意了。”
宜萱忙又湊近了瞧了瞧,納喇星德面孔依舊木木的,眼裡更是深深的迷茫之色。宜萱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問道:“能說話嗎?”
納喇星德擡頭看了看宜萱,他迷惘地盯着宜萱的臉看了許久,突然開口問了一句:“你……是誰?”
“哦?”宜萱驚訝中帶着點喜色,這幅樣子,該不會是燒得失憶了吧?
宜萱笑了笑,問道:“那你還記得你自己是誰嗎?”
納喇星德突然頭疼得皺起了眉頭,他似是自言自語地自問道:“我?我又是誰?”
戚瑛瑛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她急忙上前抓着納喇星德的手,“二爺!您還記得瑛瑛嗎?”
納喇星德看着戚瑛瑛哭泣的嬌美面龐,眼底有慟色一閃而逝,“瑛瑛?”
戚瑛瑛頓時露出驚喜之色:“太好了,二爺還記得我!”
“不是你自己說,你是‘瑛瑛’的嗎?”納喇星德徐徐道。
瞬間,戚瑛瑛俏臉都僵硬了,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她趴在牀頭嗚嗚哭了起來,“二爺不記得我了!”
納喇星德面露迷惑之色:“瑛瑛姑娘,我們以前很熟嗎?”
戚瑛瑛聽了這話,頓時抽噎得更加厲害了,她臉上淚水縱橫,妝容都花了,全然是一副可憐無比的模樣,渾似被主人拋棄的寵物一般,“二爺,您好好想想,您一定能想起瑛瑛來的!”
納喇星德卻搖頭道:“我真的不記得了。”
宜萱看在眼裡,不由竊笑,看樣子,是真的失憶了!
納喇星德突然又擡頭看了看宜萱,“那你又是誰?我們是不是認識?”
宜萱立刻搖頭道:“不,我們不認識!咱們是陌生人!”
“陌生人?”納喇星德一臉疑惑之色。
宜萱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沒錯。所以呢,我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認識我了!”
納喇星德迷茫地點了點頭,“不認識啊……”說着,他蹙了蹙眉頭,他又仔細凝視了宜萱片刻,“可是——我怎麼覺得,你有些熟悉。”
宜萱挑了挑眉,一點不記得戚瑛瑛了,居然還覺得她熟悉?是恨得太熟悉了吧?宜萱輕輕一笑道:“那肯定你是你的錯覺!”——她可沒心情跟納喇星德人情,便笑道:“好了,你好好養病吧,我走了!”
只是宜萱剛一轉身,便發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攥着她瑞雀繡紋的衣袖,攥得死死的,不肯鬆手。
宜萱回頭瞪了一眼那大手的主人。
納喇星德認真地道:“不對,我肯定認識你。”
宜萱不耐煩地道:“說了不認識了!你煩不煩啊?!”——她也不想跟納喇星德再認識一下!!
納喇星德被宜萱吼了這麼一嗓子,手一哆嗦,瞬間鬆開了,他訥訥道:“那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
宜萱哼了一聲,“說了不認識你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是誰?!”
納喇星德徐徐道:“可我覺得,我似乎是你很討厭的人。”
宜萱撇了撇嘴,算你有自知之明!!宜萱纔不耐煩跟一個失憶的人囉嗦,直接扭頭便要走。可納喇星德卻突然伸手,這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有完沒完?!”宜萱氣得鼻孔都冒煙兒了,怎麼納喇星德這個人失憶不是失憶都那個招人嫌啊!!
納喇星德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再度問道:“你到底是誰?是我的什麼人?”
“我不認識你!!”宜萱咬牙強調道。
一旁戚瑛瑛自然纔不會開口解說什麼,可通房丫頭茜香思忖了許久,突然開口道:“二爺,您是大清的額附爺,這位是和碩懷恪公主,是您的妻子!”
丫的!!宜萱突然很想把這個通房給掐死!老老實實跟戚瑛瑛似的,裝啞巴不就得了!!那麼多嘴多舌幹什麼?!
茜香被宜萱的惡狠狠的表情和嚇着了,忙低頭瑟縮到後頭,不敢在多嘴半句了。
納喇星德臉上卻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原來我們是夫妻?”
宜萱嘴角抽了抽,她打心眼裡也從來沒承認她和納喇星德是夫妻關係!頂多算是名義上的夫妻!她穿越來之前,懷恪和納喇星德就已經是兩相厭煩,她來了之後,更是視若仇寇!
所以看到納喇星德那副歡喜的樣子,宜萱有點胃疼,這還不如喊打喊殺來得爽快呢!
納喇星德嘿嘿傻笑了笑,“既然你是我的妻子,那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還有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是怎麼了?”
宜萱瞥了一眼抓着她手腕的那隻大手,冷冷道:“鬆開手!”——姑奶奶是來幸災樂禍的,沒義務回答你的疑問!
納喇星德搖頭,他道:“你不是我的妻子嗎?理所當然,不是應該陪着我嗎?爲什麼你纔來一會兒,就要走?”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