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李巖說道:“昔日闖王出商洛,進河南,再次興起,巖往投效。其時義軍四面受敵,猶未脫險。
然那時之闖王,謙虛溫和,寬以待人,嚴以律己。
當日與巖縱談天下直至天亮。巖每出一策,必由衷撫掌而贊,並命筆貼士記錄,以待日後祥參實施之,不失一代英主之範。
其後稍見起色。宛城對決於孫傳庭,部下皆恐懼,其豪言道,吾決勝之,不勝,諸位獻自成首級與傳庭可也!果然大勝。
其從善如流,虛心以學,不恥下問。破孫傳庭於郟縣,再破之於潼關原。大勢已成,威不可擋。已而兵進渭南,攻破西安,建制稱王,此其兵盛之頂峰也。
自此之後,獨斷漸顯,惟聽奉承之語,不納逆耳之言。招降納叛,不禁士卒,率性而爲,此再次由峰而下之兆也。
至於今日,大軍連破太原、寧武,大同姜瓖、宣府王承胤不戰而降,兵臨居庸關下,其自矜之性愈顯,敗亂之兆已露。
以巖觀之,闖王身處困境反而更象一代英主,一旦得勢卻又換做另外一人,沉溺於小勝,自矜其才,此爲其衰敗之根也。
巖曾屢次進言,其困頓時尚虛心以納,稍有起色,便忘乎所以,置巖之語於耳後。
其歷次由盛而衰,皆因得意之時近小人遠賢臣,不納忠言所致,今次恐亦不例外。
其戰而勝者,蓋大明無人,亦乗勝之勢也。但遇強敵,稍有挫折,必如其前番失敗一般,一鬨而散,不可收拾!”
王爍聽到這裡,不由點頭。李自成進佔北京,正是因爲遇到了滿清這個勁敵才導致失敗。
但山海關失利,僅僅是一場戰役上的失敗,並沒有影響到李自成全軍的實力,他兵力上仍舊佔有絕對優勢。
但接下來,卻是如李巖所講,兵敗如山倒。一敗真定,二敗潼關,再敗襄陽,再沒有打過一場勝仗。由此看來,李巖看問題即透徹又有遠見,果然是個人物。
李巖之所以講這些,當然是怕將來王爍強盛了也會如李自成一般,這個王爍明白。
他微微一笑,對李巖道:“公子今日所言,爍已牢記於心。公子放心,我等既然看到了闖王失敗之處,自然不會再犯闖王之過。”
李巖講述在闖王軍中的情形,卻觸發了自己心中沉悶已久的情感,又喝了些酒,不由藉着酒意感嘆道:
“惜哉!闖王攻佔京師之時,恰是其兵驕將惰,危機四伏,隱憂漸顯之日!‘易’曰,極陽而陰。
‘廣積糧,緩稱王’,此大明立國之道也,闖王卻反其道而行之。
極陽而陰之際,攻佔京師,震動天下,衆矢之的,焉有不敗之理哉?”
說到這裡,忽然聲音小下來,輕輕對王爍道:
“闖王進佔京師,天下無主,必定大亂。而後諸侯自立,互不歸統,宛如三國董卓之亂也。巖有一計,可使大將軍成爲最終平亂之主,不知大將軍肯納否?”
王爍心中一動,看來人才就是人才,剛認識,人家就有高明策略來幫助自己了。
當下嚴肅說道:“公子請講,爍願洗耳恭聽!”
李巖詭異一笑,依舊輕聲道:“與崇禎謀和,闖王並無多少誠意,故而不加重視,只交我酌情辦理。
是以,我來涿州,原本是想託前朝重臣馮銓說動天子,以免大亂。今我隨便找一崇禎熟悉之人前去,謀和定無希望。但大將軍可扮做此人副使,一同進京,面見天子。”
說到這裡,看着王爍解釋道:“我知大將軍在西北,仍立大明旗號。只要大將軍向天子言明擁戴之意,將其弄出城來,則大事可成!”
李巖的意思,是讓王爍挾天子以令諸侯,王爍如何不懂得?但他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李巖會出如此大膽的主意。
在李自成百萬大軍包圍之下,在紫禁城十幾萬禁衛軍眼皮底下,把崇禎弄出來,弄到西北去,這個王爍萬萬不能想到。
他不由驚問道:“公子的意思,是讓我把崇禎弄到西北,象曹孟德一般,挾天子以令諸侯?”
李巖點頭道:“正是!曹孟德亦是一代梟雄,效仿其法,有何不可?
天下若無天子,南方諸王必定自立,甚或不知幾人稱帝!若天子在,則諸王不敢有異動。
此事若成,大將軍那時登高一呼,號召天下勤王,誰敢不尊?不尊者天下共討之!而當今天下本無主之郡,亦非將軍莫屬!
如此,大將軍定可兵精糧足,不怕韃擄進犯。大將軍只要堅持西北治理之法,則可免天下大亂,功在當代!統一歐夏,解黎庶倒懸之災,亦可翹足而待!”
不愧是李巖,這主意絕對是一條最短的捷徑!
李巖之所以囉嗦一大堆李自成的缺點,無非是希望王爍不要象李自成一樣,再犯驕傲自滿的錯誤。
看王爍在他講時感同身受,一副十分痛心的真誠樣子,才最終把自己的計策說出來。
細想今天李巖和他談話的每一個細節,王爍不由心中一動。原來,人家每一句話都是有目的的。
先問自己的治國之策,就是要弄明白自己值不值得人家跟隨他。這個沒有問題之後,再看你能不能始終如一的,謙虛謹慎的堅持下去,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李自成。
看來,剛纔一路之上,李巖已經在思考這許多問題了。以後,自己要和這樣睿智的人打交道,可要謹慎一些,再不能象在西北時和那幫武將們在一起一般,率意胡說了。
但如何在大軍層層包圍之中,把崇禎弄出來呢?
按照李巖的主意,王爍扮作議和的副使,一定有機會見到崇禎。只要見到崇禎,機會就很大。
李巖道:“崇禎被闖王幾十萬大軍困於中間,真正是孤家寡人了。此時便如落水待斃,有根稻草也會緊緊抓住。
我想,這個時候,大將軍只要承諾將其救出重圍,他一定會跟你走的。但大將軍先不要說把他弄到西北的話,只一味表示對其忠心耿耿,說他要去哪裡便和他去哪裡。
他只要肯跟大將軍出北京城,就一切都好辦了。大將軍與崇禎扮做我的屬下,持我信物一路返回西北,沿途定無人敢攔阻。
到得西北,天子傀儡而已,大將軍想怎樣對他,豈是他可以做主的?”
聽着毫無破綻,王爍點頭,然後問道,“我走之後,公子怎麼辦?”
李巖微微一笑道:“我自有脫身之計,大將軍不必擔心。”想一下又道,“我還想把宋軍師給大將軍帶去。此人熟讀周易,精通陰陽八卦,對用兵,民政均有獨到之處,原先也是深得闖王信賴。”臉色黯淡下來道,“如今已被牛金星取代,不甚得意。我想,我還是可以勸的他跟我一起前去投效大將軍的。”
歷史上,李巖正是因爲和宋獻策走的太近,才引起了闖王的警覺,繼而被殺。這一點王爍知道,好容易得個人才,他可不想歷史再一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