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陳餘眼中閃過一絲狠色!
他從來都不是誰的傀儡。
他清楚趙人想要的是什麼,他們扶持自己,暗中幫助自己,依附自己。
但他更清楚那羣世家貴胄做了些什麼。
趙地烽火狼煙四起,時局混亂,於是世家貴胄開始了自己的基本操作。
發國難財!
侵吞朝廷府庫,趁亂廣納良田!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從來都不只是說說而已。
因爲動亂,失地而破家的趙人比比皆是。
陳餘不是看不到這些,只是他先前需要依賴世家貴胄的支持,需要他們的錢糧人才以及聲望支持。
而現在,趙國已封!
張蒼一行人穩定住了他們的心,因此他們開始拋棄陳餘,並且認爲陳餘擾亂了趙地的安定。
陳餘,成爲了棄子!
人才跑了,錢糧斷了,消息渠道也沒有了,沒有世家貴胄搖旗吶喊,聲望更是一落千丈,轉眼之間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趙人痛恨他,認爲他毀掉了趙地的安寧。
黔首痛恨他,將被世家貴胄侵佔和欺壓歸咎於他的頭上。
他已經窮途末路了。
“世上哪有什麼兩全其美的事情呢?”陳餘站在水邊,臉上露出一絲飽含戾氣的笑容。
拋棄我?
把我當成棄子?
“攻打他們的城邑!毀田,破家!”
他還有三萬人馬,他還沒有到絕路!
於是,陳餘在這一刻心態徹底轉變。
既然趙人痛恨我,那就真正意義上的去摧毀趙人!
徵兵徵不來?
無所謂,那就毀掉他們的田地,燒掉他們的房子,抓住他們的家人,裹挾著他們,強迫著驅使他們爲自己作戰赴死。
沒有錢糧?那就搶!
庶人的要搶,世家貴胄的更要搶!
嘴皮子上下一動就拋棄了自己,既然不能得到支持,那倒不如把他們的財富和糧食通通掠奪。
在這一刻,他的內心充滿了毀滅的慾望。
他也不再約束自己的軍隊,也不再想著去攻佔城池攻城略地。
他所有的一切,都只爲了泄憤。
然而事實上,陳餘最開始的時候,是真的奔著做大做強去的。
而且陳餘本就是魏國貴胄,其次他的妻子是趙國人,他的老丈人也是趙國的大商人,總之,他是有上位者的潛質的,他和泥腿子有著本質的區別。
他的部隊軍紀還算可以,再加上趙地世家貴胄的支持,才得以在公子歇被提前逮捕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在趙地掀起一陣聲勢。
但是現在……他已經窮途末路了。
他選擇了最簡單,也是最能夠發泄自己內心憤怒的方式。
原本幾近於無的軍紀徹底敗壞……
這一刻,他手底下的三萬人馬徹頭徹尾的成爲了匪徒。
亦或者……恐怖分子!
他不再去進攻有著完善城防的城池,吃不下來,沒有攻城器械,沒有專業人才,世家貴胄鐵了心拋棄他的情況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要立足之地了!
他徹徹底底的成爲了流寇!
他轉而去進攻廣泛的農村,以及世家貴胄存在於城池之外的郭邑。
因爲封邑制度剛剛消亡不久的原因,再加上生產較爲原始的情況,因此世家貴胄的大本營嚴格意義上來說大部分廣泛存在於城池之外。
他們當然具備一定的防守能力,但是還沒有進化到比城池還要堅硬的烏堡。
三萬人馬或許攻城很難,但是攻破世家貴胄的郭邑,不是什麼問題。
於是……
僅剩三萬人馬的陳餘,在窮途末路之際,在趙地掀起來了真正意義上的腥風血雨。
或許是因爲輕視……亦或者承平已久。
沒有人想到陳餘這個棄子居然會如此喪心病狂。
沒有人想到貴胄出身的陳餘,竟然真的不要任何臉面,不在意天下人的評價了。
大量的百姓被陳餘裹挾,大量的田地被陳餘摧毀,大量的郭邑被陳餘攻破。
現在,他們已經不算是義軍了,而是徹頭徹尾的恐怖分子。
爲了保持他們的慾望,爲了保持他們的作戰能力。
每攻破一個郭邑,陳餘都會許諾讓自己的士卒肆意劫掠。
在窮途末路之際,陳餘的聲勢反而在短短十幾天之內飛速擴大,兵馬也一漲再漲,反而越打越多,從原來的三萬,到了如今已經裹挾有十數萬之衆。
世家貴胄被陳餘血腥的屠戮嚇壞了,因此他們紛紛攜帶者財富躲避於城池之內。
他們急了!
他們沒想到陳餘這個棄子居然敢弒主,更想不到陳餘居然能夠再窮途末路之際拖他們下水。
現在他們徹底沒有了藉助陳餘繼續和張蒼他們爭取更好的條件的心思。
當陳餘真正意義上的威脅到了他們的人身安全和切實利益的時候,他們開始迫不及待的請求張蒼重視起來,儘快的剿滅陳餘。
於是原本還不好掌握的郡兵縣兵在世家貴胄的配合之下被快速的整理集合。
蕭何露出來府庫空虛的意思,他們甚至願意主動集資平叛。
更有不少原本還在觀望的貴胄子弟緊急加入了官府聽從調遣。
他們甚至覺得這還不夠保險,多次提議張蒼等人繼續徵召軍隊,務必要一戰而定。
“勿慮,不過一匪類罷了……”陳平笑眯眯的擺了擺手。
“可是我聽說陳餘已經裹挾了十數萬人,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如此殘暴之類,務盡全力征伐!”
酒宴之上,李先酒算是喝不下去了,一個勁向陳平表達自己對於趙地安定的渴望和需求。
“區區一匪類罷了,沒有根基,這已經是極限了。”陳平依舊笑的很從容。
“況且所謂的十數萬人,多爲虛報,實際上最多不過十萬人罷了,這十萬人中,多爲他所裹挾百姓,去掉老弱婦孺,能戰之人至多不過五萬,而這五萬人裡面,真正有沙場經驗的人又要去掉一半,況且他一無兵器二無糧草,如何抵禦大軍征伐?而且實不相瞞,先生已經向駐紮燕地的上將軍王賁借兵,五萬兵馬不日即可趕赴趙地,加上郡縣之兵,平定陳餘不過旦夕之間罷了。”陳平笑著安撫李先等人。
他知道李先很急……
因爲李先家的郭邑被陳餘掃蕩了。
雖然,李先很聰明,在此之前就已經儘量的轉移財富到城牆高大的邯鄲城之內。
但是這是古代,帶不走的不動產還是太多太多了。
陳餘也帶不走,但他過去一趟,還能給你剩下?
通通盡數毀了……
“上將軍已經發兵了?幾日可至?”又有人臉上帶著急切開口問道。
“最多不過五天了。”陳平笑著說道。
“郡縣之兵久不操練,又少經沙場,雖然算起來也有八萬之衆,但是倘若集結起來,難免會被陳餘趁虛而入,就算正面對決,也難保不失,如此一來,倒不如據城而守,堅壁清野,將陳餘扼死於田野之中,待上將軍兵馬一至,再想辦法尋其主力,一擊而潰。”陳平笑著跟他們分析道。
其實說實話,陳餘的兵已經沒有任何軍紀了,而且戰鬥力不強,糧草緊迫,還裹挾了一大堆男女老弱。
看著好像死灰復燃,其實不然。
憑張蒼他們一大幫子人再加上世家貴胄的鼎力支持,現在把陳餘按死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句話怎麼說呢?
爲國征戰的時候可能他們戰鬥力不夠強悍,但是保衛自己的家園守護自己的利益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拿出百分之百的實力。
但是……陳餘死了,王賁的五萬兵馬怎麼調過來?
沒有這五萬兵馬,憑什麼拿捏趙地的世家貴胄?
指望郡兵縣兵麼?
開玩笑,郡兵縣兵都是本地人,都是趙人,其中官職還有大量本地人擔任,讓他們對著自己開刀嘛?
指望他們打陳餘沒問題,指望他們對自己開刀那不是鬧著玩呢?
所以爲今之計,也只能苦一苦本地人了。
“可是上將軍親至?”李先開口問道。
“只是借兵五萬。”陳平搖了搖頭。
李先聞聲想了一下開口說道:“我聽說善戰之帥,方能力戰不逮,這五萬兵馬……”
陳平聞琴知雅意笑著開口道:“您是有什麼良纔想要推薦麼?”
“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李牧。”李先開口說道。
“武安君的大名又有誰是不知道的呢?”陳平坑了一下回到。
嗯?
他剛剛還以爲李先是腦子不清醒打算盯上了兵馬大元帥呢。
好像,不是?
“武安君昔年被小人讒言所害,因此族誅,卻有一個孫子逃到東胡活了下來,名字叫李左車,他從小就熟讀韜略,頗有武安君之風,趙人皆聞其名,現在正在代郡隱居,如果張蒼先生有心胸讓他爲帥,那陳餘的叛亂就是旦夕可定的了。”李先開口說道。
陳平聞聲眉頭一挑。
是,因爲被陳餘折騰急了真心推薦人才。
還是,自吹自擂,以謀取晉身之資?
畢竟,陳平,可不是趙人。
況且,李左車除了爺爺李牧的名頭,實在是名聲不夠顯赫,也沒有什麼值得令人稱道的事蹟,這確實值得陳平懷疑。
不過嘛……
“像這樣的人才,怎麼會有人願意讓他賦閒在家呢?您能夠請的動他麼?”陳平開口問道。
“我可以試一試。”李先點了點頭開口。
畢竟都是趙人,況且趙國現在已經獨立了,趙王也有宗室血脈,還有陳餘叛亂,從很多方面,都有說服李左車的理由。
別的人,李先是真不放心啊。
陳平不熟悉李左車,懷疑李左車的能力。
李先何嘗不懷疑張蒼他們這一幫子人的打仗能力?
他是真被陳餘整急眼了……
萬一張蒼他們沒有合格的統帥,再弄出來什麼蜜汁操作,那不是毀了?
所以,李先推薦李左車,那是貨真價實的發自真心。
當然,這也不僅僅是李先一個人的意思。
被陳餘禍害了以及即將被陳餘禍害的貴胄們都認爲只有李左車才能夠保證萬無一失。
畢竟,那可是他們趙國戰神的親孫子!
而且李左車雖然隱居,但是怎麼可能完全斷絕聯繫?
畢竟李左車跑路到東胡的時候才八歲,沒有幫助他也跑不掉,人情往來還是免不掉的。
他只是低調,不代表這個圈子的人不清楚他的能力。
簡單的再酒宴之上安撫了李先等人以後,李先高興的向盟友們傳遞了消息。
因爲陳餘的喪心病狂,被借調來的五萬人馬在他們看來反而是及時雨了。
倒是省去了陳平一番口舌。
陳平自然也向張蒼彙報了具體進展。
得知了李先等人並沒有因爲五萬兵馬的到來而心生疑慮以後,張蒼撫髯輕笑。
“武安君的孫子啊……那倒是值得見上一見。”張蒼聽到陳平的複述點了點頭。
“倘若真有才能的話, www.uukanshu.net 倒是可以一用。”
“這是趙國,終究是避不開要用趙人的,觀其品性,看其能力,如果可以的話,倒可以監國之兵。”
上層,總得空出來一些位置。
而且客觀來說,僅憑張蒼他們也填不滿。
而且還有一點……
韓信啊……
韓信終究是要來到趙國的。
張蒼很清楚韓信的性格,周勃樊噲這些不用說了,和韓信完全沒有可比性。
倘若當真有一個能夠和韓信競爭的,也是一件好事。
這傢伙啊,手裡的權利太大了,沒有制衡,太容易看不清楚自己了。
於是李先開始發動人脈前往代郡去請已經隱居了的李左車。
陳餘因爲數次攻城失敗以及世家貴胄日益上漲的抵抗熱情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被鎖死在了趙地到了窮途末路。
流寇,流寇……
還是沒有任何人心沒有任何大義且窮兇極惡的流寇。
倘若不能攻城略地,獲得一番根基,那麼迎接他的只有毀滅。
而在得知五萬兵馬已至趙地,李左車從代郡趕往邯鄲以後,陳餘也清楚,自己的結局已經顯而易見的註定了。
在和老岳父公乘氏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以後,陳餘出帳,看著麾下被自己裹挾的宛若行屍走肉的老弱婦孺以及貪婪的軍士,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他走上了毀滅的道路,也因此隱約窺見了其中蘊藏著的恐怖的能量。
“匪哉?庶人哉?”
在徹底敗壞以後,他反而領會了一些東西。
但,終究還是太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