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中,那蕭瑟而瘦小的背影,像是一座巨山,竟顯得無比偉岸。
空城一片廢墟,滿目瘡痍,虛空裂縫尚未癒合,天地朦朧一片。
辜雀的身影筆直如劍。
他是修者,是刀修。
但他從來沒有在刀道之上有任何責任感,也從未想過這些。
從未想過,劍道如何繁榮,刀道如何沒落,他只是一心在做自己的事。
可公羊愁這一番行爲,卻給他無限的震撼。
什麼是心誠於刀?這便是心誠於刀。
自己之所以沒能真正在刀勢之上走遠,是不是就是因爲自己從來不具備刀道格局?
心懷天下,包攬刀之一道,方能在此道之上走得更遠。
劍神絕夏,創下無數劍法,令天下劍修如癡如狂。太陽鬥神阿波羅,創下無數戰技,令西方騎士受益無窮,若不是他心境有破綻,恐怕也能走得更遠。
而自己缺少的,便是這一份格局。
他深深吸了口氣,不禁喃喃道:“公羊愁,你這份禮,實在太大了。”
這一份禮實在太大,不單單是把他畢生所悟之道傾囊相授,還讓自己頓悟刀法進境無力之緣故,這一場婚禮,該如何出手?
辜雀搖頭嘆氣,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他緩緩朝後看去,便看到了一個身穿金色龍袍的筆直身影。
此人面貌平凡,個子不高,卻是氣宇軒昂,目光銳利,整個人猶如一把利劍一般,散發着無法形容的鋒芒。
衣冠楚楚,精神飽滿,他似乎已然站了很久。
辜雀眯眼道:“你竟然在這裡。”
黃麟面無表情道:“黃州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總歸是要過來看看吧!”
辜雀道:“你剛纔爲何不出手?我可不信你是孤身前來。”
黃麟淡淡道:“我不是孤身前來,但卻沒有帶高手,老嫗強大,你們都沒殺了,我也幫不上忙。”
辜雀一笑,眯眼道;“看來你不是過來看老嫗的。”
黃麟道:“不錯,我說的大事本就不是老嫗,而是火海。”
聽聞此話,辜雀臉色一變,不禁道:“火海出事了?”
黃麟搖頭道:“沒有一點動靜。”
“噢?”
黃麟道:“平時動靜都很大,但唯獨這幾個月沒有動靜,我必須要過來看看了。”
辜雀道:“如何?”
黃麟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黃州從來多災多難,但也從來未曾倒下過。”
說到這裡,他眼中忽然閃出一股濃濃的自信,這是一個民族給人帶來的驕傲。
黃州多災多難的確是事實,這裡隨時又風沙席捲,乾旱更是常有之事,地震、火山隨時都有,還有那南部的火海生靈虎視眈眈。
每一個神朝歷史上,都會出現很多次大劫,都會有很多英雄典故,但黃州並不多。只因他們時刻在經歷這些大劫,時刻有英雄誕生,衆人已然見怪不怪了。
辜雀微微眯眼,笑道:“可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
黃麟道:“你也看出來不一樣了,事實上誰都看得出來,這黃州大地之上,已然多出來一條龍了。”
辜雀笑道:“火海蓄勢待發,大有兵臨之勢,而攘外必先安內,公羊家族對你們黃氏一族的統治,已然足夠有威脅了。”
“是的。”
黃麟根本沒有任何隱藏,臉色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緩緩嘆道:“東方文明之中,還從未出現過這麼龐大的世俗家族,無論是高手還是影響力,都已然不遜色於當朝皇家,大有平分秋色之勢。”
辜雀閉眼不語。
而黃麟則是沉聲道:“你乃罪孽森林之至尊,龍雀聯盟之首腦,又是魔域新任魔君,你的事太多,但卻偏偏來到了黃州。”
辜雀淡笑道:“不錯,我的事很多,但這件事最重要。”
黃麟道:“你的事我未必沒有查過,你來,是爲了神族郡主......不,現在應該叫神族太子了,軒轅輕靈。”
辜雀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而黃麟又道:“但你之所以不直接去離火聖山,一是因爲六朝聯軍大戰之時,得罪了紅鸞宮主,直接去容易發生意外。二是因爲,你知道軒轅輕靈的情況很糟糕,單單有離火精魄還救不了她。”
辜雀眯眼道:“你調查的倒是挺仔細的。”
黃麟淡淡道:“我畢竟是太子,終究還是需要一點能力的,不然黃州方圓十餘萬里,如何治理?”
辜雀冷冷一哼,不禁道:“你接着說。”
黃麟道:“離火精魄救不了她,紅鸞宮主也不一定會給這種神物,但無論如何,終究還是需要另一樣東西的。”
辜雀點頭道:“不錯,我的確需要火海石胎。”
黃麟道:“火海石胎埋葬於滔滔岩漿之中,不到神君之境,根本無法逆浪而行,你雖然是不滅不壞之體,但終究還是不敢冒險。”
辜雀再次點頭,緩緩笑道:“看來黃麟太子已然知道我辜雀的目的了。”
黃麟也不禁笑了起來,道:“要隔絕巖漿,唯有我黃州神朝的鎮朝闢火之寶朱雀羽衣方能做到。”
朱雀羽衣乃是黃州無數年付出巨大代價才換來的寶衣,是抗擊火海炎獸之結晶,無數高手日夜錘鍊,足足花了上百年,才終於在一個偶然間成型。
這不是神寶,沒有規則,但卻唯獨對火屬性的東西有奇效。無數抗海名將都以能穿一次朱雀羽衣爲畢生榮耀,但無數年來,穿到這朱雀羽衣的卻只有寥寥數人。
甚至有兩人,是已經戰死之後,才被披上一小會兒,以追諡榮譽。
辜雀點頭道:“不錯,分析的很對。我之所以不直接去離火聖山而停留黃州,就是想要這朱雀羽衣。”
黃麟輕輕一哼,不禁道:“可是這朱雀羽衣是我黃州鎮朝之寶,雖然不是神寶,但我們對它的尊敬絲毫不下於道衍鍾,你一個外人憑什麼要?”
辜雀眯眼道:“我要是知道,就不必在這裡逗留了。”
說到這裡,辜雀又不禁笑了起來:“可是你黃麟恰好偏偏出現了,看來我要拿着朱雀羽衣,並不是奢望。”
沉默。
黃麟沉默了很久,才終於深深一嘆,道:“黃州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確是犯了很多錯誤,而這些錯誤,終究是要付出代價。”
他擡起頭來,眼中寒芒爆射,朝辜雀看去,沉聲道:“朱雀羽衣是我黃州鎮朝之寶,你想要可以,但也必須立下鎮朝之功勞。”
辜雀聞言一愣,頓時大笑出聲道:“看來黃州已然到了生死關頭了。”
黃麟的氣勢升了起來,冷冷道:“不錯!我們先輩實在大意了,讓公羊家成長到了如此地步了。”
他身影忽然拔地而起,站在最高的一層建築之上,俯瞰城池,大聲道:“看到這天下了嗎?這是我黃州先輩流血的地方!看到這城池了嗎?這城池經歷過上千次戰爭。但公羊憂一句話,全城百姓都撤了!這就是公羊家的影響力!”
辜雀也穩穩落在了上面,沉聲道:“不至於成長到這種地步你們才反應過來吧?”
黃麟搖頭道:“沒有辦法,黃州多災多難,先輩們何嘗不想剜出這顆腫瘤?但一旦動手,卻沒有機會療傷,終究是猶豫了。”
說到這裡,他眯眼道:“可如今你辜雀異軍突起,掀開天下格局鉅變的序幕,接下來恐怕將會是一場席捲天地的風暴。如此大難,我黃州想要屹立,必須忍痛斬下這跗骨之蛆,哪怕斷手斷腳,也在所不惜!”
他咬牙道:“如今太子是我黃麟,腳下是我未來的江山,我絕不會允許黃州覆滅,想要真正挺過去,公羊家族必須抹殺!”
辜雀聞言一震,早就聽說黃州太子頗有格局,卻沒想到還真敢動公羊家這種龐然大物。
黃麟沉聲道:“如今公羊家遍佈黃州,數萬之衆,加上弟子,更是數不勝數。若再不動手,下一次火海侵襲,恐怕就是我黃氏一族的生死大劫。”
辜雀眉頭緊皺,想不到黃州之格局竟然是雙龍爭雄的局面,公羊家的勢力也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這一次要還冷缺人情,恐怕需要周折了。
他沉聲道:“那麼我能有什麼作用?”
黃麟道:“你是一個高手。”
辜雀搖頭笑道:“黃家難道還缺高手嗎?”
黃麟道:“缺,我黃家歷代高手,幾乎都爲了這片土地戰死,死於火海炎獸之下。當然,雖然也不至於無法與公羊世家匹敵,但......”
“但關鍵在於,公羊家族傳承久遠,早已民心所向,我們師出無名。”
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接上了黃麟的話,帶着無法形容的平靜與淡漠,像是深潭綠水,古井無波,卻又清脆悅耳,如鶯如鈴。
伴隨着聲音,一個身穿月白色長裙的女子飄然而來,腳踩祥雲,衣袂獵獵,滿頭青絲如瀑,欲欲出塵,飄飄欲仙。
黃沙漫漫,長風嘯嘯,她煙塵不沾,穩穩落在樓角之上,淡淡看着辜雀。
辜雀眉頭一皺,不禁朝黃麟看去。
黃麟連忙併步走來,抱拳道:“見過茉先生。”
長髮女子微微臻首,卻是輕輕施禮,道:“太子不必多禮。”
黃麟看向辜雀道:“這是我太子府軍師張茉兒小姐,別看她是女流之輩,但智慧卓絕,心思細膩,想法成熟而周到,幫了我不少大忙。此次斬龍事宜,便是由她籌劃。”
辜雀眉頭微皺,眯眼道:“斬龍?”
張茉兒低聲道:“接着剛纔的話說,公羊家民心所向,我們師出無名,若要動手,恐怕引起整個黃州百姓惶恐。”
辜雀很有耐性的點了點頭。
而張茉兒接着道:“而要師出有名,則非你不可。”
“噢?”
張茉兒道:“我們需要藉助你腹中金龍,天降祥瑞,以龍降龍,則民心可轉,大事可成。”
辜雀變色道:“以龍降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