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雀很快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絕夏的後領,將他直接扯到了地上。
他目光如炬,寒聲道:“我不相信你走火入魔了,告訴我,你怎麼來到古天血路的,軒轅闊他們去哪兒了?天老呢?”
絕夏站了起來,看着辜雀,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悲慼,有的只是麻木。
他就這麼呆呆地看着辜雀,目光渾濁無比,然後緩緩道:“我已經死去。”
“什麼?”
辜雀抓住他的衣領,大聲道:“你說什麼?”
“總得找點事情做的。”
絕夏道:“一個死人,總該找點事情做,否則我的身體會枯朽,我只能走路,不停地走。”
辜雀沉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我被劍道拋棄了。”
絕夏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他的心像是又一次死去了。
辜雀鬆開了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氣。
不應該啊,總覺得哪裡不對啊,絕夏是誰?是當初的劍神,對劍道的理解何等深刻,對劍又何等虔誠。
他怎麼可能被劍道拋棄?
辜雀明白,這些人早已不身處神魔大陸了,也早已不在枯寂世界了,他們處於大千萬界,是紀元以來所有世界的疊加。
比無數億個枯寂世界還要大,無數的強者,根本難以形容。
任何人放在這樣的大世界中,都會顯得無比渺小,這當然會對一個人的心造成無法想象的打擊。
但他是絕夏啊,他不是普通人啊。
連白虎聖君都能獨闢蹊徑找到快活雙修之道,爲什麼絕夏會堅持不下來?
這幾百年來,來自於枯寂世界的強者幾乎都淹沒於人海之中,只有極少數人可以自己走出自己的路。
韓絕塵、牧魂人、昊天衆妙去了傳燈殿,做了護燈使者。
魔君蓋幽獨來獨往,闖蕩宇宙,生死不知,但辜雀相信他活着,而且早已變得更加強大。
地藏無上世間解依舊是神雀學院的老師,隨着天老和司馬永恆等人轉移了。
天眼虎歷經挫折,生生死死這麼多年,也早已蛻盡稚氣,找到了自己的修煉之道。
義勇和溯雪的造化比其他任何人都好,有九五至尊的血脈,有自己的皈依。
韓秋從未停止進化,甚至比自己更加出色,先是拜碎亂劍尊爲師,歷練兩百多年可殺黑暗騎士。接着又去葬古世界獨活百年,徹底走出自己的路,一死一生,直達禁忌,最後突破至天衍。
輕靈、媚君、卡蘿琳等人雖然天賦平平,但有自己的保護,也沒出什麼大事。
耶梨開啓《聖經》,瑪姬和曾經的聖姬似乎有關係,將來也必有造化。
軒轅闊武學天賦很好,但智慧更是無與倫比,走上了領袖的路。
每一個人都好像不錯,但絕夏,曾經驕傲的絕夏,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
辜雀並不好受,他對枯寂世界有着獨特的情愫,他不希望曾經這個提着長劍的翩翩少年,變成乞丐模樣。
活着像是死了,如行屍走肉,沒有靈魂。
他按住絕夏的肩膀,激動道:“聽着,你沒有被劍道拋棄,是你自己拋棄了自己。”
絕夏搖頭道:“我從蒼穹之境,直接掉到了神階,我忘記了所有的劍法,所有的劍道,我甚至都快忘記了怎麼握劍。”
他依舊沒有悲傷,只因他的心已然死去。
“我的心太急,我太想要成就,我不夠安靜,不夠純粹了,所以劍道拋棄了我。”
“我早已死去,在九十年前就已然死去了。”
“放你媽的屁!”
辜雀雙眸血紅,厲吼道:“絕夏!你的心氣呢?你的毅力呢?你的堅強去他媽哪裡了!”
“不就是功力下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老子當初上懸空六島復活天姬,心生枷鎖,從神階一路掉回凡人,我他媽爲了吃飯,我賣過菜,我當過兵,我說書活命,不也重回巔峰了?”
“再說近一點,一百多年前,我被離惘佛光洗淨本源,從天道之境最巔峰掉回凡人,連幾個流氓都打不過,還他媽掛了彩,我死了嗎?”
“一百年前,我與暗元一戰之後,不但淪爲凡人,而且還是個病秧子。我放棄了嗎?我他媽駕船出海被浪水差點打翻,我他媽上山被蟲咬,被蜂蜇,飽受疾病困擾,我他媽現在還不是站在這兒了?”
辜雀從未對別人說起這些苦痛的經歷,一個男人,總是要學會自己消化的。
但看到絕夏這個樣子,他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
他像是不單單在對絕夏說,更是在對這個世界說。
他眼眶都紅了,大聲道:“你知不知道所有的老婆都比你更加強大的痛苦?你知不知道當她們安慰你的時候你的心是多麼慚愧?你知不知道重新開始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每日每夜承受換血伐髓的痛苦?”
“你他媽不知道,因爲一點點磨難,就把你徹底毀滅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再想想當初是誰在地州萬里大峽谷崖邊,一劍斬碎天地,將修寒的翅膀直接毀滅,引得無數劍客倒懸長劍致敬,引得無數人就地打坐,幾十年都不肯離去。”
他一把掐住絕夏的脖子,死死咬牙道:“這些事你都還記得嗎?你有沒有忘記你心中的驕傲啊!”
“這些不算什麼的,每一個強者都必須要經歷苦難的,修行啊,逆天而行啊,強大的實力,世界的規則,寰宇的大道,哪裡那麼容易獲得啊!你懂不懂!”
絕夏看着辜雀,目中好似也有了淚水。
他搖頭道:“我們不一樣,武學修爲從來不是你的全部,也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你最重要的是你珍惜的女人和兄弟,所以失去了武學,你能夠重新崛起。”
“我沒有女人,我也沒有兄弟,我只有劍,失去了劍,就失去了一切,就等同於死亡。”
“你辜雀若是失去了你的女人,你會和我一樣。”
他掙脫了辜雀的手,搖着頭,緩步朝前走去。
而辜雀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呆在原地,絕夏說的有問題嗎?好像沒有,若是失去了冰洛她們,或許自己的確也會像他現在這樣。
他沉默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四周是來來往往的人,每一個人他都不認識。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但他終於擡起了頭來。
他看着天空,大吼道:“絕夏,老子告訴你,老子之所以能重新站起了,不是因爲女人,而是因爲......老子不想對不起曾經爲了一切而流血的自己!”
“老子不想曾經的自己瞧不起現在和未來的自己!”
聲音傳遍世界,所有人想看瘋子一樣看着辜雀,有人譏笑,有人搖頭,有人罵着傻逼。
而已然走出幾十裡的絕夏停了下來,表情扭曲,雙手捂着臉,重重跪在了地上。
眼淚從指縫中流出,衝散了手上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