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他下盤之紮實穩健,在裴文德那一推一帶之間,也是顯些穩定不住體內重心,身子顯些就要被裴文德帶偏。
沙場對陣,生死立現,比拼的就是力大迅猛,還有對那一線生機的把握,並無這等古怪法門。
好在他駐紮此地的幾年間,非但沒有荒廢一身藝業,反而因爲同那些過往遊俠技擊交流,無形中大大拓展眼界見識。
方一察覺異樣,便自氣沉丹田,使出半個千斤墜穩住身形,然後催動氣機強行將裴文德五指崩開,收回手臂,纔沒有一照面便被裴文德徹底壓制。
不過這樣一來,他對於裴文德武藝高低終於有了個大概瞭解。
收臂撤拳之後,並未後退,反而腳步如趟泥,趁勢向前逼近幾步,空餘的另一隻左手曲肘拉起,然後配合着步伐驟然加速,向着裴文德肋部撞去,幅度不大,卻有一股不容小覷的爆發力。
至於缺胯袍下面的雙腳,亦是沒有空閒,斜向裡提起,高不過膝,向着裴文德脛骨蹬踏而去。
肘擊暴烈,蹬腳卻是陰柔無聲。
以王武川筋骨體魄之盛,不拘是肘擊還是那記暗腿,只要一者落實,相信裴文德都是立刻筋斷骨折的下場,再無餘力爭鬥。
可見之前所說的點到爲止,不傷性命實在不能當真,一旦真個兒動起手來,王武川就不自覺用出狠辣手法。
看着搖搖頭,裴文德臉上卻是沒有因爲王武川失信生出的惱怒之色,亦是提起右腿,向前迎去。
王武川先手失禮之後不退反進,將雙方距離拉近至技擊中至關重要的一臂距離,有着胸肩等遮擋視線,本來裴文德是難以察覺到他這一記無聲無息的暗腿。
不過裴文德靈覺過人,之前觀牛有悟演練拳法之後,更是將心意排空,此時五感正處於最爲敏銳之際,王武川還未出腳,只是方方提起,他便感覺下盤左側有一股勁力將發未發。
故而身隨意動,裴文德還要先於王武川一步出腳,而且他腿腳提起的高度也比之王武川稍低一分,故而王武川腳方立地,猶在空中,裴文德腳掌已經先行落在他鼓脹隆起的肌肉之上。
之前王武川能夠以千斤墜化解裴文德掌上黏勁,是因爲雙腿站在大地之上,自然生根,此時卻是金雞獨立,饒是裴文德這一腳勝在輕巧,實際並未用上多大力道,身形仍是隨之搖擺開來。
氣勁一散一亂,原本那一記沉猛如雷的肘擊自然也不復先前謹嚴,被裴文德輕易用掌化去。
腳掌輕盈落地,裴文德順勢一點,似是要將右腳深深釘在地面之上,然後藉着這下壓之力,腰胯發勁,左腳亦是向前踏出。
在這進身過程中,後背自然而然弓起如弦繃緊,沉肩縮肘,拳架收起,然而卻有一股猛烈氣勢自然而然流淌而下,向着王武川拳腳皆被裴文德化解打亂後大開得當胸中宮肩撞而去。
這一手就不是出自那套太極拳法了,而是裴文德在和熊霸天切磋之際,見他反覆施展過的得意招數,乃是效仿山間老熊撞擊巨木的神意動作而成。
熊霸天在這一路熊形拳上花費了不下十年苦功,又得以在輪迴空間中改易體質,使得筋骨皮肉等都更加契合熊羆而非人族。
用出這一招來,自然是行雲流水,宛如本能。
裴文德不過只是和他交手數場纔算是“偷學”到了這一手,不過這門拳法遠不像太極拳一般與他心性氣質契合,故而饒是裴文德天分過人,在這一招上的領悟也決計比不上熊霸天,雖然形似七八分,但是神似最多不過三兩分而已,
不過用來對付連續折了兩次氣勢的王武川已經十分足夠了。
拳腳爭鬥切磋,雙方距離本來就不算遠,而且在第一次失了先手後,王武川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前進想要將先機爭回,故而裴文德只是一個胯步,便已經擠至王武川胸前,然後肩身發力。
聽不見什麼沉悶聲響,王武川卻是再也無法保持,向後退去,一步大過一步,初始不過常人步伐一步,等到最後已是直接拉至丈許,飄搖撞在身後黃泥磚房上。
裴文德搖搖頭,畢竟是切磋較量,而非生死搏殺,王武川之前收斂不住也就罷了,他卻不願無故殺傷人命,故而方纔當觸及到對方胸膛時,沒有真如熊霸天用出此招時一般,而是臨時轉換爲太極的柔勁,只是想要將他甩出去便是。
如果王武川不是強行踏步,想要止住後掠身形,原本是不至於如此狼狽的,可以不傷顏面的翩然落下。
顯然,勝負之心並不是很重的裴文德對於王武川這樣從沙場中走出的武夫性情還是不算了解。
看着王武川在那裡呼吸吐納,調勻氣血,裴文德沒有趁勢追擊,而是停在原地,開始反思起來。
此番交手,看似他將王武川全面壓制,但他實則心中對自己並不是太過滿意。
就以那滲透暗勁而言,他雖然已經體悟其中精髓,但是遠遠未到隨心所欲的地步,眼下也不過剛剛能夠由最爲靈便的雙手勉強發出而已,距離熊霸天所說的練遍四肢周身甚至耳目五官,卻還差了許多火候。
若是他方纔能夠借腿腳發滲透勁打入王武川筋肉之中,只怕根本不用再向前逼近。
論起前途光明,這侷限於人身筋骨皮肉的內家拳確實比不上養煉出一身內力真氣的武道高人,但是在這近身搏擊中卻是結內外兩家之所長,別有一番妙用。
“內家拳中,論身之外,尚有四梢,舌爲肉稍,齒爲骨稍,發爲血稍,甲爲筋稍。不知道我若是能夠練到四稍齊出,又是什麼光景。”
“十三郎最後那一撞好生霸道,如果不是不是你最後收了手,只怕我要臥牀將養好些日子才能復原回來。”
雙方交手不過來回數合,彼此又有意收斂了力道,故而王武川氣血未見衰敗,依舊神完氣足,只是摸摸仍有微痛的胸口,想到自己那一記肘擊,還有堪稱陰險的暗腿,再想到裴文德最後特意轉換的柔勁,王武川臉皮比起尋常行伍出身的兵將終究還是要薄,不好意思再想裴文德請教。
相反,就見王武川動作舒緩地身形沉下,然後學着裴文德方纔弓身胯步,肩肘前撞發力,如是數次後,方纔停下動作,對着裴文德好奇問道:“這拳法和十三郎方纔演練的手法可是截然不同,不知可有名目?”
在軍中打磨十數年,又在這黃河岸邊和過往江湖遊俠較量過不少次數的王武川其實眼力不淺,大概看得出來裴文德演練的太極拳雖然手法古怪,但是立意頗高。
只是他終究是行伍出身,習慣了直來直往,以力壓人,天然不喜歡所謂的以柔克剛,後發制人,四兩撥千斤,反倒是裴文德最後那合身一撞,盡顯剛猛霸道,頗爲契合他口味。
“那也是我和一位兄臺切磋時,擷取了他的精華招數。”
裴文德嘿然一笑,道:“據他說他那門拳法乃是仿效了山林間飛禽走獸形態而成,注重的便是外形內意相合,因而取名也只以平白易懂爲上,沒有太多講究,這一招便是被他稱之爲老熊撞樹。”
仰頭看天,似在回憶什麼一般,裴文德搖搖頭,嘆息一聲道:“這一招在他手上使將出來真有崩山裂地之威,我方纔勁力尚不足十一。”
“好一個老熊撞樹。”
雙手相擊,讚歎一聲,王武川亦是搖頭道:“可惜那位兄臺沒在,否則王某定然也要向他好生討教一二。”
說到這裡,王武川將系在腰間的缺胯袍解下,然後看向裴文德,道:“可惜十三郎這就要動身了,否則王某定然要延請數日,多加請教幾番。”
卻是絕口不再提之前尚未定下的兵器爭鬥的事宜了。
看王武川沒了爭鬥心思,反倒是裴文德覺得有些意猶未盡,不過他也不會主動邀戰,否則說不定對方真要請他在這裡停留幾天,話題一轉,充滿探究意味的好奇問道:“聽武川兄講說那位老真人行事做派,只怕也有上乘藝業在身,不過一河之隔,武川兄就沒想着試上一試?”
“想是自然想過。”
並不諱言地點點頭,王武川道:“不過王某做事也有自己底線,若是對方不願,也不會強逼。那位老道人既然是方外出家人,又沒有做甚出格事宜,只是一心垂釣。我自然也不好單單爲了個人喜好,冒昧打擾對方清修。”
裴文德暗暗點頭,雙方本來說好點到爲止,結果一招過後,這王武川就有些收不住,想要放開手腳,裴文德雖然不至於對這種行徑厭惡痛恨,但也全無好感。
所以在王武川爭鬥之心滅下後,雖然自己還想着增長些搏擊經驗,卻也沒有開口。
不過眼下聽王武川這番話,卻是讓他對此人評價悄然提升一分。
能夠約束自身喜好,駕馭自身,最難得不強加於人,算是殊爲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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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師兄……”
隔江回首望去,那片黃泥磚壘就的房屋在起伏波浪中隨隱隨現,即使是修習上乘內功有成後目力極佳,嶽姓女子仍是看不真切。
稍停片刻,仍是忍不住繼續開口,女子聲音中滿是抑制不住的擔憂,“師兄你也說那灰衣老者武功極高不在東方老賊之下,而且已經盯上了我們說不定何時就要出手,既是如此,又何必與那名王姓隊正切磋,不說可能因此受傷,若是那兩人有心,說不定還能夠打探到師兄你武功的根底路數,我看那名隊長行事,只怕口風也說不上多麼嚴緊。”
“那人武功遠在我們之上,更何況我觀此人面相氣質,應當自視極高,不會刻意做這些事情。更何況……”
在對方肩膀上輕輕一拍,寬慰對方,裴文德眉毛一挑,冷聲道:“如果那樣反倒好了,鸛雀樓上,我看那灰衣老者身上並未帶有任何兵刃,而且氣勢鋒銳迫人,只怕也是走得外家拳的路數,所以在那位王武川隊正邀我比鬥之時纔有意無意將爭鬥侷限在了拳腳之中,並沒有動用身上刀劍,更不必說御劍手法了,他沒有和那隊正接觸也就罷了,一旦有所交流,只怕就要在心中對我生出誤判,開始關注我那發力與衆不同的拳術,反而對我們有利。”
雙手分別按在刀劍鞘身之上,裴文德如常行走,只是輕聲對嶽姓女子說道:“不過這些歸根結底只是些小手段,不能說全然無用,但也不可過於重視,唯有提升你我二人武藝纔是根本。”
“這倒未必,小手段若是用好,說不定就有扭轉局勢的妙用。”
回頭看着身後,依舊如聽天書的裴慶,嶽姓女子思維發散出來,然後忽然眼前一亮,計上心來,開口建議道:“大唐距離我們那個位面世界還有十數百年的時間。想來在這裡也還沒有出現那些西夷人最重視的火銃洋槍,師兄你不若從輪迴空間中兌換出一兩件手持類型的火銃,然而交給裴慶,傳授他如何使用。”
對方話一開頭兒,裴文德就知道這位嶽師妹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平心而論,哪怕以裴文德看來,這位嶽師妹的建議都有極大可操作性。
只是他也明白,這樣一來,原本在安排中只是躲在一旁等候結束的裴慶要因爲這樣平添許多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