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妖狐被裴文德刀光劍氣攪碎的斷肢殘骸以及灑落一地的鮮血詭異消失,刀劍營造出的那一張無形網絡中,唯有一根齊根而斷的巨大狐尾頹然墜地,千瘡百孔,紫色毛髮四散紛紛。
裴文德轉身面向之處則是又自現出那匹紫狐幻化的人身出來,雖然面色蒼白,氣機搖曳不穩,然而神情卻是有一種痛到極致的酣暢快意,雙手十指提起,崩出半尺長的紫黑指甲,邊緣寒光隱現,只是看上去就覺鋒利至極。
雙腳懸空至比裴文德略高出一拳距離,女妖左手五指如鉤,微微彎曲,向着裴文德腦袋一把抓去,至於右手則是帶起破空風聲向着裴文德後背直直搗去。
看樣子竟是要先行擊碎脊椎大龍,然後再順勢將裴文德那顆心臟直接掏出。
顯然這狡黠狐妖之前所說的“誤其大道,毀去長生根基,想要和裴文德同歸於盡”的說法,前半句爲真,後半句卻是爲了迷惑裴文德,好方便她使出這李代桃僵的法門,然後藉着裴文德提高戒備,疏於防範的機會加以偷襲。
到得這個時候,這狐妖已是不再堅持先前十全十美的追求,而是想着先將裴文德擊殺保證自身安全。
那顆九轉還丹經過十數年的煉製已然接近圓滿,只差裴文德一身清淨浩然的正氣爲引,畫龍點睛而已。
待她啖食裴文德那顆心臟,吸乾一身精元氣血,然後再以通幽妖術將裴文德魂魄納入腹中煉化,那顆外丹最起碼也能保證七八成的藥力,那根性命交修的狐尾便是斷去,也可重新蘊養回來,而且威力只會更增,無非多花費些時日而已,說不定還能突破血脈桎梏,再生一尾乃至兩尾。
而對於這頭自開竅以來已經在山野中度過三百載寒暑的紫狐而言,最不欠缺的就是耐心與時間。
裴文德心生感應恰恰轉過身來,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雖然她也不覺得之前放出的想要同歸於盡的說辭能夠騙過裴文德,但認爲多少也能讓對方有所忌憚,拖延至關重要的一兩息時光。
不過既然現下她已出手,裴文德卻不能再次佈下那道攻守兼備已經有陣法禁制雛形的刀劍羅網,也就無關緊要了。無非是落手之處由先前的脊柱大龍改換爲膻中氣海而已。
厲色一閃而逝,裴文德重新跌入空明之境,將心頭思緒一掃而空,甚至不去嘗試躲避狐妖那氣機凌厲的雙掌十指,心中所想,唯有轉身提劍,施展那無雙無對,寧氏一劍而已。
事實上他所施展的這一劍和那位華山寧女俠秘笈中所記載已經有所不同。
此劍乃是那位寧氏女俠爲破解快刀法門臨時觸機所創,合華山劍氣之絕爲一,又加以自身靈慧巧思而成。
講究得乃是一劍遞出,長驅直入,以直破巧。單論招數變化,氣機運轉來,其實並不算格外精妙絕倫,但和裴文德在那三味書屋中見識的華山諸般秘笈中比起來,卻是走上了不同的路數,乃是劍意一途,心意有多強,劍勢便有多盛,反而和養吾劍培育一身浩然氣概極爲相類,不過兩者一體一用,各有千秋。
裴文德之前習武不過只爲強身,對這些所知不多,但他靈覺眼界均遠超常人,而且纔會有意無意間揀選了這兩套秘笈,也使得那名書店主人因此在心中拔高了先前對裴文德評價。
不過那位寧女俠畢竟是女子之身,雖然秉性剛烈凜然,但是限於體質纖弱以及那處笑傲江湖位面世界的等階以及武學藩籬,反而未能將這一式劍意徹底發揮出來,只是有着一個雛形而已。
反而裴文德雖然不過方方習練這一式劍招,甚至還未與人拆招演練一二,但偏偏他現下身處必死之境,退無可退唯有前進,又以一身剛直不屈的浩然氣概駕御斷念劍,可以說是體,氣,意,術達至完美統一,將這一劍的威力不斷拔高。
全身涌動的氣勢盡數斂起,平靜無波,卻沒有消失,而是被裴文德盡數貫注到手中長劍之上。
這般近身廝殺便是講究一個一臂距離,所謂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即是此理。
人身巧妙不可言,天然契合天道,臂展與身高等同,紫狐幻化女子之身身量低過裴文德一頭,臂展自然亦是如此。
斷念劍長三尺三寸,柄長三寸三分。
裴文德轉身拔劍,畢竟慢了對方一籌,即使後發先至,但斷念劍仍未完全遞出,但是半臂再加上一劍長短已經多出這女子兩拳長度。
兩拳距離,對於裴文德而言已經完全足夠。
氣機吐出,裴文德青巾頭髮隨之拂盪,卻不敢四處飄揚,而是被壓迫得盡數向下延直。甚至連帶着裴文德雙眼也被其中的凌厲之意逼迫得難以睜開,霧氣在眼眶迅速凝結成淚,懸而未落。
至於胸前那身細薄柔順卻極有墜性的青衫更是憑空多出若干道細密劃痕,絲絲縷縷,五處小型孔洞分據一方,淺淡血跡自下滲出,順着劃痕瞬間染透衣襟。
然而那狐妖卻是更加悽慘,胸前兩處高聳之間被斷念劍生生插入,劍尖徹底沒入其中。無論是左手還是右爪指甲距離裴文德天靈以及胸膛都不過半尺距離,卻偏偏停在這個位置,未能真正落下。
一劍立功,裴文德眉頭卻是不由一皺,先前藉着斷念劍鋒銳以及寧氏一劍一往無前的氣勢,他破開這狐妖肉身時還算順利。
然而劍入肉中,他便感覺先前劍勢登時變得凝澀起來,雖然不能說是毫無寸進,但也是極爲緩慢,否則斷念劍應該是直接穿胸而過,而不是像眼下這般被生生“鎖”在這狐妖筋肉當中,反而被其中渾厚氣機不斷消磨劍上的氣機神意,進退不能。
尤其令裴文德詫異之處,則是承受了這對於常人必死的一劍之後,狐妖只是氣勢低落幾分,氣機運轉被打斷片刻,非但沒有生機斷絕,向着自己腦袋胸膛的十指稍加停頓後,手臂在極小範圍內稍加抖動後,便重整旗鼓,反而帶着更加強烈凌厲氣勢重新壓下。
顯然這狐妖之身遠比裴文德想象得還要更加堅韌。
然而裴文德卻是不知,這狐妖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起來。
自始至終,這自稱有蘇氏胡家阿紫的狐妖都未曾真正將身具一身浩然清氣的裴文德視爲真正對手,而只是看作上佳靈材與可口美味而已。
哪怕被裴文德用刀劍逼迫得捨棄一條狐尾施展替身之法,她也只是當做自家過於大意而裴文德又擁有一對通靈刀劍的緣故。
至於裴文德武功,反而不被其放在心上,畢竟凡間武功即使修煉到極致對於她這樣修行有成的妖物來說終究還是速度太慢,力道太輕。哪怕她作爲狐妖並不以肉身堅韌,刀劍難傷見長也是一樣。
更不必說作爲妖怪的她還擁有種種超乎凡人想象的神秘術法,雖然她不擅長操控水火風雷等力,但憑藉天賦卻是在通幽之術上有所領悟,所以才能夠自信殺死裴文德後能夠將其魂魄神意取出,不致過於浪費。
即使肉身被裴文德徹底毀去,她也有幾分自信可以憑藉妖術收攏魂魄,靠着寄生於他人之身重新活轉回來,雖然長生大道徹底斷絕,但是畢竟能夠活下來,已經十分難得。
然而當裴文德遞出那寧氏一劍後便自不同,劍鋒尚未入體,她便感覺有一股莫名力量徑直向着神魂而去,動搖心神。
若是沒有肉身這座小天地的阻隔,令其魂魄在全無防備的情況下迎接這一劍,說不定真有可能被這一劍中蘊含的神意斬滅靈識。
否則哪怕裴文德那一劍傷她甚重,也不至於令她手上動作緩上一緩。
“是那道劍意還是這柄劍器的緣故,亦或者兩者皆有?”
裴文德畢竟對這一劍掌握時日太短,領悟及自身修爲有限,令得狐妖在剎那恍惚後迅速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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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掃向清亮如水的斷念劍身,僥倖逃過一劫的狐妖無暇細想這些,只知道爲免再次出現意料之外的變故,需要儘快將裴文德斬殺才行。
固然要因此多加損耗修爲,但有外丹在手儘可恢復過來,無損根基,反而會收穫三件已經有資格稱之爲法器的靈兵,對於這頭身無長物的狐妖來說可謂是意外之喜。
“既然進退兩難,不如直接放手。”
看着女妖眼中忽然綻出兩點精芒,詭異含笑向自己注視而來,裴文德想也不想,遵循本能閉上雙眼,將之前殘存的氣機盡數輸入斷念劍身,手腕一擰,感受着斷念劍在掌心艱難旋轉開來,便自直接鬆開右手,只是憑藉最後一點依稀聯繫操控着這道殘餘氣機在狐妖體內肺腑經脈炸開。
聽着沉悶聲響如擂鼓聲在狐妖體內接連響起,裴文德依舊閉着眼睛,只是沉頭縮肩,讓天靈要害勉強避開那奪命五指帶來的勁風。
對於當胸而來的那一爪,裴文德則是一咬牙關後,再次調運起體內氣機,雙足發力,不閃不避,反而向着斷念劍身直撞而去。
砰然一聲過後,裴文德強行扭動腰身,讓那擊裂胸骨後就要順勢插入的五指擦胸而過,沒有絲毫猶豫,口鼻耳目同時滲出血跡的裴文德雙手再次探出,搭在已經徹底沒入女妖體內,只剩一個劍柄處於雙峰之間的那處碗口大小凹陷處,心中暗念:“出!”
一條硃紅繩索從寬袍大袖中悠然探出,在空中一抖,便自崩解爲十數道紅線,靈動活潑地自裴文德手腕,掌背向上,遊走纏繞在十根手指之上,然後再次向前,一個瞬息,便自順着斷念劍柄沒入那處汩汩鮮血涌出的透體傷口之中。
絲線綿延,似乎永無止境,說不出長短几許。
鮮血染紅絲,紅線越發通靈活潑。
“嶽師妹,助我一臂之力!”
經此耽擱,裴文德終於被狐妖雙手罩定,只是他卻是全無半分懼色,脣舌未動,只是將在心中準備許久的那道意念傳遞至書箱當中那件和自己心神相系的物事之上。
空氣漣漪應機盪漾而起,一道美妙猶勝狐妖幻化的女子的身姿憑空浮現。
雖然臉上還自帶有幾分剛剛被喚醒的迷茫,絲毫不瞭解此地發生了什麼,但是女子身體已經先一步作出應對,鏗然一聲,長劍出鞘,足尖一點,只是一晃,便自出現在裴文德身前,手中長劍如電急刺,向着狐妖那十根尖銳不輸刀劍的指甲而去,劍光變幻,宛如孔雀開屏般,竟是說不出的好看。
正是這位華山女弟子剛剛學會的玉女十九式。
同樣初學,但因爲有着輪迴空間灌頂傳輸經驗,這嶽姓女子在劍法上面的領悟可要高出裴文德許多,絲毫不見凝滯晦澀,得心應手,隨心所欲。
玉女十九式乃是華山武學中極爲繁複的一路劍術,招數變化莫測,甚是精妙,但是對於攻堅就不過了了。
不過此時此刻用於此地卻是恰到好處,裴文德與這狐妖距離過近,其他大開大合的招式難免誤傷,反而這適應女子文弱之身的玉女十九式變化精微,最是機巧不過。
生死一線間,狐妖心頭終於生出莫大惶恐,再不理會嶽姓女子劍招,甚至再不想着將裴文德吞掉,周身一顫,紫色光華再次亮起,就要施展秘法逃出生天。
可是已經晚了,不聞什麼聲勢,就見裴文德手腕輕抖,手上已經憑空多出一張巨大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