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盪漾，鯉魚精身形亦是緩緩縮小，等到完全脫離渦旋之際已然化爲常人體量。
如雪赤足輕輕點在江面之上，沒水寸許。
鯉魚精幻化女子眉頭緊皺，順着擡起右臂向前看去。
那根霓虹絲線所化的繩索在女子腰部纏繞一圈後順着手臂延伸而上，末端被女子緊緊攥在右手之間，抻直如鐵索。
手背青筋暴起，與女子纖細如蔥的五指形成鮮明對比。
那枚直鉤十之七八已然深深“釘”入腕間寸關位置，與皮肉筋骨契合爲一，僅有頭部露在外面。
絲絲縷縷縹緲氣息就這樣順着這件與其說是魚鉤毋庸說是鐵釘的的法器，被從少女體內汲取出來。
繩索上面金黃色澤更加明亮閃耀，以至於這根霓虹凝練而成的絲線徹底凝實，晶瑩剔透如玉。
少女面色先是泛起病態紅潤，然後緩緩消退下去，化爲蒼白。
氣機更是向下降落。
手背、脖頸肌膚泛起淡青色澤，向上蔓延而去，隱隱呈現魚鱗形狀。
與之相比，黑裘男子狀態則是大好。
眸中精光如電綻開逸射。衣衫鼓脹隆起，氣勢於無中生有處不斷向上攀升，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從身上緩緩向外釋放出來。
手指下輕敲劍鞘，裴文德微微搖頭，下意識將眼前這頭鯉魚精與折在他手中的那頭紫皮狐妖相互比較。
他對於妖怪修行所知不多，只是憑藉自身靈覺感知勉強做出判斷。
雙方氣血之盛猶勝獅虎，難分上下。
那隻紫皮狐妖幻化的人形更加真實，但卻總有一股難言的野性之氣，難以收斂，落在裴文德這樣人眼中，格外清晰醒目。
想來就是話本傳奇中所謂的妖氣是也。
相比之下，這頭鯉魚精非人特徵保留得稍微多上些許，但氣息卻更加純正綿長。
“道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你佔據了水神祠廟道場擾我清修，李繡也未加追究，今日又爲何用爲何施法暗算於我？！”
目光在四人身上依次掃過，少女右腕一翻，將明黃繩索拉向自己一方，視線越過黑裘青年，直直落在歸來子身上，冷聲發問。
龍氣流逝速度瞬時放緩。
“李道友既然事先已經猜到這份餌料沒有表面上那麼鮮美安全，又爲何依舊選擇冒險行事？！”
並不急着施法發動秋風網陣，歸來子前行數步，衝着鯉魚精打個稽首，右手收入袖中，說不出的悠然，哈哈笑道：“道友修行時日還要勝過貧道。
自當知曉天地大變在即，繼續枯守，只會與這座水神祠廟一般香火斷絕，神性泯滅。
便是李道友你有着機緣可以撐到天地元氣復甦之日，但你當年沒能成功躍過龍門，肉身神魂當中早已留下大道創傷，便是修行再久也不過增長法力，於境界突破無益……”
聽到歸來子如此言語，自名李繡的鯉魚臉色不變，左手卻是下意識摸向額頭。
一條紅羅穿珠而過，束於額前。
祖龍以大神通立龍門於天地間，固然爲萬千生靈於修行採氣外另行開闢出一條化龍之路。
但這條路卻也並非想象中那般容易，否則龍族絕不至於退隱四海之中，將大好天地拱手讓於人族。
千百年間未必有一隻水族可以真正脫去凡胎成就真龍之身，能夠如她這般經過得以洗練血脈，修爲精進的也已經十分難得。
終其一生，只能嘗試一次倒也罷了，便是她撐過了天火焚身之路，前方卻也成爲斷頭路，更有天機反噬，命途多舛。
若非如此，李繡也不會在猜到是歸來子誘她出府手段的前提下還要冒險行事。
就是指望着能夠藉助純正龍氣調和己身，重續前路。
其實李繡心中清楚，從某種意義上說，歸來子說法無誤。
只是……
“李繡當年化龍失敗，便蒙高人指點天機，在此地潛心修行，靜待天時轉換，屆時李某自會生出感應。”
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眼神瞬間堅定下來，李繡面向歸來子，輕輕搖頭，略帶譏諷道：“就算我需認主，也不會應在閣下身上，道友一番辛苦，終究不過徒勞一場……”
“這不可能！”
歸來子不自覺前踏一步，臉色說不出的難看，止水心境立生波瀾，一反平素智珠在握神態。
鯉魚精盤踞此地，明明靈氣法意與江水化合，得了天地青睞認可，有水神之資。
卻能耐得住寂寞，甚至極少插手人間事，收攏信仰香火。
歸來子自然猜得出對方心有底氣，另有所圖。
然而對方這番話仍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臉色陰沉如水，歸來子心意一鬆，臨時斷去與那張秋風羅網勾連，任其化入水中，右手藉着大袖遮掩，飛速掐訣推演開來。
早在數年之前，他便偶生靈光，得窺天機知曉自己證道希望落在此處，與這頭鯉魚精大有干連。
等到裴文德、黑裘青年接連出現，天機就越發彰顯，歸來子對此確信無誤。
緊接着李繡卻忽然爆出了這麼一番話出來。
足以想象其對於歸來子衝擊力。
相比起推演失誤，李繡身上蘊含的龍氣對他大道影響反而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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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緩慢，其實不過數次眨眼功夫。
五指一收，歸來子神色鎮靜下來。
天機無誤，明明白白指向這裡。
既是如此，無論當年那高人推算有誤，還是李繡故意胡言亂語以圖動搖他心志都無關緊要了。
等到將她與本命道法祭煉爲一，再慢慢查探不遲。
“起陣！”
手指輕擡，李繡腳下立時掀起浪濤。
藉着波浪翻涌之際，上百道水龍脫水而出，好似提前編排演練過一般，只在彈指一揮間，就已勾織成網，從下向上反罩而去。
他快，鯉魚精比他還要更快。
鼻哼一聲，李繡臉上顯現出一分決然之意，一直空閒左手伸出，與右掌一道握住金黃繩索。
雙臂徹底被細密魚鱗覆蓋，法力涌動，青灰細鱗如水流動開來。
數道火光升騰而起，順着手指灌入繩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