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過去,還是未來,從人類文明出現開始,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每一個年代都會有着屬於它們自己的獨特烙印。這些烙印也許是戰爭,也許是書籍,也許是圖像,也許是留予地球的永恆創傷,但更多的是——語言。
每個時代都有着自己獨特的語言與詞彙。
封建時代,屬於它的烙印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忠孝仁義禮智信”,是“受命於天,既壽永康”。
國民革命時期,那個濃墨重彩的年代,在那些年間,人們口口相傳的是“爲中華崛起而讀書”、“民生、民族、民權”、“打倒軍閥,抵禦外辱”、“三權分立,變法圖強,走向共和”。
新中國建立,人們拿着皮帶、棍棒,殺氣騰騰大聲叫喊着“打到地富反壞右”、“畝產萬斤”、“砸毀一切封資修”、“批林批孔,批倒臭老九”、“全國人民大鍊鋼鐵,三年超英,五年趕美”的同時,也一臉虔誠,手捧紅寶書,歡呼“萬歲”、“萬壽無疆”。
改革開放以來,思想隨着經濟大發展,大量的信息流通,讓各種口號也多了起來。比如“五講四美”、“四個現代化”、“中國特色”、“特區”等等。
口號,是烙印,但烙印不僅僅只是一個時代的口號。有時它顯示着主旋律的色彩,有時則包含了草根階級的歡樂與悲哀。
譬如最近流行的“別迷戀哥,哥只是一個傳說”,比如“躲貓貓”、“富二代”,還有幾年前的“孫志剛”。在諧謔、嘲諷、暗喻以及鮮明的指代中,這些流行詞,無論膚淺還是深刻,好笑還是沉重,悲傷抑或無奈,都各自有着無可替代的意義,它們都是一個時代真實的反映。
在21世紀初的那幾年,正是全國上下國有資產體制改革進行得如火如荼、正值的幾年。那些年中,也頻繁地在各種媒體、各種信息渠道中出現過一句話,一句在歷史長河裡留下了深刻時代烙印的話:“國有資產大量流失”。
這個題目太大,輪不到我去做一翻深刻解讀。這本就不應是我這樣一個流子去思考的問題,這本就應該是那些專家殫精竭慮去鑽研的課題。只可惜,每次當我從那些尸位素餐者口中聽到那些狗屁不通的謬論的時候,我都覺得可笑。非常可笑。
因爲他們說的與事實不同。
廖光惠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也就是我們即將開始講敘的這個故事,它就是國有資產大量流失。真實的大量流失。不需要任何分析解讀,只要長着眼睛,都看得清楚。
廖光惠有一個朋友,很重要的朋友。多年前,就是這個人將他引入了生意場,方纔成就了他如今商場、政壇都風光無限的這番景象。不久之後,通過其他的渠道,我也得知,就是在這個人的介紹之下,廖光惠才認識了一生中最大的貴人:夜總會開業典禮上,那位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龐先生。
而現在,廖光惠這位朋友出了事。一件很棘手的事。
在我們省的省會城市,一家創立於建國初期,體態臃腫、制度極爲僵硬老化的大型國有企業,於年初宣佈破產,開始進行體制改革。這個我不太懂,廖光惠也並沒有給我多說。我只知道,這是一盤大生意,大到讓我垂涎三尺,卻只能站在一邊羨慕的大生意。
這家企業由於資不抵債,需要變賣一部分廠房和設備,據說僅其中幾條才從美國進口過來的大型生產線就價值千萬美元。無數的商家投身其中,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最後,幸運之神落在了廖光惠的這個朋友身上。
更爲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他得到這些設備和廠房地皮,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居然僅僅只是區區四千七百萬元。人民幣。
什麼是國有資產大量流失?這就是!
經過有關權貴人士商洽,初步結果已經出來。
廖光惠的這個朋友得到消息後,很高興。這樣天上掉餡餅、白送錢的事換作是誰都會高興。但這個世界上,往往都是有人高興有人愁的。
他高興,別人卻不爽了。所以,麻煩找了門來。
麻煩的來源,是廖光惠這位朋友在這場生意當中的最大對頭人——一個在省會聲名赫赫,身家難以想象的本地人。他在初步結果出來後的第一時間也得到了消息,於是他給廖光惠的朋友放下了這樣一句話:“要麼滾回××市,要麼死在這裡!”
於是,廖光惠的朋友要他幫這個忙。而廖光惠找上了我。
我的任務就是保命,保他價值千萬的那一條命。
我覺得這不可能,如果有人要殺你,你就算保得了一時,保得了一世?於是,我問廖光惠:“那我要搞到什麼時候啊?總不可能跟着他幾年吧?”
廖光惠聽了大笑起來,笑了半天之後才停住,看着我說道:“哈哈哈,小欽,你以爲是小伢兒們打架啊?哈哈哈,放心,只要過了下個星期一,正式結果宣佈出來之後就可以噠。那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死纏爛打的。無利不起早,錢都沒得了,哪個還殺人啊?腦殼有病吧。”
“廖哥,你那個朋友未必在省裡沒得人嗎?場面上的朋友出來個人,什麼事情都擺平了。”
“小欽,你還沒有入門。不要以爲打流有好複雜,有好危險。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打流是最簡單最好做的事,再蠢的蠢貨都可以搞。一刀進去,一刀出來,你就是大哥。場面上?呵呵,場面纔是真正的複雜,纔是真正的腦殼啊。小欽!他有人,別個就沒得人?盤根錯節,都是要個平衡啊。懂不懂?生意,場面上的人可以幫你做,也喜歡幫你做。爲什麼?有錢!但是這些事,場面的人躲都來不及,還幫你出面?呵呵,換個角度說,如果這些上不得檯面的事你都搞不定,哪個場面上的朋友還看得起你,和你合作?”
當我聽了這句話之後,我當時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個人,不愧是大哥,三哥追了那麼多年都追不上的大哥。
在這樣猶如醍醐灌頂的對話中,我問出了最後一個有點兒蠢的問題:“廖哥,那你那個朋友沒有黑社會的關係嗎?還要找你這邊叫人出面?”
廖光惠這次沒有馬上回答,他喝了一口酒,神色之間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黯然地說道:“難道,我不是黑社會嗎?”
我不再有問題,答應了廖光惠。因爲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都只能答應。只是在說出了那句“好,廖哥你放心”之後,我的心卻提了起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爲了四十萬,很多人可以去殺人;爲了四百萬,很多人,願意殺人;四千萬,這是一個足夠讓人奮不顧身去殺人的數目了。
我還能活着回來嗎?
走之前,廖光惠給了我三十萬元。現金,做這件事的現金。
他要我今晚先回去休息,明天準備一天,晚上動身,去省會。
那一夜我沒有睡。換了是誰,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了起來,給小二爺和地兒打了個電話,約着在貓狗巷的那家早餐店見面,然後匆匆趕了過去。邊吃早飯,我邊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們,聽完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開始凝重了起來。
“胡欽,這件事,只怕麻煩大得很。不出事就好,只要出事,不管哪一方面出事,最先背時的絕對就是我們。你去給廖哥再好生說一哈看看,未必硬要我們去啊?”地兒原本津津有味吃着早餐,現在卻完全放棄了繼續掃蕩那半碗粉的興致,點了根菸,滿臉憂心地說道。
“地兒,沒得說頭。要是可以商量,胡欽今天就不用找我們講了。”小二爺也停下了筷子。
“龍袍、海燕、小寶、秦明他們跟着廖哥混了這麼多年,誰都曉得他們是廖哥的人,不可能出面。他們出面,就等於是廖哥出面噠。只有我們。”我也說道。
“唉!”地兒嘆了口氣之後,不再開口。
“你準備去哪些人?”
小二爺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廖光惠昨晚臨走前,在門口還專門交代我,人不要去多,一定要去幾個真正能辦得事的人就可以了。其實他不用交代,我也明白。混了這麼多年,這個道理,我又怎麼會想不通。人再多,在別人的地盤上能多過他?真要搞起來,多去一個人也就是多送一條命而已。
昨夜已經想了一整晚,但是聽到小二爺這句問話的時候,我還是不由得深刻思念起險兒、武昇、胡瑋三個人來。如果他們在,根本就不用多考慮,就是他們三個加我,小二爺留守家中也是絕佳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