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最開始,簡傑捅到身上的那一刀之外,兩人都是向着腿腳不斷地穿刺,在歸丸子的慘叫中,我默默地記下了他們的刀數。
十三刀。簡傑八刀,小黑五刀。
其中簡傑的兩刀,一刀刺穿了歸丸子的胳膊,一刀刺穿了歸丸子的小腿。兩刀四洞,都是對穿。
慢慢遊的司機們大喝着紛紛趕了過來。
我的心再次跳了起來。
簡傑沒有戀戰,抓起依然在埋頭幹着歸丸子的小黑,往後方猛地一摔。看着小黑當先跑走之後,一隻手平舉着匕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趕了過來的人。
人們紛紛停了下來,沉寂的對峙。
簡傑突然身形一動,向着那羣人跑了過去!
“搞個什麼卵?!”
地兒一聲壓抑沉悶的怒喝響起,我的右手死死抓緊了車門上的扶手。
人們轟然一聲,四散而退。
簡傑跑出了四五米之後,看見那羣人四散跑開,這才停了下來,再次佇立原地半秒,轉身向着前方等他的小黑跑去……
他們跑遠了之後,我劇烈跳動的心才慢慢平復了下來。扭頭望去,身邊的地兒同樣一臉灰白,嘴脣微顫。拿起兩瓶水,遞給地兒一瓶,兩人同時一仰頭,如同渴了萬年一樣的一飲而盡。
我們沒有走。擦乾了嘴角的水漬之後,我們靜靜地坐在車內,看着幾百米開外的那夥人。
簡傑、小黑跑掉後,那夥慢慢遊師傅圍了上來,看得出來人們很激動,也很緊張、很害怕。幾個人都在不斷手舞足蹈地說着什麼,激烈的說話聲從半開的車窗外傳來。
其中一個人在歸丸子的身上摸索中,終於摸出了手機,撥起了電話。另外兩個人則走到了路中間,伸開手攔住過往的行車,前後一張奧迪、一張帕薩特,都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毫不猶豫地加速從他們身邊開過。
最後,看見攔不到車而有些絕望的幾個人,再稍微交談了幾句之後,居然把躺在地上的歸丸子擡了起來,飛快地擡到了其中一輛相對而言最大的慢慢遊上面,隨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飛馳而去……
負心多爲讀書人,仗義每多屠狗輩。
這就是明證!
再過了將近二十分鐘之後,坐在車裡的我們終於聽到了遠處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和救護車聲。剩下那幾個留在現場,依然交談不已的人羣裡,出現了一陣騷動。
救護車最先到場,警車還沒有趕到之前,在騷動和紛雜中,地兒發動了車子,在無人注意之下,我們悄然離去。
當第二天的陽光再次照亮大地的時候,城北大哥歸丸子,在他表弟班長出事之後的幾個小時,居然又於他大哥金子軍家門口被人辦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位於中國南方內地某處的這個山區城市。
每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都在興致勃勃地揣測着,傳播着這個具有傳奇性和戲劇性的故事。人們最感興趣的是兩件事:四個阿童木和兩位黑頭巾到底是什麼人?歸丸子背後的兩位大哥,金子軍和皮春秋又會怎麼辦?
與小流子們如同打了雞血般的興奮狂熱不同,廖光惠、皮財魚、和尚、關總、李老媽子等等,市裡的大哥們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一種極爲默契的沉默與曖昧。
這一天,出乎我們意料的風平浪靜。最起碼在表面上,沒有毆鬥、沒有尋仇、沒有踩線、沒有抓捕。就好像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就好像歸丸子和班長這兩個人,從來就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
這一天,一大早就和小二爺一起去了趟派出所,與張指導員見完面,彙報了昨晚場子方面的情況之後,我開始做兩件事情。
第一件,完成我給海燕的承諾。
衆所周知,我國目前是全世界最大的假貨製造基地,無論是浙江的假貨作坊也好,廣東的假貨工廠也好,大家都已經耳熟能詳。假貨橫行,在這個社會上已經成爲了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這背後複雜的原因,不是我可以分析的,我只看出一樣東西:無奸不商!
同樣,毒販是犯罪分子,是流子,是撈偏門,但是歸根結底,他們也是商人,喜歡弄虛作假、殺雞取卵的商人。所以,我也有了一個藉口。
那些年間,最爲流行的東西除了搖頭丸之外就是K粉了。
K粉,在搜索引擎上的解釋是這樣的:
學名“氯胺酮”,俗稱“high”藥或者“強姦粉”,因爲它的物理形狀呈白色粉末狀,英文名“卡它明”的第一個字母是“K”,所以叫做“K”粉。醫學上用於外科手術麻醉,濫用七十毫克會引致中毒,兩百毫克會產生幻覺,讓吸食者感受到溫和而幻彩的世界,五百克將出現瀕死狀態。
這是科學的解釋,我想應該是對的。
但是現實中,我所見到的“道友”們在吸食K粉之後的種種噁心變態表現,往往並不是溫和而幻彩的。這種情況的出現,就是因爲方纔的那句俗話——無奸不商。
除了大哥級別,或者真正捨得花錢的人與毒販的朋友之外,一般在迪廳、KTV玩樂的那些小流子是吸食不到真正K粉的。如果運氣好,遇到稍微有點良心的毒販,那麼他們會在K粉裡面加入一種我們那邊道上稱爲“上頭素”的東西,再賣出去。運氣不好,遇到黑心如同“三鹿”一樣的商家,那麼他們加在K粉裡的則是味精了。
沒錯,就是我們天天炒菜用的味精。
如果你覺得驚訝,那麼等着,下面還有更精彩的。
因爲最沒有職業道德、黑良心的就是最後一種。他們會在K粉裡面加入玻璃粉,普通玻璃磨碎之後形成的玻璃粉!!
因爲長期吸食K粉的人,內火很重,在吸食過程中往往會流出鼻血。而把玻璃磨碎之後形成的那一顆顆棱角分明的小細末,可以在吸食過程中,劃破鼻腔粘膜,造成出血現象,從而掩飾掉貨質的不純與貨量的不足。
再一個就是,玻璃劃破了粘膜和毛細血管之後,藥物可以順着毛細血管進入大腦,讓藥效發揮得更快,更容易產生幻覺,嗨起來。
只是對比起前面兩種假貨而言,這種假貨對於“道友”們身體的危害更大,更猛烈。
吸食純K粉之後,上頭快,下得也快,人一嗨完,基本就恢復了正常;前面兩種假貨因爲純度不高,上頭比較慢,快感也不如真貨,但是它嗨完了之後也沒有什麼事,過了就過了。只有最後一種,這種假貨產生的幻覺往往是恐怖、血腥、嚇人的,叫做“歪頭”。各位如果見過的話,那種吸毒之後,大哭大叫、渾身發抖喊冷、尖叫着東躲西藏的就是。
陷入這種幻覺中的道友們通常都在嗨完之後,受到極大的精神壓力,頭疼欲裂,有人給我形容說,就像腦殼上被打了一棒,需要幾天的休息才能勉強恢復過來。而且這種假貨吸食之後,上頭很快,但是想要嗨出來卻是難於登天。
還記得那些年,經常在各種場子內看到一個個的小孩子,搖頭擺尾到人幾乎虛脫,不成人樣了,藥性卻依然留在體內,如同螞蟥一樣惡毒持續地吸食着他們年輕的生命。
歸丸子一夥人在我的場子裡給人送貨,送得最多的就是最後一種,專門給附近學校裡面那些什麼事都不懂,偏偏要充大哥、裝時尚、喜歡玩的孩子。他的貨裡面,K粉的含量幾乎少到了最低限度,而玻璃粉的含量卻儘可能地大到了最高範圍。
那些孩子,通常爲了上頭,而大量地吸食這種K粉。所以在歸丸子賺到更多錢的同時,我的場子也因爲“歪頭”和吸食過量而出了好幾回事。事情不大,也都已經一一擺平,但是卻也給我留下了最終清場,爲秦明掃平道路的藉口。
那天晚上,在歸丸子手下一個叫做傑傑的小弟再次進門送貨的時候,他發現居然已經有人在場子門口鋪貨了,而且還不許他進去。
傑傑找到了我。
我是這麼說的:“你們天天缺麻皮德,給別人搞些玻璃粉,搞得老子場子出了幾次事,你還想進門來,你是當我蠢寶,還是覺得你們吃得住我?我只怕想歪了你的腦殼。”
“胡總,我們大哥早就和你說好了。你當時答應你們場子只可以有我們的人在,而今你這麼說,這個人又在這裡,你是什麼意思?”
我剛想轉身離去,一聽到這個話,停了下來,走到了傑傑的面前,說道:“你個小麻皮憑哪一點在這裡和我海七海八(注:土話,囂張的意思)。你而今跟老子聽好,我喜歡他,他們的貨好些,不得妨礙我做生意。”我伸手一指門邊另一個賣貨的人,再繼續望着傑傑說道:“歸丸子和我怎麼說,他來找我就是。老子之前和他講得什麼我不記得噠,一個卵殘廢,還像以前和我談條件啊!別的地方,我管不到。不過,小麻皮,今後只要我看見你或者你們的人還在我的場子裡或者是周圍賣貨噠,我就弄死你!我就是這個意思,不舒服你就和我擺個場,我陪你玩。小麻皮,講話不曉得天高地厚。”
被我罵得一愣一愣的傑傑當時不知道,但是我想兩天之後,他一定就明白了我當時指的另一個賣貨人身份。因爲兩天後,註定再也不能自己走路的歸丸子還躺在醫院,而秦明則帶着他的手下,全盤接管了城北地區所有娛樂場所的鋪貨生意。
我?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一個落井下石,風吹兩邊擺的小人商家而已。這些道上的事,管得着嗎?
不過,我知道,我就算可以騙過幾乎所有的人,那也只是幾乎,而不是所有。
所以,我在砍了歸丸子的第二天,完成了對於海燕的承諾的同時,也做了另外一件事,一件可以保命,可以避禍的事。
不記得是過了四天還是五天、六天,反正我確定是秦明剛剛在城北地區成功插旗不久的那段時間,一個我早有預料,但是每天都還是暗自在心底默默祈求菩薩,別讓我現在就馬上和他正面衝突的人找上了門來。
很久之前,我就說過,我們市是一個以美食、美女聞名的城市,而所有種類繁多、數不勝數的美食裡面,最被本地人所喜愛,也最被我個人所鍾愛的一樣東西是——牛肉粉。
也許不上廟堂,會被很多人鄙視,但是我本來就是個底層的人物。所以,就我個人而言,這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