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欽,這是什麼酒啊?商標都沒得,光一個瓶子,酒還是黃色滴,灰糊噠(注:土話,灰濛濛、髒兮兮的意思),你捨不得錢買酒,給哥哥講一聲,哥哥自己帶酒來唦。”龍袍故意調笑着又開口了。
我一邊倒着酒,一邊很有些得意地說道:“你買酒?你買的酒哪個買不到啊?廖哥,你和燕哥、龍哥,你們三個人都猜哈,這是什麼酒?我專門給你們準備的。”
聞着撲鼻而來的酒香,廖光惠眼中也露出了少見的如同孩童般的好奇之色,望着我。
“哈哈,我專門要九鎮那邊信用社一個朋友幫我搞的,買不到!這是湘泉酒廠破產之後,以資抵債,分給內部職工的。酒廠幾十年的老酒噠,而今的酒鬼就是這個酒兌水搞出來的。廖哥,你喜歡喝白酒的,先試哈看,怎麼樣?”
聽我說完,廖光惠小抿了一口,咂吧一下嘴之後說道:“要得,要得。”
“那就好,哈哈,我也搞不到多的,別個捨不得,一共搞噠五瓶,反正我也不喜歡喝。廖哥,你等哈就和龍哥、燕哥拿回去。”
“小欽,哈哈,無事獻殷勤啊!”
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對於男人最有吸引力,除了非物質的權力之外,一定就是美女、美酒、名車。所以,美酒當前,一向嚴肅的海燕也開了我的玩笑。
“小欽,是不是你昨天被歸丸子那邊搞的事?”吃了一口菜之後,廖光惠主動開口了。
“是的,廖哥。我想和你商量哈。”
“你想怎麼搞?”
“辦那個砍我的小麻皮沒得意思,我要辦歸丸子!”
三個人同時都停下了原本吃喝的動作,一動不動地看着我。片刻之後,廖光惠恢復了正常,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夾起一筷青菜送入口中。
“小欽,我和你之間關係就不用講得噠,你心裡明白是怎麼個相。你有事,只要讓我龍袍曉得噠,我絕對鐵你,沒得講。”
在沉默中龍袍率先說話了,說到這裡,他一頓。我知道他的話沒有說完,而且他的後話我基本也能猜個不離十。
“所以話我也不收着講。歸丸子背後頭是子軍和財魚。而今老闆正是要準備搞那個樓盤的事噠,人大馬上又要換屆,搞太大了,不太好!當然咯,不是怕財魚,這個事,不可能他砍你就砍了,肯定要搞回來,歸丸子這麼個小麻皮還不得了噠。只是,而今不太合適,曉得吧。都是兄弟,老闆也在這裡,講穿了不礙事的。”
“我曉得,我曉得。龍哥,你不要和我解釋這麼多。之所以我今天請廖哥和你們來吃飯就是這個原因唦。廖哥不方便,不搞就不搞。反正我也沒得什麼大礙。”
搞歸丸子,牽一髮而動全身。雖然是我出頭的機會,但是我絕對不想要讓這件事來影響我和廖光惠的關係。撿芝麻丟西瓜,不是聰明人所爲。所以,這些話都是事先早就想到了的。
“小欽,你想怎麼搞?你先講看看。”
廖光惠邊嚼着嘴裡的菜,邊不緊不慢地對我開口了。
接下來,我把我們事先的設想全盤說了出來。
聽完之後半天,廖光惠三人都沒有說話。 шωш ¸тт κan ¸℃O
“小欽,你真挖苦(注:土話,狠毒、惡毒的意思。這裡是朋友間的玩笑話),這是趕盡殺絕啊!”又是龍袍第一個先開口了。
“你們兩個人怎麼看?”廖光惠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轉向問了問龍袍海燕。
“大哥,要搞也搞得,小欽這個小麻皮,人不大,心裡盡是名堂。他這麼搞,你莫講,子軍那邊也是拿他沒得辦法。哈哈。”
“海燕,你呢?”
“這個法是要得,但是我想還是不搞好些。萬一子軍那邊抱起卵子橫嚼(注:土話,橫蠻不講理之意),發起顛來,只怕也不蠻好。皮財魚這個狗雜種本來和你就不對盤,底下使了幾回陰噠。這個時候,大哥你看呢?”
一向老成的海燕用兩個指頭緩緩敲擊着桌面,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說得我當時心裡就一冷。之後,半天廖光惠又沒有說話了,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我也很想開口勸勸他,告訴他這樣做是可以的,絕對不會拖累到他。就算萬一出事了,我一人擔。但是這種時候,我知道絕對不是我開口的好時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無論成敗,等待着廖光惠的最後裁決。
“小欽,你看啊,都是豬蹄子,你講這鉢豬蹄子爲什麼就硬是要比別的地方好吃些?”廖光惠突然伸出筷子,輕輕敲擊着那一土鉢豬蹄,目光閃爍地看着我說道。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得僵在了那裡,心裡明知道他說這句話一定有着他的含義,但是一時卻想不出來。半晌之後,憋出了這麼一句:“只怕是他們臘噠的。”
龍袍和海燕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廖光惠的嘴角也露出了絲絲的笑意。待笑聲過後,他繼續說道:“不是因爲臘噠,到處都是臘豬蹄買啊!我告訴你啊,很簡單,豬蹄是好豬蹄,黃豆是好黃豆。關鍵是火候,不多不少,多了就有焦味,少了就熬不出這個糊糊汁(豬蹄熬出來的膠原質)。要剛剛好,沒得任何麻煩,入口即化,無影無蹤,這纔是好菜。懂不懂?”
說完之後,廖光惠夾着一筷子豬蹄放在我的碗裡,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我有一道好原料,但是要不別做,要做就做好,做得無影無蹤,入口即化。一股興奮涌了上來。
“大哥,你只怕還是……”聽懂的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海燕稍微猶豫一下之後,插話了。沒有等他說完,廖光惠就攔住海燕,筷子對着我的碗裡點了點,示意我吃,再擡起頭看着海燕說道:“海燕,這麼多的農家樂,生意最好的也就是這一家和對門湖邊上的那家。這個豬蹄,你不買,別個就要買。生意只有這麼大啊。”
這是我猜到的結果。
廖光惠與皮財魚之間的齟齬,路人皆知。隱而不發,縱然有着重重顧忌,率先制人,這纔是大哥所爲。何況,現在的廖大哥又還多了我這麼一把主動送上門來的,多少也算是有點火力的槍呢。
菩提老祖教會了孫悟空一身本領,孫悟空也圓了菩提老祖縱橫四海的夢。
廖光惠答應爲我出馬,我也必定要爲他做點什麼。
打擊削弱皮財魚,這只是槍的本分,不是回報。
吃完了那口豬蹄之後,我擡起了頭來,敬了三人一杯酒,再看着廖光惠說道:“對了,廖哥,這件事過後,城北這邊賣丸子的生意,我不準備要歸丸子的人搞了,我要掃清他的場。我自己的人來搞,和秦明一起,我明他暗。”
海燕以前做過一個生意——賣飄飄。近些年,因爲和龍袍一起跟在廖光惠身邊開始做生意,不再管偏門,但是偏門總要人做,海燕交給了一個叫做秦明的人。海燕真名姓秦,秦明就是他的親弟弟。
近些年,吸毒的人越來越多,秦明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有些時候,甚至大有趕超其兄之勢。可惜由於歸丸子和子軍的原因,他做生意的地盤一直在城南一帶,從來就沒有打進過城北。這是我送出的一份大禮。某種程度上來說,秦明就是海燕,海燕至少也算是部分廖光惠。
爲什麼我自己的人也要來加一腿?這並不是因爲我貪,我是迫不得已。
雖然我辦了歸丸子之後,傻子都會明白背後有廖光惠。但是在中國,有些事就是這麼奇妙。你可以做,但是絕對不能明着做。起碼,我很清楚廖光惠現在還不想明着和皮財魚翻臉,接管歸丸子地盤的事,他也一定不會很樂意讓自己人摻和進來。
既然這樣,妖魔我掃,化齋我去,利益你得,黑鍋我背。
這纔是《大話西遊》的取經之道!
聽了我的話之後,海燕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神色,廖光惠也默然了片刻,然後突然笑了起來,非常少見地一掃平日低調平凡的溫和模樣,笑得很是暢快豪氣:“哈哈哈哈,小欽啊小欽,你真的是人小鬼大。我告訴你,雖然我是兄長,但是在我面前,你不用考慮這麼多。對每個人都想這麼多,你要早死好多年啊。小欽!我感謝你,但是不用噠。你告訴我,你對這個賣丸子的生意有興趣沒得?”
“無所謂,做也可以,不做也要得。反正我也不懂。”
“那就好,你只要有這個氣魄把歸丸子和金子軍的生意趕出城北,這個生意,海燕,你就和秦明接手!”
頓了一頓之後,廖光惠收回了看向海燕的目光,非常和氣地望着我說道:“小欽,我多謝你啊,難爲你,幫我想了這麼多。你廖哥年紀是大了,也還沒有老到這麼沒得種的地步啊。你幫我做事的都不怕,我這件事還要你背黑鍋?小欽,你也太看你老廖大哥不來噠啊。哈哈哈!”
廖光惠的反應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單就人格魅力而言,某些方面,廖光惠確實大大超過了三哥。那一刻,我第一次嘗試到了對於一個人的真正心折。
最後,廖光惠交代了海燕這麼一句:“海燕,小欽辦事,好處給你。你也拿個當哥哥的樣子出來,莫讓我們這些老傢伙真被比下去噠。小欽,具體怎麼操作,你就找海燕可以噠!”
說完那句話之後,對於這件事情,廖光惠不再願意多談,他似乎更願意和我們一起聊點風花雪月、輕輕鬆鬆的東西。
在送他們上車走之前,我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疊用報紙裹得整整齊齊的東西出來,遞給海燕說道:“燕哥,就像開始說的,你幫我出下面,給歸丸子起下和。要不拿這三萬元錢,要不今後都可以進我的場子送貨,實在是兩樣都要也可以。但是,一定不許在場子裡賣。這些算我的誠意!”
海燕接過包裹,很親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望着我一笑,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關上了車門。
海燕做事,我放心。我完全相信這齣戲,他一定會演得相當漂亮。因爲他沒有問我:既然是做戲的話,那又爲什麼不做足,乾脆讓歸丸子也可以進場子賣呢?這就證明了他懂,懂這個很淺顯,但是卻往往被人忽視的道理。
要用籮筐抓麻雀,你不能所有穀子撒在一起,而是要一點點、一點點順着籮筐那個方向撒。貪心自然會讓麻雀自己走向籮筐的。那個時候,你只需要把手上的繩子輕輕一扯,支撐籮筐的棍子就會跌倒下來,麻雀也就插翅難飛!
歸丸子,一個打了快十年流的老油條,就算是洞庭湖上見過大風大浪的,最聰明的麻雀也遠遠不及他的一半。當初我們翻臉就是因爲他們進場賣丸子,現在我被砍了,再怕也不可能怕到那樣沒有用,開口就推翻自己的規矩,同意他入場賣。這樣做,我永遠都抓不到這隻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