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和西都長安相距不過五六百里,寧楓御風飛行,速度極快。半日之後,終於來到了慈恩寺的所在之地。寧楓此去南詔之行頗多周折,雖然僥倖知曉了烈千煜破除火厄毒的方法,但對於其中關鍵卻不甚明瞭。當下心中微有慚愧,不知該如何回覆窺基和道宣兩位大師。
此刻已是傍晚,長安城中燈火通明,炫光流彩,一派盛世景象。但相隔僅十數裡的慈恩寺卻是漆黑一片,唯有幾間禪房中尚亮着幾盞燭光。四周樹木影影憧憧,搖曳不定。慈恩寺中那百間佛堂連成一片,恢弘壯闊,令人生出敬畏之感。中央的大雁塔和蓮花寶塔恰如兩柄利劍,在暗夜之中發出淡淡的幽光。
寧楓不願驚動寺中僧人,便悄聲越過飛檐青瓦,來到慈恩寺的最盡頭。此處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立有四座佛堂,分別是窺基大師所居的三藏院、道融大師掌管的遍覺堂、道證大師居住的般若堂和道宣大師所在的光明堂。而四堂兩邊各有一枯一榮的娑羅聖木,仿若是八位閱盡滄桑的老者,低眉垂首,俯視着這個世界。
凝神探去,卻見遍覺、般若、光明三堂中漆黑一片,無聲無息。但小小的三藏院卻有燭光透過樹影傳來,隱約還有談話之聲。寧楓訝異道:“這麼晚了,難道窺基大師還在與弟子們談佛論道麼?”
他不好打擾,便悄悄的飛至地面,停在三藏院門口不遠處。忽然聽院內人聲消失,寧楓暗道慚愧,知曉窺基大師已經發現了自己,當下便欲推門而入,已聽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是寧施主麼?請進來吧!”
寧楓眼見相隔百丈,窺基大師竟能如此準確的猜出自己,不由又驚又嘆,便老實地走進三藏院中。方一進入佛堂,寧楓瞧見窺基大師和道融、道證、道宣三位高徒坐在蒲團之上,他一一躬身行禮,待見到道宣左手攏於袖中,神色異樣,寧楓不由羞慚之極,便退至一旁。
剛剛站定,即有一蒲團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寧楓道了聲謝,坐了下去。忽發現佛堂中除了四位大師和自己之外,還有一身着道服的中年男子,氣質恢廓,面目溫潤,一派儒雅之相。寧楓暗暗詫異,不知這是何方高人?當下躬身行禮。
窺基大師微微一笑,道:“寧施主,此次南詔之行,可還算順利?”
寧楓恭敬答道:“得大師保佑,總算是有驚無險。”遂將在南詔國發生的種種經歷一一講來。窺基等人雖早有耳聞,但此刻聽寧楓親口敘述,其中波瀾周折,起伏跌宕,尤其是文恨炎得到烈千煜和文綠蘿的修爲,奪得鳳炎珠,繼任爲赤炎殿主一事,皆讓衆人聽得眉頭皺起,暗暗驚歎。
窺基嘆道:“此番魔教得添一大助力,實力又進一步,恐怕不僅南詔,連中土神州也要進入多事之秋了!”忽的瞥見寧楓的目光不時看向儒雅道人的方向,笑道:“貧僧倒忘了,寧施主,這位道長乃是五嶽劍派掌門西華仙人的首徒,道號任真子。”
“任真子!”寧楓聞言不由一驚,他在幼時便聽過任真子的大名,傳言他是五嶽劍派僅次於洪元真仙王玄覽和西華仙人成玄英的高手,而後兩位都是神州九仙,中土道門的佼佼者,由此可見世人對其推崇。
寧楓趕緊站起身,拜道:“在下見過東昇仙人!”
哪知剛一俯身,便覺一股綿力自下而生,將自己托住。寧楓心頭凜然,擡頭卻見任真子坐於遠處,撫須而笑:“不敢當。貧道在山中就聽聞寧公子的種種事蹟,今日一見,果然人中龍鳳,深得妙應仙的風采。”
寧楓頗爲慚愧,連聲謙和道謝,雙眼卻暗暗打量。他幼時聽聞師父品評天下高人,對任真子的推崇程度尚在其師西華仙人之上。此刻見來,果然是如淵渟嶽峙,萬里碧波,令人敬仰。但周身卻籠罩着一絲溫和淡泊,似乎與江湖傳言略有出入。
據說任真子年輕的時候,氣質非凡,且爲人負有詩才,性格詼諧大度,喜歡結交文人墨客。那時他年少得志,頗爲自負,便從五嶽前往長安,常常與道僧爭辯,不僅與同門辯論道法,更曾屢次前往慈恩寺、白馬寺等佛派之中,與寺中僧人爭二教之優劣。他舌燦蓮花,口若懸河,尋常人莫有能與之交談者,久而久之,其盛名傳遍了天子三都。更有傳言,那時道宣大師因與其辯論失敗,還曾經大打出手。
任真子常勝而驕,言辭漸漸變得傲慢刻薄,有時甚至一言不合,便譏諷譭譽。後來不知爲何,突然有一天任真子卻立誓回山,再不出山門半步,潛心修道,不問世事。由此任真子的才名便漸漸被人遺忘,再無人提起。
不過坊間流傳,任真子回山之時,恰遇上五嶽劍派合教。那時德高望重的洪元真仙本應該被選爲掌教,但不知爲何他卻突然閉關。五嶽劍派無奈之下,便推選其徒西華仙人接任劍派掌門。西華仙登位之後,卻不喜自己的這位首徒,給了他一份教中閒職。任真子毫不介懷,只是整日寄情于山水,還與五嶽中原來的恆山劍派弟子王靈妃結爲伴侶,吹簫彈琴,好不快活!
如此風流瀟灑的道門仙人,寧楓一直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尤其是與心愛的人云遊山水,放浪形跡,實乃寧楓畢生所願。
任真子目不轉睛地瞧着寧楓,似也是頗爲欣賞。
寧楓稍定心神,說道:“在下此去南詔,有負大師所託,實在慚愧的很。”
窺基大師淡淡道:“寧施主勿要自責。你這次能夠阻止赤炎殿主的驚天計劃,挽救了無數百姓的性命,已是一大功德。況且也探知了烈千煜當年擺脫火厄毒的方法,已是遠遠超出貧僧所料了。”
寧楓聞言心下感激,又道:“可是……”
話剛出口,便被道宣打斷道:“寧施主不必介懷。雖然那魔頭創出了涅槃往生大法這等神奇道術,但我慈恩寺中也有枯榮生滅法陣可以一試,過些時日,貧僧的傷勢自可以不藥而癒。”
寧楓大喜,陡然想起上次在慈恩寺時,四位高僧苦口婆心勸解自己使用枯榮陣重塑身軀。此陣合枯榮法相,未必會輸給涅槃往生大法,當下心中大定。
道融、道證兩位大師也是面帶喜色,微笑不語。
窺基大師忽然又道:“寧施主,你可知貧僧幾人和任道長深夜在此,所談爲何麼?”
寧楓見大師鄭重模樣,端正身形,搖了搖頭。
任真子哈哈一笑:“不瞞寧公子,我們便是在等你。”
寧楓一奇,道:“等我?”轉而想到佛門中也有類似於六壬術的天眼通佛法,能夠知曉自己今日歸來,實在不足爲奇。但心頭卻仍疑惑,眼前五人乃是當今道佛兩派的頂尖人物,等自己一個無名小卒爲何?
窺基大師淡淡道:“魔教自從當年峨眉山一敗之後,就一直藏匿人間。一年多前元陰殿主重現峨眉,便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自那以後,神州番邦中都不時傳來魔教妖人的蹤跡。再加上此次烈千煜現身南詔,恐怕魔教的勢力已經死灰復燃了。”
寧楓聞言暗凜,感悟頗深,這些事件他都親身經歷,對於魔教的陰險手段至今仍心有餘悸。而且魔教自南到北,自東向西,除了天子三都外,妖衆隱隱遍佈九州,想要根除,實在是艱難之極。
心頭一熱,脫口說道:“大師和道長深夜商談,必然有應對的辦法。若有需要在下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任真子目露讚許之色,淡然笑道:“寧公子少年俠義,仁厚英勇,實乃天下之幸。”
寧楓面色一紅,微笑道:“道長謬讚了,愧不敢當。”
窺基大師目視寧楓,淡淡道:“寧施主有此心,那貧僧也不敢相瞞。我慈恩寺雖立寺不過百年,難以與太清門、五嶽劍派等千年大派相提並論,但在佛門之中卻稍有幾分威望。若是由本寺牽頭,和太清門一同聯合道佛兩派,必能打壓魔教的氣焰,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
寧楓聞言大喜,他和魔教數次爭鬥,早已感覺到自身力量單薄,心中有意尋求道佛兩派的助力,可一時卻不知該從何做起?此刻窺基大師主動提出來,他怎能不大喜過望?
激動片刻,寧楓又想:“當今道門中,太清門久居崑崙山,不問世事;五嶽劍派內部不穩,互有隔閡,而且……任真子也不得掌教西華仙人所喜,他如何能說服整個劍派?至於靈隱宗,宗內人數衆多,卻良莠不齊,而且大多仇視武周王朝和望月神宗,若讓他們甘願與魔教作對,恐怕更是困難之極。”念及此,心頭剛剛涌起的歡喜之意瞬間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任真子似是猜到寧楓心中所想,哈哈笑道:“寧公子聰慧之極,當是知曉其中的難處。不過這也正是貧道今日來此的原因。”
寧楓擡起頭來,訝異道:“哦?”不由對這東昇仙人頗爲好奇,不知他有什麼方法能夠聯合道門?
任真子笑道:“貧道得到消息,太清門中得知魔教勢力死灰復燃,已經舉門震動。掌門天罡仙準備召集天下玄教,在崑崙山舉行論道之會,屆時會商談討伐魔教的計劃,更有傳言,道門欲藉此次論道大會想要選出新一任的玄門神帝,與佛門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