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破空尖嘯乍起,一道身影便從院牆上栽倒下來,一聲不吭,重重摔落在地。
是那個警戒的羽哥。
致命傷是一根完全貫穿腦顱的箭枝,這根箭枝,方纔也曾瞄過葉席的眉心,他感知到了,但以爲是黃濟懷在外安排的崗哨人手,便沒有在意。直到看見院中那些漢子的武器皆是一把把血色腰刀後,這才意識到不對,但已經遲了。
“羽哥——”送葉席過來的虎哥似與這羽哥交情匪淺,雙眼霍然瞪圓,嗆啷拔刀,怒吼着直衝前門,“我砍死你全家啊!”
“虎子別過去!”
衝向前門的不只虎哥一人,院內還有幾名漢子下意識提刀跟上,不過未等他們靠近宅院大門,木質門板瞬間千瘡百孔,嗖嗖嗖,急嘯不停。
弩箭的射程比硬弓、長弓來要短上許多,但在近距離範圍內,穿透性則要遠遠高於後者。只一輪隔着門板的盲射,除了虎哥被一人見勢不妙撲倒在地外,其餘幾人瞬間離地飛退,身軀在空中不住震顫,落下時已成了徹徹底底的刺蝟模樣。
與此同時,院外驀地響起陣陣急促腳步聲,亢奮喊殺嘶吼從四面八方傳來,仿若近在耳邊。
毫無疑問,這是場精心準備的圍殺,目的也顯而易見,就是將院內人全部格殺。
“虎子回來,帶人護送葉大夫、柴伯從後門衝出去!”黃濟懷見狀當機立斷大吼,“墩子、小亮、刀疤,隨我斷後!虎子……你混蛋!”
“堂主你們走,我斷後!”
翻身從地上爬起來的虎哥沒有聽從命令,不退反進,將將在院門被破開的一霎那,先一步衝到門檻處,怒吼揮刀,對方顯然沒料到在弩箭壓制下還會有如此悍勇之人,衝在最前方的幾人收不住腳步,一頭撞入揮舞血刀,頓時慘叫連連,血水四濺。
“一個、兩個、三個……哈哈!來啊,朝日會的狗崽子,你們虎哥已經殺夠本了,怎麼都是賺的!”
好似個木楔一樣牢牢釘在門檻上的虎哥,手持捲刃血刀,昂大笑,端得是殺神在世。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虎子我來助你!”
“還有我……堂主,你們快走!”
宅院前門入口只有這條長寬丈餘的通道,被虎哥等人這麼一阻,本來氣勢如虹的大好圍殺局面頓時滯了滯。
不過這也就是虎哥幾人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只從剛纔院外傳來的陣陣喊殺聲,便知對方人數衆多,他們不可能扛住多長時間,而且已經有身影從院牆處繞了過來。
“走!”黃濟懷能混到副堂主的位子,自然不是優柔寡斷之人,面無表情的看着虎子幾人,隻眼角處劇烈抽動幾下,便果斷轉身揮手,帶着剩餘不多人手退入裡屋。
葉席跟在一旁,望了眼前門處大笑揮刀的虎哥身影,微微搖頭,收回視線,沒有出手。
因爲毫無意義。
眼下局勢已經很明顯了,不可能有逆轉機會,血刀堂這邊唯有抓緊時間突圍,能走幾個算幾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種情況下他就算出手,也是分身乏術,救不下來幾人。
退入裡屋後,葉席見到兩名大漢擡起個簡易擔架,匆匆加入撤退行列。擔架上是個留有幾寸公羊鬍鬚的老者,雙眼微闔,面色慘淡若金紙,一看便知是有嚴重內傷在身,應該就是方纔黃濟懷口中的血刀堂供奉,柴伯。
似是覺察到了葉席的打量目光,老者勉力睜開雙眼,對上視線,怔了怔,隨即想到什麼,對着葉席含笑拱手。
葉席見狀微微挑眉,同樣拱手回禮。
他們拱手的姿勢有點特別。
尋常普通人作揖是一手抱拳,一手搭攏拳上,和和氣氣。
江湖中人作揖是一手抱拳,一手單掌,顯得英氣十足。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嚴格的規定,兩者也時常混淆。不過再怎麼錯亂,也很少會如眼下他們這般,左手抱右手的大拇指,同時右手四指自然搭在左手拳面之上,彼此纏攏,呈負陰抱陽之勢。
這是修印師之間的作揖禮節!
葉席先前聽着那黃濟懷說血刀堂中有個修印師供奉,還有點難以置信,畢竟以修印師的身份,很少聽說有落魄到主動混幫派的,不過現在看來,這柴伯確實是名同行無疑。
只是,修爲境界不怎麼高的樣子……其實若只靠肉眼打量,修印師之間是很難準確判別彼此修爲的,除非一方的實力遠遠高於另一方,亦或者其中一方的狀態出了問題,眼下便就是兩者兼而有之,這柴伯實力不高,又兼有重傷在身,輕易便讓葉席探了底……
印徒高階、或者巔峰階的修爲,大致就是如此。恩,再從年齡潛力上來看,今生估計很難邁入印師境界門檻。
那柴伯自然是不知只一個照面間,就被摸清了底細。不過他應該是認識葉席的,或者說是有聽說過,知道後者的身份與他一樣同是修印師,所以便簡單打了個招呼。
當然,也就僅限於招呼而已,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們多做寒暄。
破落宅院並不大,一行十餘人快穿過一大一小兩間堂屋,後門便出現在了眼前。
有點奇怪的是這裡並沒有圍堵的追兵,與前門熱鬧形成鮮明對比,四下靜悄悄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是幫派廝殺,不是兩軍對壘,可不講究什麼圍三缺一的策略,相反,逮到機會就往死裡整,這纔是幫派之間的主流戰法!
不過儘管覺察到異常,黃濟懷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一名主動奔在前方的漢子,幾乎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一腳踹開後門,同時手中血刀舞作殘影,呼呼作響,悶頭衝出。
預想中的鋪天蓋地箭枝並沒有出現,後門外,左右空無一人。
“咦?”
雖然還是不覺得這次倉促突圍能如此輕易得手,但見到門外並無埋伏,衆人明顯還是暗暗鬆了口氣。
“往右邊走!”黃濟懷並沒有糾結於左右的選擇,直接就給出了抉擇,隨即大概是覺得隊伍中有葉席這麼個外人存在,稍稍一頓後,還是給了句簡略解釋,“左邊是亂巷,曲折僻靜。右邊是大路,約莫五十丈的距離。”
葉席略一點頭,表示理解。
這抉擇是沒錯的,休要看左邊是僻靜亂巷,貌似走那裡逃生機會更大。實則不然,他們能想到的對方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在那裡被堵住,僻靜巷子有進無退,就是真正全軍覆沒的絕地。相比較起來,往右邊走就不同了,哪怕是被堵住,只要能衝進大路,混進人羣當中,就有很大的逃生希望!
“快!走快點……”
催促聲頓了頓,卻是前腳他們剛離開宅院,那一直在耳旁迴盪的慨然大笑便忽然隱沒不聞。葉席若有所覺的望了眼前門方向,輕聲嘆息。身旁黃濟懷的身軀也是顫了顫,嘴脣無聲翕動,瞧着口型,應是——兄弟,走好!
暢通無阻的奔出三十丈距離,一條小街出現在衆人面前,只要穿過這條區區十餘丈的短街,大路便在眼前。
不過就在這時,奔在前方開路的幾名大漢卻忽然頓住步伐,身形微微顫抖。
月光下,街道上,一左一右兩道身影當街而立,昂負手,長袍微動,仿若兩名相約而來賞月觀景的書生。
但見到這兩人,包括黃濟懷在內的血刀堂十餘殘兵,面色瞬間鐵青,手中長刀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滿臉不甘、絕望!
他們不是怕死之人,但如果有的選擇,他們寧願反身與後方那羣數倍追兵拼命廝殺,縱死無悔,也不願與身前這兩名貌似人畜無害的‘書生’交手,因爲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的戰鬥……修印師與凡人,如何放對?
默然僵持間,不遠處,站在左手邊的那人忽然嘆息道:“崔兄,你覺得今夜月色如何?”
右手邊那人朗聲回道:“如鹽賽雪,皎皎似盆。月好景好,不容輕負。”
“是啊,不容輕負。”遺憾搖頭,“只可惜這大好圓月,註定要染上層不詳血色,實乃我輩之過也。”
“此言有理。”
對着孤懸高空的那輪皎潔明月,兩人不住搖頭嘆息,遺憾之情溢於言表,至於不遠處黃濟懷這邊,他們甚至都沒瞧來一眼。
“呼……放我下來吧。”看着那兩人,擔架上的柴伯心知前路已斷,他身上的傷也正是拜這兩人此前所賜。急促深吸幾口氣,面龐涌出陣陣異常潮紅,看似精神矍鑠,但誰都知道這只是勉力支撐下的迴光返照而已。
黃濟懷聲音顫抖:“柴伯……”
擺手,“無妨,待會打起來,我會盡量拖住他們,你帶着剩下弟兄分頭逃跑……機會不大,只能試一試,能跑幾個算幾個。濟懷,我希望你能活着,重建血刀堂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
有大漢咬牙沉聲道:“柴伯你放心,我們兄弟誓死都會保證黃堂主的安全!”
柴伯聞言嘴角微揚,輕笑點頭:“如此,我就放心了。”
口中說着放心,但柴伯心中卻是在嘆氣,他不懷疑這些弟兄的忠心與效死之志,但同時他也很清楚凡人與修印師之間的差距,那是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拿人命是填不平的,更不用說眼下這隻有區區十餘條人命……杯水車薪,於事無補啊!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待會聽我傳令,見機行……呃?”
話語一頓,已蒙死志的柴伯正要交代清楚最後一道命令,眼前驀地一暗,一道身影忽然越衆而出,不疾不徐的向街道中央那兩名修印師走去。
“葉大夫?”看着那道熟悉身影,正沉浸在悲憤交加情緒中的黃濟懷不由一愣,隨即想到什麼,下意識目露幾分希翼,“對了,葉大夫也是修印師……”
“糊塗啊!”柴伯皺眉打斷,即急且怒,“我當然知他修印師的身份,但他才入學院不過幾月光景,能學到多少有用東西?現在上去不是送死嗎?濟懷,快把他叫回來,讓他護着你離開這裡纔是眼下最好的應對方法……”
這邊正自焦急,那邊兩人卻在輕笑搖頭,依然是左手邊那人先行道:“原想等着會裡幫衆過來收拾殘局,也省卻我們再次出手,不想他們倒是先忍不住了,呵呵,倒也有幾分悍勇之氣!”
另一人不屑輕哼:“不過是飛蛾撲火,垂死掙扎,何來悍勇一說?”
“也是,罷了,那就早早送他們上路……恩?”
話音未落,左手邊那人驀地察覺到什麼,霍然擡頭,然而這時已是遲了,急劇收縮瞳孔中只見一隻縱橫幾丈的漆黑巨掌,攜着山嶽崩碎的駭然威勢,呼嘯拍下。
轟——
天搖地撼,塵土飛揚。這兩名修印師的視線就沒正經往葉席這邊瞧來過,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格擋防禦,措不及防之下,當即就被漆黑巨掌拍中,進而又被滾滾氣浪塵土徹底淹沒。
左手邊那人位置在漆黑巨掌的掌心,拍了個正着,瞬間便消失不見。右手邊那位崔兄倒是僥倖躲過一劫,吐血暴退間,失聲驚吼:“你不是那血刀堂的修印師……你是誰!”
回答他的是一道紅色鋒矢真芒,度極快,又夾雜在漫天塵灰中不易察覺,再等那崔兄反應過來時,鋒矢真芒已經直抵身前,避無可避,唯有勉強撐起一道防禦罩,直面硬扛!
但是下一刻,噗,仿若尖針入薄紙般輕易,防禦罩瞬間崩碎,鋒矢真芒一閃即逝,高高拋出的身軀在塵灰中無力飄零旋轉,最終,砰的一聲摔落在地,寂然不動。
幾息後,葉席穿過塵灰走來,皺眉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體,頓了頓,搖頭感慨:“這也太特麼能裝了!”
講真,葉席出手前是沒有多少把握的,因爲這兩人自打照面開始,又是嘆息遺憾,又是觀月賞景,怎麼看都是一副無敵最是寂寞的高手風範。但誰曾想他只是嘗試性質的拍了一記還未掌握的巨靈神掌,竟然就直接拍死了一個……
這尼瑪,裝逼功力,端得是穩如哈士奇!
再次無語搖頭,葉席轉過身來,街道對面是仿若被施了石化印術的黃濟懷、柴伯等人,一動不動,神情若風雲變幻莫測。
對視,
“恩……不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