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擎天,煉髓大成,登山千仞。”
最後三百級臺階上,立着五塊石碑,黎淵提着錘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人。
湛藍色真氣勾勒交織,可見那是個儒雅老者,腰懸長劍,三尺長髯。
雲舒樓創派祖師,一千多年前的風雲人物,其闖山時,已然是煉髓之境。
“易形、通脈、煉髒、煉髓……如果不是在這玄兵秘境,這等絕頂高手,我連站到他面前都辦不到。”
打量着那位儒雅老者,黎淵心中嘀咕着。
自氣血至易形,老韓籠統分爲三次破限,易形境,決定着體魄的極限。
易形境,被稱之爲武道登堂入室第一步,非人之始,而經通脈、煉髒,直至煉髓境,武者真正非人。
“氣入骨髓,血如汞漿,人可破軍,這種級數的高手,如今的惠州都沒有多少吧?”
黎淵心中轉念,跨步而起,長錘破風,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第二次闖山的好處並不亞於第一次,一路鏖戰上百場,所獲的殘缺武功招式不提,單單是廝殺戰鬥方面,黎淵就有着蛻變。
這一剎,他挪步彈臂,身兼之諸形合一,長錘震盪,看似是兵道鬥殺錘一式兵擊,實則蘊含着多種武功的精髓在內。
黎淵暴起一錘,極盡精巧變化,兼具速度與力量,比之十多天前,又有肉眼可見的進步。
然而,石碑後那儒雅老者只是靜靜的看着,直至氣浪吹到,方纔擡起手臂。
錚~
無有任何精妙之式,黎淵只覺其人手臂一顫,那口鐵劍平平刺到面門。
快、狠、絕!
“又是這一招!”
黎淵眼皮狂跳,前前後後,他至少被這一劍秒殺了二十多次。
但現在不同了,化勁爲氣後,他至少不會被阻攔在十米開外,被動挨打。
砰!
黎淵腳下發力,本就快極的速度更快三分,只微微偏移脖頸,重錘橫掠,一副以傷換傷的打法。
換到玄兵秘境之外,他絕不可能用這種搏命打法,但闖關自然百無禁忌。
嗤!
面對這搏命也似的打法,那儒雅老者掌中長劍輕震,不快不慢,恰到好處的後揚,正架住黎淵的重錘。
一如之前的數十次鏖戰,他的每一擊都不落絲毫煙火氣,盡顯其劍法大家的風範。
“走你!”
劍錘交擊的剎那,黎淵眼神一凝,瞬間催動了掌兵籙的加持。
重若千鈞、勢如山嶽。
陡然暴漲的力道瞬間貫穿了那綿密到無法貫穿的劍圈,下一剎,已穿體而過!
嘭!
那儒雅老者的身軀一顫,已化作大片真氣四散,並在黎淵的注視下,於十級臺階後再度勾勒成形。
“淦……”
黎淵踉蹌一下,還未細細感受心頭涌現的劍法殘招,自己這具身軀也隨之爆碎。
卻是最後剎那,他也中了一劍,劍芒穿胸而過……
“呼!”
房間內,黎淵翻身坐起,額頭上滲出冷汗。
雖然玄兵秘境中身死對他並無影響,但那真好似穿胸而過的一劍,還是讓他心有餘悸。
也再一次提醒他,現實之中絕不能如此用這種搏命打法。
“這柳擎天至少易形三十六種,上乘絕學級劍法大圓滿,可能還不止一門……”
黎淵盤膝坐起,覆盤着這一戰。
煉髓高手足可橫行州府,這等大高手,即便是隻動用易形之力,也遠比千鈞洞那兩個外門長老棘手的多。
內勁化氣之前,他甚至連以命搏命的機會都沒有,往往隔着十米就被一劍斬斷脖頸。
現在則不同了,內勁化氣加之掌兵籙加持,甚至不需要等到全身內勁化爲千鈞內氣,他就有把握擊潰柳擎天。
之後幾人也一樣攔不住他,除了那守在最後的鬼麪人……
“即便真是老韓,那時的他應該也沒易百形,有機會!”
黎淵心中振奮,仰頭吞下幾枚丹藥,繼續化勁爲氣。
……
接下來幾天,黎淵足不出戶,每日除了練武、藥浴、改易根骨之外,就是不斷的化勁爲氣,嘗試衝擊最後兩百多級臺階。
幾天裡,方寶羅也沒閒着,外出數次聯絡其他師兄弟,六天後,風塵僕僕的樑阿水趕到了黑水縣。
“宗門內,雲景郡籍的內外門弟子應有四百三十二人,如今,只剩四十多人,其他人聯絡不上……”
酒樓包間內,一衆神兵谷弟子皆有些黯然。
“神兵山脈的地道四通八達,其餘師兄弟未必會走黑水縣這條路。”
方寶羅掃視一眼衆人,面沉如水:
“我已留下了記號,其餘師兄弟若是來到黑水縣,自會知曉我等去向……”
他看了一眼黎淵,心下微驚,幾天不見,他這小師弟的氣息又有不小的變化。
這纔多久,居然就要化勁爲氣了?
方寶羅有些心驚。
內勁化氣這水磨功夫,要沒有足夠的丹藥支撐,說不準就要三年五載。
他家底這麼厚實的?
“師父呢,可有書信?”
黎淵問道。
“我下山時帶的信鴿、翎鷹消耗殆盡,暫時無法聯絡師父,只能先去德昌府城。”
方寶羅搖搖頭。
信鴿、翎鷹之類通訊珍禽,神兵谷圈養不少,但他下山匆忙,着實沒有攜帶多少。
而且,擅自放出信鴿、翎鷹,還有可能會泄露其他門人的行蹤,他很小心。
“那便去德昌府。”
黎淵掃視了一眼衆人,樑阿水頗有些憔悴,可見這一路來也吃了不少苦頭。
“嗯,好。”
黎淵兩人有了決定,其餘人自然沒有意見。
當天,幾人分散,去分批次採買了些藥材、丹藥、乾糧之類,就匯聚於碼頭上。
“臨平船隊是德昌府最大的幾個船隊之一,有船上百條,是火龍寺的買賣……”
方寶羅難得的大手筆,包下一整條船,船艙內,他和黎淵交談着。
德昌府多山多湖泊,境內大小宗門數以百計,千鈞洞之下,勢力最大的幾個宗門之中,就有火龍寺。
黎淵對於這個宗門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們幾年前曾收下一個龍形根骨的天才弟子,轟動一時。
“千鈞洞行事兇狂,其境內諸多大小宗門,也只有火龍寺能不受影響。”
監察堂出身的洛仁書對於火龍寺知之甚詳,說着火龍寺的來歷:
“火龍寺創派祖師出身於龍虎寺。”
“嗯,洛師弟所言不差。”
方寶羅點點頭:“若非有這一層關係在,千鈞洞不會容忍境內有能威脅自己的宗門存在……”
沒這一層關係,公羊羽估摸順手也就把火龍寺打殘了吧?
傳承數百上千年的勢力,往往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千鈞洞與淮龍宮如此,火龍寺與龍虎寺如此。
神兵谷估摸也不會例外。
想想萬川師徒,再想想王問遠,黎淵心下有些瞭然。
世家與世家之間有聯姻,宗門之間也有,不止聯姻,甚至還會交換弟子。
“有這份香火情在,火龍寺的船隊比之那幾家要安全些,等閒人不敢招惹。”
方寶羅瞥了一眼黎淵,以爲他早就知道。
“大師兄呢?”
黎淵想起八萬裡,比起老韓來,他的體型太過扎眼,更容易被人追殺埋伏。
“不知道。”
方寶羅嘆氣。
‘通訊不易啊。’
黎淵也嘆氣。
除了飛鴿、翎鷹之外,這年頭的通訊基本靠吼,而翎鷹飛鴿兩兩一對,侷限性很大。
以至於現在,神兵谷數千弟子,大多都處於失聯中。
房間內,幾人交談了許久,方纔各自回屋。
“呼!”
黎淵洗了把臉,沉心靜氣,打了幾套兵體勢,就又開始化勁爲氣。
服丹用藥可以加速這個過程,但也不能一蹴而就,水磨水磨,終歸是要一點點磨碎、融合。
接下來的幾天,黎淵仍是足不出戶,受他刺激,方寶羅、洛仁書等人也全都忙碌起來,練武的練武,打坐的打坐。
……
“呼!”
“吸!”
船艙房間內,黎淵盤膝而坐,一心兩用,推磨內勁化氣的同時,也在練着觀想法。
只有他可以感知到的黑暗之中,那以他自己爲核心觀想而出的‘火柴人’,正在提拳甩腿。
得益於靈蛇腰帶和靈牛骨戒,他在觀想法上的進度並不慢。
嗚嗚~
在黎淵高度凝神,驅動下,那豐滿不少的火柴人,一招一式的打着拳。
這是白猿動樁。
以黎淵如今的武功造詣,這門下乘樁功早已是熟極而流,但火柴人打起來,還是略顯生澀。
“想加快觀想法的進度,得找幾件類似五步靈蛇腰帶這樣,能加持精神的掌馭之物……”
黎淵心中自語着,他對於觀想法很看重,不止是因爲拜神法,更因爲裂海玄鯨錘。
那口錘子在‘真氣化形’上的造詣,已經到了一個神乎其技的地步。
化出草木、還出山川大地,還能化出所有登山之人。
這一度讓他十分震撼,嚮往。
而觀想法,與真氣化形之間有着很深的關係。
“還有拜神法……”
黎淵心思發散,又很快按下,分心二用,默默修行。
……
……
呼呼~
船隊啓程,順流而下。
“黑水縣相距府城約莫二十天的路程,公子若急着去,路上不停歇,半個月大抵就到了。”
一艘五牙大艦上,臨平船隊的主事們擁簇在一個青年身側,躬身賠笑。
“半個月嗎?久了點……”
衆人擁簇之中,一身着黑色勁裝的少年負手而立,望着滾滾江潮,兩岸羣山。
他名嶽重天,生具赤龍之體,是火龍寺當代第一真傳。
“輕舟快行的話,或許還能再快兩天?”
幾個管事額頭見汗。
“行了,你們下去吧。”
這時,船艙內走出一鬚髮花白的老者,他身形高大,揹負青黑長棍一條。
“雲長老。”
見得老者,幾個管事恭敬行禮,退下。
“雲老。”
嶽重天微微躬身,態度恭敬,這老者是內門長老,算是他半個師父。
“重天,你心有些亂了。”
雲安看了他一眼。
“雲老說的是。”
嶽重天也不反駁。
“到底是關於道宗,你心急些,也可以理解。”
雲安語氣放緩:
“不過,以你的悟性天賦,三十歲前必成通脈,即便沒有宗門這層關係,拜入龍虎寺內門並無問題,何必擔憂?”
“只是內門嗎?”
嶽重天微微皺眉,類似的話他聽過多次,但心下總是有些不服。
他生來就兼具九形,習武十四年,又數次改易根骨,年不過二十餘歲,已湊足大龍形根骨,並易形功成。
天賦悟性着實不遜於惠州四大宗門的頂尖真傳。
內門,即便是龍虎寺的內門,他心中也隱隱是有些瞧不上的……
“內門還不夠嗎?你太小覷了道宗內門了。”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雲安知曉他的想法:
“德昌府有戶近千萬,人口數千萬,惠州有八府,而衡山道境內四州,惠州只是其中之一。
龍形根骨固然罕見,但放之於衡山道,放之於數十年裡,卻也未見得沒有。”
微微一頓,他方纔道:“龍虎寺以六十年爲一代,一代真傳僅有六人而已,伱天賦雖好,卻也不要好高騖遠。”
“弟子受教。”
嶽重天低下頭,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
“大運立國之前,大多數年月裡諸國林立,龍虎寺真傳,更貴於那些王朝皇子,數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不是隻有天賦就可以……”
雲安心下搖頭。
龍虎六真傳,稟賦根骨悟性無不是天下絕頂之列,背後更有無數人支持,背景深厚無比。
昔年,他火龍寺創派祖師何等驚才絕豔,不也只是一個內門弟子?
“雲老,聽說神兵谷一干高手都被邪神教追殺,困在了蟄龍府?”
嶽重天轉移話題,他不喜歡被人說教。
“嗯,皇甫琨雖不如百里驚川,但親自領七舵舵主出手,即便那韓垂鈞身懷神甲,也絕非對手。”
雲安眸光閃爍:“可惜那百里驚川死的莫名其妙,否則神兵谷只怕已經步了千鈞洞的後塵,也未可知。”
“此事對於咱們……”
嶽重天看向遠山。
“咱們與龍虎寺關係太近,一旦佔據府州,後患太大。”
雲安扶着欄杆,也望向蟄龍府方向,神色微妙:
“聽說魚姑娘要來德昌,你可要好生招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