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丘三個字似含了巨大魔力一般,把偌大的哈城市委書記李援朝釘在了原地。李虎丘向兩名戰士鞠躬道歉,只說自己有急事,迫不得已纔會如此。李援朝呆若木雞,仔細打量着李虎丘,口中喃喃低語:像,太像了,這鼻子還有這眼睛,他轉身對司機高大山叫道:“大山快下來,快來看看,你看他像誰?”
高大山下車,上下打量半晌,遲疑的說道:“援朝,我看這小子長的像雨前?”李援朝忽然爆發出一聲大笑:“哈哈,這就是我跟雨前的兒子,絕錯不了,我李援朝的親生兒子!雨前賜給我最寶貴的禮物!哈~哈~哈!”他縱聲大笑,那笑聲裡的歡愉和驕傲讓李虎丘萬分不解,他絕想不到李援朝親眼見到他時的心情。他更無法想像李援朝如此失態的背後藏着十七年的刻骨相思和一生的遺憾。
李援朝吩咐高大山:“去通知一下趙市長,讓他替我主持一下今天的奠基儀式,告訴樑秘書長,我請假一天!”說罷,對李虎丘說道:“走,跟我上樓說話。”
燕雨前很多年前給他的信裡就已告訴他這個孩子生下來會叫李虎丘。眼前的少年無論是年齡還是這個酷肖母親的模樣,都讓李援朝無比篤定的確認這就是他李援朝的親生兒子。辦公室裡,李虎丘開門見山證實了李援朝的判斷。
“我媽叫燕雨前,我一百天的時候她把我丟在安達盛鎮,高家村,高滿囤爺爺家,六歲那年我闖禍後流浪到哈城,一直到今天,你如果不相信,我隨時可以跟你去抽血,我的生命是你給的,所以沒有資格對你懷恨在心,但我絕不感激你,更沒打算叫你一聲父親,因爲你不配!我今天來是希望能以一個市民的身份祈求你,爲一個普通百姓主持公道。”李虎丘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聲音冷硬的讓李援朝心臟一陣陣抽緊。
李虎丘雖然自居普通一市民,李援朝卻絕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市民。不需要抽血,李援朝就能百分百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兒子。
兒子冰冷的怨責彷彿鞭子抽在李援朝的心上。他能想像兒子不諒解自己的原因。他也曾無數次的想像燕雨前當時的艱難處境。那個唾沫淹死人的年代,未婚生子需要承受的壓力巨大的難以想像。對於燕雨前而言困難肯定不止這一點,那個物資匱乏,勞動任務繁重,動不動就運動,動不動就批鬥,人心混亂的年月,一個南方水鄉里長大的女孩,在這苦寒之地拖着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那會是怎樣的一種艱辛?李援朝想到這些,心就一陣陣的抽搐着疼痛難忍。
無論他有什麼理直氣壯的原由,無論他忍受多少煎熬,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事關一個男人的尊嚴,他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無法對李虎丘做任何解釋。他也不想對任何人說出他的委屈。始亂終棄,陳世美,高家村老少的白眼,那個女子用一生的孤單來懲罰他的心,現在又要加上親生兒子的怨責。他皺眉瞪眼,將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瞪了回去。暗想:“你承認也好,否認也罷,你始終是我李援朝的種,有你在老子就是有種的男人,你想以一個市民的身份跟我對話求我伸冤,那我就以一個市委書記的身份跟你對話,看看你是否真有冤情。”
這就是李援朝,精鋼意志,鐵石心腸!再多的責難也壓不垮他靈魂的脊樑。你做不做我兒子,都是我兒子。你想做市民,我就來做市委書記。
李虎丘把張曼麗對他說的話跟李援朝重複一遍。李援朝的眉頭頓時結成一個疙瘩。兒子的話讓他感到憂心。從最初的驚喜狀態回過神來以後,李援朝開始迫切的想知道兒子這些年的經歷。他是怎麼長大的,他是否接受過教育?他抓住武警戰士的功夫是跟什麼人學的?他說的這個有冤情的女人跟他是什麼關係?他還不大,跟這女的會是情人關係嗎?觀李虎丘講話的做派,很有老李家爺們的風範。李援朝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兒子。只這一會兒的功夫,他開始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這個女人跟你是什麼關係?”李援朝嘴裡說着自己作爲市委書記跟李虎丘對話,問的這個問題卻只有父親纔會在這個場合這麼問。
李虎丘不耐道:“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要替她伸冤!”
儘管已經猜到是這麼回事,李援朝仍禁不住眉頭微皺,問道:“你說的事情是今天發生的?”李虎丘說是。李援朝心中一動,暗自琢磨,這小子是怎麼見到那個女人的。這樣的事情明顯不符合正常的司法程序。李援朝忽然對李虎丘現在的身份來了興趣。“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你怎麼找到我的?”
李虎丘表情淡漠,口氣冷硬:“四肢俱全,溫飽不愁,這個答案你還滿意?你打聽這個做什麼?想關心我的成長問題?”又回答李援朝第二個問題:“至於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很簡單,你的名氣很大,不僅在哈城,在高家村高爺爺他們對你依然記憶猶新。”
李援朝聽出他話中帶刺,略顯尷尬摸摸鼻子,說道:“你說的事情我會過問,但不會徇私,不管事實如何,她殺了人是不爭的事實,受些懲罰總是難免的,這點你要有心裡準備。”
李虎丘怒道:“難道她就該不做反抗被強姦了纔對?警察掏槍未必全是辦案,百姓奪槍就不能因爲自衛?”
李援朝針鋒相對:“這件事就算你說的全是事實,我也不會如你心願過多幹預這件事的進程,公安局長強姦案,你知道在這座城市裡把警察的形象樹起來有多難嗎?你小小年紀哪學來的這麼偏激片面的觀點?”李援朝很快注意到自己有些過於激動,口氣太重了,他口氣緩和些繼續說道:“虎丘,你要相信黨相信國家,法律會給那個女人一個公平的審判,我會關注這件事,但我不會爲了你干涉司法公正。”這句話半真半假,他其實已經決定干涉這件事,並且會針對公安內部做些調整。但政治人物講話從來都是如此,任何時候都不會明晃晃亮堂堂的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卻沒想過李虎丘這江湖裡長大的少年,能否聽的明白他這外交辭令似的政治對白。
李虎丘怒色漸消,取而代之是一片平靜。語氣平靜的壓抑,說道:“你不問我他們拿走她身上的衣服幹什麼,你也不問我他們刑訊逼供算怎麼回事,你更沒問我爲何他們不帶她去驗傷,你沒瞧得起她,你根本不想幫我救她,不僅是爲了你那個大局觀和所謂的司法公正,你還覺得這個女人最好消失在我的生活裡纔好,你是不是還打算把我弄回家給你做乖兒子去?”
李援朝居然不否認,點頭道:“你應該多讀些書的。”
李虎丘冷笑道:“你太小瞧我,也太高看你自己,不妨實話對你說,十天前我還是全國通緝的華夏賊王,是因爲我將功補過才被公安部取消通緝的,在這座城市裡,我想辦的事情未必非得通過你,至於給你當兒子,你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李援朝吃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儘管他的身高已經跟自己相若,這張臉也因爲過早經歷風霜略顯早熟,但那眼角眉梢的朝氣蓬勃,青澀未脫的聲音,無不在宣示着青春的氣息。這就是我李援朝的兒子,這樣的一個年輕男孩居然已經是公安部通緝的華夏賊王?一個無法無天地下世界裡的巨人?李援朝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怒不可遏的揚起巴掌,揮舞在途中卻被李虎丘一把抓住。“打我?你憑什麼?”
李援朝覺得手快被抓斷了,但他眉頭不皺一下,怒視着李虎丘,吼道:“我憑什麼?你除了是我兒子之外,你還是你爺爺的孫子,咱們老李家世代讀書,種田,做官,經商,五行八作都幹過,就是沒出過一個賊!我沒資格教訓你,我替祖宗教訓你行不行?你功夫了得是吧,把我胳膊捏斷吧,看看我這個做老子的會不會皺一下眉頭!”
李虎丘猛鬆手,將李援朝推到一邊,說道:“我天生就是個賊骨頭,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江湖,道不同不相爲謀,你不肯幫忙就算了,記得回頭通知你手下那些辦這件案子的警察,出門小心些,把家人最好都送走,否則我不保證家破人亡的意外,這是你們挑戰我的規則在先,張曼麗如果有事,就是蒼天無眼,所謂的法律公正就是一句狗屁,我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這句話!到時候我看你憑什麼抓我?”說罷摔門而去。
“我憑我是你老子!”李虎丘摔門前李援朝大吼道。
李援朝坐在椅子裡沉思半晌,終於拿起電話打給哈城政法委書記羅向民:“向民同志嗎?我是李援朝,你現在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點事情找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