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不過花開花謝數十回的光景。桃樹下的花瓣兒嫣紅似血,散發着淡淡芬芳,樹下之人卻不知明年是否還有機會再見這花紅柳綠,細嗅這春之香韻。
小區的白石路上,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夥人逐漸出現在王秉建的視線裡,爲首的白髮老者,雖然多年不見,他卻一眼便認出,來人正是燕復農,落後燕復農半步的是周青雲,緊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幾名精悍的年輕男子。
非驚才豔豔之資不足以成爲大奸之輩,這樣的人給人的觀感常常不差,他們總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姿態,就算是面對生平大敵之時,他們也絕不會似普通人一般,齜目欲裂,咬牙切齒,哭吼憤嚎。王秉建好整以暇,一派從容不迫,老遠便抱拳笑道:“師兄,一別十餘年,師兄你一向可好?你想念我這師弟,只需派人送個信兒就好,天涯海角我都會到的,何必搞出這麼大陣仗,讓這麼多年輕人受你我之累。”說罷,似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樹下的李虎丘。
匆匆走來的白髮老者確是燕復農。他快步走到燕宅門前,周青雲和幾名青年緊隨其後。李虎丘看着眼前身形雖未見一點佝僂之意,頭上卻已是銀霜賽雪的老者,都說女肖父相,只見他眉目之間依稀跟母親有幾分相似,心中更加斷定他便是燕復農。他不由想起燕雨前說過的那些關於這位老人的事,在李虎丘看來,母親對這老人是有怨氣的,她的怨無可厚非,但這並不說明他完全錯了。他所執着的信念間接造成燕雨前早年的不幸,那樣的選擇也許有錯,但這錯只有燕雨前姐妹和苦等他數十年的外婆有資格責難,其他人都該對他們這樣的人心存敬意!燕復農代表了一羣人,一羣執着忠誠的人。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一趟,我還知道你在港島經營這麼多年,暗地裡藏着的勢力不小,我更知道假如我真的佈置下你對抗不了的天羅地網,你是絕不會上鉤的,所以我沒有安排太多人監視這裡,現在你回來了,我這捕魚的人反而成了上鉤的魚,人生如比之捕魚,你我佈下的這張大網也該到了收網之時,只是不知道最終你我誰是捕魚人?”燕復農臉上古井不波,言語之間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並無半點失算之後氣急敗壞之意。聽他的口氣,似乎這樣的局面早在他預料之中。
“一別這麼多年,師兄還是這麼風趣,你知道你我之間最大的區別嗎?”他不等燕復農回答,自問自答道:“我這人身上最大弱點是貪,我貪,所以我能白手起家有了今天的身家,所以我纔會甘冒奇險出現在你面前,貪是我的弱點,這個弱點很不好,但幸好你也有弱點,你身上最大弱點卻是不貪,你不貪美色,所以香草最終離開你,你們有情人終於不成眷屬,我得不到,你也沒得到;你不貪財,所以福德堂儘管曾得到國安照拂,規模卻仍遠較嘉信齋小,如果不是因爲你生了一個好女兒,你我之間的差距會更大;你不貪權,所以你到現在還只是個處級調查員,你能調動的力量始終不能奈我何,我承認,你我之間,你永遠是捕魚者,但你用的是魚塘裡的小網,而我卻是大白鯊,你我之間,永遠沒有魚死而只有網破。”
燕復農忽然笑了,先是微微冷笑,隨即輕聲嘲笑,最後竟哈哈大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只笑的王秉建臉上的自信從容變成一臉愕然乃至微露慌意,才說道:“你可知巴陵珠早已不在我手上?你可知當年香草心中喜歡的人其實是你?你從小便嫉妒我,總覺得我得到的比你多,香草常跟我說話,你便覺得她喜歡我多過喜歡你,因此,你更加嫉恨我,可是不管你有多恨我,你也不應該出賣把你養大教你一身本事的那個人!你大約覺得自己是最了不起的人,老天對你太不公,你總認爲自己比我聰明,所以你瞧不起我,但今天,我要告訴你,你錯了,你錯誤的估計巴陵珠在我這裡,你錯誤的認爲當年香草愛的人是我,你錯誤的以爲我比你愚蠢,我告訴你,這裡是華夏共和國,你這個民族的罪人來了就別想離開,不管你身邊站的人是誰!”
燕復農越說越快,越說越激動,最後幾句話已是喊出來的,最後一個字出口時,只見他猛的一舉手,燕宅四周幾處秘密監視點中忽然傳來幾聲槍響,只片刻的功夫,槍聲止歇。片刻鐘後,有急促腳步聲入耳,只見小區的路徑盡頭處,高佬鬼拎着手槍,扶着受傷的手臂正往這邊跑來,身邊前後十幾名槍手跟着他一起,漸漸近了時,只聽高佬鬼大聲叫道:“先生快走,那些監視點周圍全是公安,咱們上當了。”李虎丘注意到,跟他一起的幾名槍手當中,上次埋伏自己的那幾人都在其中,那個他覺得應該挺強的中年男人也在其中,緊隨着高佬鬼左右。
王秉建神色大變,回身看張永寶,後者微微點頭道:“看來那幾處監視點周圍的普通住戶並不普通,你的人可能看走眼了,不過倒也無妨。”王秉建一愣,張永寶衝他微微點頭,輕聲道:“放心,一切有我。”
張永寶輕飄飄的六個字入耳,王秉建臉色忽然平靜,轉頭面對燕復農,忽然也笑了,伸出大拇指,笑道:“好師兄,果然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漲本事了,但你剛纔說的話我卻半點也不信,我不信巴陵珠不在你手裡,我不信香草當年愛的人是我,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倒要問問你巴陵珠在哪裡?十六年前金川將巴陵珠賣給福德堂這件事雖然隱秘,但我卻通過秘密渠道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休想用大言欺我!”
燕復農冷笑一聲,說道:“你既然自稱是最瞭解我的人,當年我拿到巴陵珠,以我的秉性,那珠子現在應該在何處,你還想不到嗎?”
高佬鬼帶着手下槍手站到王秉建身後,後者用餘光掃了他一眼。壓下對手下的疑惑,轉回頭面向燕復農,昂起頭微微點了兩下,似在對自己說又似在對燕復農講:“你將巴陵珠交公了,那東西現在也許就在金陵博物館或者在臨安故宮?哈哈,我以己度人,以爲那麼貴重的東西又是你個人出資購得,怎麼可能會交公?卻沒想到你竟然做的這麼絕!”
周青雲站出來,說道:“老燕,跟他磨蹭什麼,把人帶回去,有多少話在審訊室裡說個痛快不是更好?”周青雲話音未落,四周沙沙的腳步聲跟着入耳,王秉建等人環顧四周,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公安特警已將他們幾乎包圍。他內心或許已經驚濤駭浪,但面上卻微露一絲慌亂,環顧左右,忽然笑問高佬鬼:“你號稱南洋第一快槍,這樣的情況你有把握殺出去嗎?”
高佬鬼的槍一向又快又準,他手下的佬鬼幫人雖然不多,但卻各個是精英,多數槍手都是在世界各地流浪過的僱傭兵出身,不僅槍法準,而且各個都是滿手血腥的亡命徒,這些人一旦破釜沉舟拼起命來,所造成的傷亡一定會很大。
王秉建將目光投向周青雲,忽然問道:“你爲了抓王秉建,準備犧牲多少人的命呢?差點忘了,我手裡還有一個人質,他可是你尊敬的燕老師的親外孫??????”
“你沒有人質,高佬鬼更沒有機會跟我們火併,今天這裡不會有人死,只有你會被抓走,你我之間四十年的恩怨,今天一切都會結束。”燕復農出言打斷王秉建的話,繼而,顏色一整,一指高佬鬼,肅聲道:“既然你不肯放下槍,我只好逼你放下槍,把他的槍下了!”他的話音剛落,只見高佬鬼身邊的中年人夫妻忽然同時出手,一左一右架住高佬鬼的手臂,中年男子出手如電,迅速將高佬鬼手中的槍奪了過去。其他圍上來的特警紛紛舉起槍,衝佬鬼幫的人高喊繳槍不殺!本還打算做困獸之鬥的佬鬼幫衆見高佬鬼突然被俘,都吃了一驚,他們更想不到加盟佬鬼幫數年,一向最了得的二把頭鍾大俊居然是公安的臥底,只瞬間的功夫,這些人的腦子已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弄糊塗了,聽到特警斷喝便不自覺的舉起了雙手。
王秉建從頭到尾目睹了佬鬼幫內部這場突變,他居然並不見如何慌亂,一邊拍手一邊稱讚道:“好師兄,你果然好手段,早知道佬鬼幫是我暗中栽培的勢力,幾年前便派了臥底進去,想來那幾個監視點也是他們夫妻去調查的,事到如今,看來我只有舉手投降這一條路可走了,但我卻要告訴師兄你,別得意太早,我還沒死,你也未必能贏!”說罷,竟高舉雙手徑直走向燕復農,只是走到一半時,忽然回頭看向張永寶,後者爲不可查的點點頭,意思是放心去,一切有我!
從始至終李虎丘都是一個看客,但這會兒他卻知道不能再看下去了。表面上燕復農已技高一籌大佔上風,但實際上他並不清楚圓滿大宗師是什麼樣的怪物,即便是現在這樣的局面,張永寶想走,誰也攔不住。而他一走,勢必後患無窮!
燕復農從兜裡拿出手銬時,張永寶動了,一動便是虎嘯山林石破天驚!只見他腳下猛然發力,這小小區域內大地竟爲之一顫,而他雄壯的身軀也因這一跺之威產生的反作用力,如離弦之箭般衝到李虎丘近前。一出手便是猛虎撲食必出全力!李虎丘來不及細思他爲何突然向自己發難,他一直全神戒備着張永寶的動作,在他想來,張永寶如果要抓人質的話,最有可能的目標便是燕復農,卻沒想到這廝居然挑了最難抓的到的人動手。李虎丘自知不能硬接,他畢竟已是絕頂宗師的境界,他的勢一樣能洞察到張永寶的動作,危急關頭,他不慌不忙,閃身錯步,避其鋒芒,隨即手中飛刀一閃,當作匕首直刺張永寶眉心。毫秒之間,二人便糾纏到了一起。
周青雲見此情形,趕忙高呼一聲不要開槍。只見桃樹下二人打的驚天動天,拳腳掄動帶起的風捲出漫天繽紛,頃刻間,落了下風的李虎丘便不得不試圖逃出張永寶拳意的攻擊範圍,二人一追一逃緊緊糾纏在一起,眨眼間便跑出了衆人的視線。
燕復農見此情形,饒是他經多識廣,也忍不住大驚失色,一邊憤怒的將神色從容的王秉建銬起來,一邊對周青雲說道:“快請公安廳的同志幫忙在全市設點攔截他們!”心中不禁想到:這就是武道宗師嗎?那孩子竟然把功夫練到了這般境界,這其中得吃了多少苦?一念及此,便想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不禁更加自責。又想到此刻大約已被解救出來的燕雨前,心中愧疚之情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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