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寫,許多內容居然串接不上了,就好像跟分手前已經咒罵對方全家死光光的情侶複合一樣,無論怎麼努力也找不回之前的感覺。
陽光帶走了飛機,李虎丘眯着眼看向天空,神思卻早已隨蕭落雁飛到了雲天外。彷彿眼前景觀忽然一變,已換成了遠東塞北的林海雪原。只見天地蒼茫,在茫茫雪原中,蕭落雁一身素白羽絨,腳上卻蹬着雙俏皮的粉紅雪地鞋,臉兒被寒風吹的紅通通的,棉帽子鬢角處有幾縷秀髮露出,被汗水沁溼後散發着熱氣。她站在陽光下,雪地裡,忽然一笑,百花盛開,雪原化作綠洲,溫暖了那個季節,也溫暖了李虎丘的心。我一定會去把你找回來的!李虎丘在心底默默對自己說。
張永寶這個人用李虎丘的話說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他這輩子活的糊里糊塗,卻又精彩紛呈。他當過野人,拿手好戲是生吃活蛇,跟少林和尚學藝,給太宗做過保鏢,跟紅色大小姐陳霓虹玩一夜情,與天下第一大宗師董兆豐爭了半輩子名。
這位爺糊塗卻絕不愚魯,在追殺李虎丘這件事上,他做出了最正確的權衡,不殺李虎丘,張家罵他白眼狼,讓他無法繼續在燕京立足。假如當日他殺了李虎丘,那後果豈是他一介武夫能承擔的?匹夫一怒,呲牙咧嘴,瞠目執刀,血濺五步。似李厚生這等殺伐決斷又手握重權,一言便可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大人物一怒將會怎樣?別人不知道,久在首長身邊的張永寶豈能不清楚。所以他選擇了放過瞅着還順眼的李虎丘。
“什麼?你想讓我替你殺了李虎丘?”
羊城,白雲山青樹嶺上,張永寶霍然回身,微閉的雙眸忽然睜開,放出兩道神光照定張永剛,沉聲問道。“你忘了我告訴你的事情了?”
如果他們不是親兄弟,如果不是張永剛知道眼前這如魔如神的男人絕不會傷害他,只憑圓滿大宗師瞬間釋放的氣勢便足以將他嚇得驚慌失措口不能言。饒是如此,他也被嚇得下意識退了一步,喏喏道:“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路?連大哥你都對他這麼忌憚?”
張永寶眼睛一睜又闔,長吁一口氣,答非所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傻老大的嗎?”
張永剛聞聽又是一驚,忙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你還記得呢,那時候我年少無知,現在才明白,真到了關鍵時刻,只有親兄弟纔是最可靠的,這件事我已經在我的東家那裡誇下海口,大哥要是不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要失業了,大哥你是半仙之體,這輩子已不打算生兒育女,咱們老張家可就指望我那三個兒子傳宗接代了,我如果失業了,那三個孩子可怎麼辦?都在上學呢,還有咱爹,八十多歲的人了,身子骨越來越差,每個月的湯藥費就得上萬塊,你也知道港島那邊消費那麼高,家裡頭全指着我呢??????”
張永剛滔滔不絕說了很多,張永寶卻似睡着了一般,站在那裡如泥塑金剛,巍然不動。
半晌,張永剛呱噪聲越來越小,終於閉口不言了,張永寶如古井般的面容忽然泛起微瀾,綻出一絲微笑,“你說那小子的功夫已經出神入化,可以近距離躲避子彈,還能發出比子彈威力更大的飛刀?”
張永剛愣了瞬間便恍然大悟,忙點頭稱是,正打算添油加醋再形容一番李虎丘是如何了得的,卻見張永寶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腹稿。他伸出三根手指,道:“三天,我讓這小子消失三天,其他事你們老闆自己解決。”
張永寶答應出山時,李虎丘正坐在飛機上,甬城在望,下一刻就要跟母親相會了。親情重聚的情懷略沖淡了李虎丘送別蕭落雁的離愁。
飛機上有一家三口就坐在他身邊不遠處,那是一對中年夫婦和他們大約十八九歲的兒子。空中小姐送來的食物,中年夫婦忙起身接過來,一件件擺到兒子面前,那位保養的很好的中年母親更是親手把一個橙子切成四瓣兒,一瓣兒一瓣兒的拔掉皮,餵給兒子吃。這少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狀態雖然不足取,但他們一家三口這般其樂融融的情形卻讓李虎丘豔羨不已。他不覺又想到了遠在燕京的李援朝。
一旁坐着的妮娜似乎看出來被她視作唯一可信任的大哥哥有心事,不禁用蹩腳的漢語問道:“你在想什麼?是媽媽嗎?”李虎丘點點頭,歪頭反問她:“你呢?你想不想你媽媽?”妮娜露出失落之意,搖搖頭道:“我沒有媽媽,只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我親爸爸的爸爸。”李虎丘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道:“誰都有媽媽,以前我也曾以爲自己沒爹沒孃,是天生地養的孤兒,那時候我無法理解他們生了我又爲何拋棄我,現在我卻已能夠理解他們,沒有萬不得已的理由,沒有哪個父母會輕易拋棄自己的孩子,所以,妮娜不要怨恨他們了,我看得出,你爸爸其實是關心你的。”妮娜睜着一雙藍瑩瑩的大眼睛,聽的很認真,但她的中文水平有限,並沒有挺明白李虎丘講什麼,只是覺得李虎丘說這句話時的樣子很好看,似乎是氣質裡少了些老成的味道,多了些屬於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情感波動。
李虎丘的目光引起了那一家三口的注意,那位中年女人衝他微微一笑,“小夥子,你在港島做什麼呢?”不等李虎丘回答,又說道:“這是我兒子,看樣子,你們兩個差不多大,他在港島大學讀一年級,你也在那邊上學嗎?”言語之間,驕傲之色溢於言表。李虎丘微笑答道:“不是,我已經工作了,這次是出差路過那裡。”女人點點頭,又問道:“家是甬城的?”
“嗯,我母親在甬城定居。”李虎丘禮貌的回答道。女人聞聽,微微一怔,大約是因爲李虎丘只說母親在甬城定居,她露出善意的微笑,沒再說什麼。轉而對自己的兒子說道:“看看人家,跟你一樣大的年紀,已經獨立工作,自己照顧自己了,你一個人在外面讀書,媽媽不在你身邊,你也要早點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呀,不要下次我和你爸爸再去看你時,先給你洗一大堆衣服。”口氣雖然是在教訓兒子,但表情裡依舊透着自豪之意。
這個情形並不鮮見,很多華夏家長動不動就說:“我家這個兔崽子,笨得要死!”他自己怎麼罵都可以,可你這個當局外人要是贊成一句:“對的,你那個小孩是不大聰明哦。”搞不好人家全家都要跟你翻臉。對於李虎丘而言,這樣的情形卻絕不多見,他成長的世界裡,溫情太少,義氣,血汗,仇恨,快意恩仇纔是江湖的主旋律。
李虎丘靜靜的看着他們,這就是家庭的樂趣嗎?我的母親會不會也這樣看着我?她也會以我爲驕傲嗎?恐怕不會。想到這,李虎丘不免有點低落,他輕輕捅了坐在前排的燕明前一下,悄聲問道:“小姨,我媽她是不是不太喜歡我的工作?”燕明前聞聽,微微一愣,反問道:“你說的是哪個工作?”隨即恍然大悟道:“那當然嘍,我那位老姐堪稱是道德潔癖者,她的寶貝兒子怎麼可能是個不學無術的江湖中人?開什麼玩笑!這句話是她親口說過的,呵呵。”
李虎丘聞聽,心下不禁更加忐忑。他是叱吒風雲的華夏賊王,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他不僅賊技天下無雙,還在古玩鑑定方面堪稱大行家,江湖需要賊王,這個世界需要英雄,但作爲母親,她只需要一個平平安安幸福快樂的兒子。李虎丘手不自覺的攥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這麼緊張,就算是上次去見李援朝,也遠不如這次這般着緊。
飛機緩緩降落,李虎丘一行三人走出接機大廳,接機的人羣正迎候在那裡。李虎丘輕而易舉的就從一雙雙期盼的眼眸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期盼。那淡雅,嫺靜的美麗女人,臉上含着溫暖的微笑,眼含熱淚和期盼正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