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記憶(一)

十月份的天氣正是這個城市最好的氣候, 悶熱的夏天已經過去,厚重的衣服還不急着穿上身,簡單的襯衫和外套就可以走在戶外, 眼睛裡到處都是綠意和鮮花, 能聞到桂花的甜香, 秋高氣爽正是這樣的好時候。孟昭歐拄了柺杖到公園裡和潤兒放風箏, 他已經可以不坐輪椅了, 左臂擎了柺杖可以支持地站起來,醫生說左腿的確比右腿短了一些,但比預計的要好, 約不到一公分,恢復後並不需要拐杖支撐, 慢慢走基本上不容易看出來。

唯一沒有好的跡象的是大腦裡的淤血, 到現在似乎只散去了一點點, 醫生說這是漫長的過程。孟昭歐倒不在乎,反正現在公司的事情基本已經清楚了, 曾經有人趁他躺在醫院的時候對東正下手,簡直太小看他的經理人隊伍了,在很早以前孟昭歐就知道家族式企業的發展必須摒棄家族式統治,放手培養了一批職業經理人,換句話說, 孟昭歐完全可以放手東正的發展, 像唐秉沉一樣的骨幹依然是其他對手不可小覷的。宿敵已除, 心患既平, 暫時東正步入穩健發展的正軌。在別人看來他依舊是那個面容冷峻, 行事果敢,作風硬朗的東正第二代。

孟昭歐看着潤兒扯了線在不遠處跑來跑去, 他也要出國了,像他年輕的時候一樣,甚至比他當年年紀還小。

盧淑儷在孟昭歐身邊蹭了半年不見有任何可能,看着孟昭歐越來越健康的身體想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後和好的機會,想起連瀛當初甩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她做不到祝福孟昭歐,尤其是祝福孟昭歐身邊的女人,所以在沒有任何希望的時候盧淑儷決定出國。盧淑偉一家已經在山窮水盡的時候去了加拿大,孟昭歐放了他一馬,沒有追究車禍的事情,但是生意方面卻一點情面沒講,全部拿下。

放風箏是潤兒提出來的,說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想來放風箏,孟昭歐也是不捨的,抽了時間出來。

他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走了。

連瀛走了是後來聽說的,有一天半夜孟昭惠突然打來電話急吼吼地告訴他連瀛走了,離開這座城市了,他問去哪兒了,孟昭惠說不知道,只是在三月份的時候收了連瀛一封電郵,只說是要離開這裡了,沒說其他的,剛打了連瀛的手機也是關機狀態。孟昭歐看旁邊的鬧鐘顯示了已經是4月28日,連瀛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早上起來讓人查了,得到的消息是連瀛已經辭職快兩個月了,誰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似乎有意和所有的人切斷聯繫。來人還說銀行裡有傳連瀛是因爲當了第三者壞了自己的前程,萬般無奈下走的。孟昭歐料不到人言如此可畏可鄙,想到連瀛年紀輕輕卻承受了這樣的冤屈與流言,胸口有一種鈍疼在蔓延,孟昭歐努力忽視這種感覺。孟昭惠讓他好好找找連瀛,孟昭歐發了一會兒呆,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孟昭惠也徹底待在英國不回來了,她也有兩個女兒需要照顧,自己也是四十歲的人了。

盧淑儷也走了,帶着潤兒。他不可能給她想要的東西,如果能給,當初就不會離婚,畢竟他還是希望潤兒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裡。潤兒沒辦法,盧淑儷也還算是個好母親,跟着她也還好吧。

看看時間不早,孟昭歐站起身來,撐了柺杖慢慢向前踱去。

右側方几個孩子正在扔排球玩,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突然發了狠拿了排球追了另一個男孩扔出去。孟昭歐看着排球向自己飛過來的時候已經沒辦法躲了,或者說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根本躲不開,只來得及扔了手杖,人已經隨着排球的趨勢倒了下去。孟昭歐只覺得大腦嗡嗡作響,看旁邊圍了好多人,潤兒拿了風箏正恐懼地瞪着他,手下的人也揪了肇事的男孩,孟昭歐使勁晃晃頭,聽到潤兒在遙遠的地方叫爸爸,孟昭歐笑了笑,覺得自己像紙糊的一樣,說沒事兒,讓人放了那個嚇得戰戰兢兢的男孩,撐了身體起來,坐到車裡,先送了潤兒回盧淑儷那裡。

汽車再次發動的時候,孟昭歐說了句聯繫劉醫生去醫院就靠在後背上,頭疼欲裂,已經忍無可忍。

核磁共振、腦CT做完之後,醫生說沒有發現什麼其他情況,可能是排球砸過來砸到了上次車禍的創口,引發舊傷,休息一下,稍後觀察就可以了。至於其他會怎麼樣現在都不好說。

回到公寓孟昭歐疲累地躺到牀上,因爲頭疼睡不着,想找止痛藥,牀頭櫃的抽屜了翻出一盒芬必得,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自己有這樣的小資必備品,打開盒蓋掉出來一張小紙條,伸手拿起來看上面寫了“敬告小貓,遠離止痛藥,珍惜健康”下面簽了孟昭歐題四個字,背面似乎還有字,翻過來看是一行神氣的小字“你當然不疼,說得輕鬆”落款是單一個連字,尾巴上還坐了只俏皮的貓。

孟昭歐的眼睛漸漸溼潤,他第一次惱恨自己失去了曾經的記憶,那一個孟昭歐擁有了如此美好的情感,小小紙條,寥寥數語,卻流淌了生活的情趣和愛情的甜蜜。過去似乎是個影子,飄過他的腦海,如此快,讓他抓不住。

孟昭歐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回藥盒,仍然放回抽屜像是怕驚擾一個甜蜜的夢,用水服了藥躺到牀上。

這個屋子裡有很多他陌生的東西,包括一些女性用品,衣服什麼的,甚至是一盒子首飾,很多標籤都沒有摘掉。書櫃裡有幾個格子裡放了一些畫作,簡單的鋼筆畫,還有自己的一幅素描,一幅漫畫圖,如果說他自己的東西在最初的陌生感之後很快就有了得心應手的熟悉,那麼那些畫作應該不是他的,那不是他熟悉的畫法。

前不久他去了西郊的別墅,其實他自己是不記得的,秘書接到開發商的電話說有一個老客戶答謝宴會,他是被邀請之列的貴賓,其實說白了,就是開發商爲新開發的樓盤造勢。孟昭歐掩飾了自己對此事的無知,最後在大劉的帶領下去了別墅。

因有固定的小時工打掃房間裡並看不出來很久沒人住了。孟昭歐像是尋找記憶一般從樓下走到樓上,又從樓上慢慢踱到樓下。這裡的留下來的氣息更濃,甚至有一個大衣櫥全是女性的衣服,從顏色和樣式的系列看應該只屬於一個人,孟昭歐扶着衣櫥的門想看來以前的自己並不是個濫交的人。走到陽光充足的主臥,牀邊搭了件女士睡衣,真絲的質地,上面繪了水墨的蘭花,就那麼嫺靜地躺在腳蹬上,彷彿等了人回來再穿。轉到書房,桌子上有他近期已經熟悉的建築書籍和財經雜誌,另一頭卻躺了兩本陌生的心理學的書,一本《榮格自傳》正看到263頁。

下樓到客廳裡,桌上散放了幾步時尚雜誌,看時間都是一年多前的,旁邊的廚房因爲夕陽照進來,顯得溫情舒心。餐桌上擺了小小的一個放書的架子,裡面有一冊精美的筆記本,翻開來是手繪的圖案,小篆寫了“連瀛的私房菜”,第一頁是“綠肥紅瘦”,仔細看了是番茄炒西蘭花,第二頁是“相思成災”,居然是肉絲炒豆角絲,第三頁是“捲上珠簾”,內容是竹蓀湯,倒也形象。孟昭歐饒有興趣地往後翻,菜名和內容居然都很匹配。合上菜譜,孟昭歐覺得一陣眩暈,過去如潮水般撲過來,卻又被擋在了某層堤外,撞擊得他生疼。

做在沙發裡,他能理解孟昭惠和他講得是事實,或者事實遠不止這些,外人只看到孟昭歐和連瀛在一起,他們永遠看不到他們在一處的細節那麼美好,在城郊的一隅,孟昭歐和連瀛營造自己的天堂,連瀛,這個他已經忘記的名字此刻讓他感受到極大的震撼,這樣可愛的的人他遇到了也不會放手,過去的他們一定非常非常相愛,想起連瀛看他時候充滿感情的眼眸,可是爲什麼要分手。

手機突然想起,是大劉打的,有點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屋裡如此長時間。孟昭歐拄了手杖走出屋門,暫時揮別失去的記憶。

大劉正開車,突然聽到孟昭歐問你怎麼看連瀛,大劉愣一下,這怎麼好說,連小姐那是總裁心尖上的肉,豈是他隨便評價的,悄悄從後視鏡看一眼總裁正看了車窗外惘自出神。自從車禍後他總覺得總裁有點怪,而且又恢復了以前的冷漠,唉,連小姐幹嘛非要和總裁分手呢。

大劉一邊開車一邊字斟句酌,“啊……連小姐,很好啊,人比較善良,也很漂亮,待人也和氣……總裁,我覺得連小姐肯定有不能說的原因和您分開,我這個過來人看她對您還是很有感情的。”大劉實在沒法子評價,最後索性大膽多說了幾句,看孟昭歐沒有說什麼,又說,“您就說這別墅,原來您也知道里面是什麼樣子,後來連小姐搭我的車去買了好些東西,重新把裡面裝飾了,費了個把月時間,現在看着多像個家。那時候我陪您等連小姐,也陪過連小姐等您,唉,怎麼就分了呢。”說到最後盡是自言自語了。

孟昭歐有種衝動想抓住大劉的衣領讓他告訴他所知的過去,可他不能,只能在大劉簡短的感慨裡猜測過去。

止痛藥的藥效逐漸發作,最後孟昭歐在對過去的追思中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此後,頭疼像是生了根總會隔幾日疼一次,當疼痛來襲的時候,孟昭歐便什麼也不能做,靜靜地閉了眼忍個十幾秒,然後深呼吸等待再一輪的疼痛,幾分鐘之後恢復如常。孟昭歐和醫生聯繫了,醫生只說是愈後神經性頭痛,要他一個月到醫院做一次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