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輕提馬繮,“黑豹”輕快地躍上臺階,直接衝入了郡守官邸。奇怪的是偌大的庭院大門洞開,空無一人,守衛的府兵早已逃的不知蹤影。關羽驅馬直入府衙大堂,看到了歪倒在地,嘴角一道烏黑血漬,呈“大”字型橫屍於地的郡守大人。圍着屍體繞行一週,關羽輕嘆一聲,吩咐留下兩個兵卒把守,便不再停留,率領大隊人馬迅速奔赴仍然喊殺聲不斷地西門方向。
在兩面夾擊之下,西門守軍很快瓦解。死傷、潰散八千餘人,其餘近兩千人做了俘虜。怒氣未消的阮武命令手下將俘虜全部捆起來,二十人一組挨個斬首。
關羽勸道:“三哥,殺降不吉。還是全部交由大哥他們處理吧。”
阮武憤憤道:“六弟莫要婦人之仁,你忘了驃騎營是怎麼屠殺我們手下弟兄的?!”
看到有人出言相勸,府兵俘虜中一名降卒跪爬幾步,磕頭如搗蒜的對阮武哭求道:“好漢饒命啊!我們當兵無非爲了混口飯吃,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家中尚有一位八十歲老母無人奉養。我不能死啊!”
阮武恨道:“未破城之前放下武器倒可饒爾等一條狗命,現在太晚了!”
那名降卒淚流滿面,“咚咚咚”直將額頭磕出血來,求饒道:“好漢,我等背後有將官刀劍相逼,若當時繳械,當時就得死呀!”降卒中不少人隨聲附和,每個人的眼神中都抱着最後一絲期望。
阮武懶得再聽降卒囉嗦,擺了擺手,手下將那名哭喊求饒的降卒拖了下去,手起刀落,鮮血四濺。
關羽還欲出言再勸,崔大奎扯了扯他的盔甲,衝他使個眼色,輕輕搖了搖頭。
關羽不忍心再看下去,撥轉馬頭,率部下默然離去。身後仍不斷傳來降卒絕望的乞求、嚎哭聲。
歷詩晴蜷縮在石縫當中,雙臂緊緊抱着雙肩,渾身顫抖不止。裙裾已溼了大半,深秋的冷風不止帶走了她身上的暖意,也拂落了她心頭的最後一絲溫熱。她的雙脣已變的蒼白,毫無血色,黑暗中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還不時傳來匆匆而雜亂的腳步聲。忽然她鼻頭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只聽外面一個粗糲的聲音喊道:“何人躲在那裡?滾出來!再不出來我放箭了!”
歷詩晴輕咬下脣,微閉雙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將身旁地上的剪刀緊緊抓在手裡,毅然決然地爬出了石縫。
關羽走進後院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一窪僅可沒膝的淺池中心,一位身着藕荷色長裙的少女雙脣慘白,溼了大半的裙裾隱隱透出曼妙的身姿,如剛剛出水的一蔓青荷。十幾個五大三粗的部下手持長矛利刃環繞左右,少女手持一把剪刀壓在自己的咽喉處,那裡粉白一片中已隱隱透出血絲。從少女堅定地眸光中判斷,只要這些人再上前一步,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刺下去。
關羽忽然眼前一陣恍惚,小剪刀、慘白的雙脣,眼角的淚滴---笑起來應該還有一對小虎牙吧?他深埋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好像忽然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眼眶中莫名的溼潤起來。他連忙平復了一下自己紛亂的情緒,沉聲對部下喝道:“全都退下!”。
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關羽和歷詩晴遙遙相望,四周一片難堪的沉寂。關羽微微一笑,說道:“在下紅巾軍上將軍關羽,姑娘不必驚慌,我們不會傷害你。”
歷詩晴一動不動,也不作答,只有眼珠上下滾動打量着面前這位年輕的匪賊,眸中充滿了絕望與警惕。
關羽再次尷尬地笑笑說:“姑娘,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玩水的季節早過了,水裡涼,你還是出來吧。”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關羽撓了撓後腦勺,心說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忽然他靈機一動,衝歷詩晴背後大喊了一聲:“你要幹什麼?下去!”
歷詩晴本能的扭頭張望,趁着這空擋,關羽腳尖點地,猛一用力,似一隻飛燕掠過水麪,眨眼已到歷詩晴身前,右手彈指一點她肩胛骨下方穴道,歷詩晴身子一軟,便倒在了關羽懷中昏了過去。
抱着這柔若無骨,微微發涼的嬌軀,關羽心頭忽然隱隱作痛。幾步跨出水池,低頭望着懷中少女那微蹙的娥眉,他心裡暗暗道:無論你是誰,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你,絕不讓你受任何人的傷害!
在池邊愣了片刻,關將軍忽然發起愁來:平州城剛剛攻破,城中一片混亂。如果是普通人家倒也罷了,這種高門大院是紅巾軍首先攻擊的重點目標。身爲上將軍,他總不能懷抱一個姑娘滿大街轉悠吧?按說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會有個貼身丫鬟吧---想到這裡,他喚來了親兵,命他們去那一堆丫鬟、婆子中找出誰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帶過來。
不一會兒,裴珠腳步匆匆的隨着親兵走了過來,看到小姐藏身處被發現了,而且看樣子是暈過去了的小姐還被一個匪賊恬不知恥地抱在懷裡,登時目瞪口呆,看向關羽的眼神便十分異樣。如果說眼神能殺人,關將軍估計這一刻已經死了一百多回了。
關羽感受到裴珠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無須解釋也沒法解釋。只是淡淡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裴珠極不情願地微施一禮,答道:“回軍爺,民女裴珠。是我家小姐的貼身丫鬟。”
關羽點點頭道:“你家小姐還是交由你來照管,你二人暫時都住在她原來的繡樓上,門前我會派人把守,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吃穿用度方面但有需求,只管告知衛兵。如果出了任何差錯,拿你是問!”
裴珠大喜過望,這次是出於真心地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響頭道:“謝謝軍爺!”
青州府衙,原先的府衙大堂已煥然一新,被改造成了黑旗軍的議事大廳。黑旗軍起事之初,打的是“除奸黨,清君側,救萬民”的旗號,首領楊明義自封“忠國公”,對外宣稱當朝皇帝的四舅母的二姨媽他三叔外孫女的表妹是其生母,簡單點說就是他本人是皇親國戚。黑旗軍勢如破竹地連克八大州府,攻佔青州府後,仿照舊朝慣例,開始分封文臣武將,設六部。
“恭喜國公爺,剛收到捷報:我黑旗軍副統領聶芸娘率其所部十萬雄師攻克慶州府,目下我軍已佔領九個州府,我黑旗軍橫掃天下立馬可待!”“兵部尚書”王元朗出班奏道。
“恭喜國公爺,賀喜國公爺!”左右兩班文武紛紛跪倒叩首。
“諸位請起。”楊明義心花怒放地擡起了雙手,原本蠟黃的面頰上泛起了幾朵紅暈。心內暗暗得意道:聶芸娘這個小娘們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打起仗來比男人還生猛!當年力排衆議收留她,這筆買賣真是賺大發了!
“老臣還有本要奏。”一位鬚髮皆白,弓腰駝背瘦如干柴的老者出班施禮,聲音洪亮地說道:“老夫昨日夜觀天象,九星連珠,日月一線,此乃大吉大利之祥兆。回去翻閱古籍,得知國公爺鴻運當頭,實乃真命天子。老夫懇請國公爺,順應天命,開國立朝,一統天下,解救蒼生於倒懸!國號可定爲大周。”
此言一出,楊明義一愣,衆將羣臣一片譁然。
即刻有人出班反對道:“國公爺,我等起事可是打的除奸黨,清君側,救萬民的旗號。如今還未殺到大都,奸黨未除,君側未清,況且我軍立足未穩,冒然宣佈開國立朝恐怕會招來各方勢力羣起而攻,也會失了民心呀!”
很快,下面分成了針鋒相對的兩派,互相高聲辯論、指責謾罵、互吐口水,就差擼胳膊挽袖子互相廝打了。
楊明義緊皺雙眉思慮良久,原本蠟黃的臉更加黃了,這才咳了幾聲止住下面的喧鬧。沉聲說道:“不錯,我黑旗軍自起事以來,一直堅持除奸黨,清君側,救萬民爲宗旨。目前雖然攻佔了九個州府,但立足未穩,更不能失去民心!此時奢談開國立朝對大局不利,此事先暫且擱置,容後再議!”。
見衆人喏喏連聲,不再有異議,楊明義滿意地點點頭。接着說道:“還有其他要事奏報嗎?沒有今天就先散了吧。”衆人叩頭施禮,紛紛散去。
楊明義穩坐不動,待衆人都退出之後,他忍不住思緒翻涌,感慨萬千。人生真是奇妙,誰能料想他當年一個販私鹽的如今已擁兵數十萬,傲視天下羣雄?他忍不住思考:也許確實應該給自己的未來設定一些能達到的小目標,比如再攻下幾個州府,做個開國皇帝?
終於拿下了平州城,劉謙和石天弓都長長鬆了一口氣。當晚的平州府衙大堂,火把熊熊,歡聲笑語。劉謙親自與諸位將領把酒言歡,慶功封賞。席間,細心的石軍師發現關羽悶悶不樂,似有心事,便舉杯笑道:“六弟,聽聞你智破城門,將我軍損失降到最低,當屬大功一件,卻爲何看上去悶悶不樂呢?”。
聞聽此言,正在大吃大嚼,舉杯暢飲的衆將皆停杯投箸,目光齊刷刷的向關羽看來。
關羽離席施禮道:“衆位哥哥,小弟不要功勞,不貪封賞,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卻是羞於出口。”
劉謙拍案豪爽道:“六弟但有所求,大哥一定答應!六弟一向是爽快之人,今日爲何如此扭捏,倒學起那婦人來了?”
關羽臉色微紅,再次施禮道:“不怕幾位哥哥笑話,小弟我---小弟我想娶一房妻室。”
聞聽此言,翟龍彪將剛剛灌入嘴裡的一大口酒,一滴不剩地噴到了身旁一位將領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