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多處掛彩的嚴老將軍帶領着同樣疲憊不堪的親兵衛隊終於抵達了沼澤邊。低頭看去,原本油汪汪墨綠色的污水因爲大隊人馬的通過,已被攪成了粘稠的黑灰色,對岸的草地上留下了一大片污泥和馬蹄印,已經不見了隊伍的蹤跡。
嚴老將軍左手按壓着腹部一處傷口不斷滲出的血水,一邊忍着疼痛咬牙低語道:“加快速度,過了這片沼澤就安全了。”
這一隊人馬歪歪斜斜地趟過那片泥潭,行至一半,嚴老將軍胯下的坐騎忽然一個趔趄,站住不動了。
旁邊的一名護衛不由得大驚失色,翻身下馬跳入散發着惡臭味的污水中低頭查看,甚至探手下去摸索了一番。片刻之後他無奈地擡首道:“將軍,你換我的坐騎吧?馬蹄被下面的雜草纏死了,何況他也勞累過度,恐怕一時半會無法抽身。”
嚴老將軍艱難地低頭道:“用刀隔斷雜草,若我騎了你的坐騎,你又當如何是好?”。
那名護衛拔出腰刀,摸索着拼命斬除纏住馬蹄的雜草,自己覺得差不多了,又用刀背在嚴老將軍坐騎的臀部使勁拍打了一下。那匹戰馬吃痛之下“稀溜溜”暴叫了兩聲,吃力地伸長了脖頸向前挪動,卻好似越陷越深,依然寸步難行。
嚴老將軍急切之下用手中長槍的槍桿奮力擊打戰馬後臀,卻也收效甚微。
轟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眨眼就衝至近前。大楚的官兵眼見敵軍主帥被困在泥潭中,頓時雙眼發亮,準備一擁而上。衝在前面的關羽大槍一橫,阻擋衆人道:“且慢,給我放箭!”。
烏壓壓綿密的箭矢沖天而起,發出尖利的嘯叫聲向着敵方撲去。
那名蹲在地上的護衛還沒能直起身來,便身中數箭,一頭栽倒在污水中。其他的護衛大叫着撥轉馬頭,揮舞着手中兵刃不要命地朝這廂衝來,可惜沒奔出多遠,便連人帶馬一頭栽倒,砸起了一排濁浪。
嚴老將軍後背插滿了箭矢,搖晃着身子拼命扭回頭來,吃力地揮舞手中金槍,撥打着狂風暴雨般襲來的利箭。片刻之後,他徹底放棄了掙扎,“吭哧”一聲,將手中的金槍深深地插入到污泥中,撐住了要栽落下馬的沉重身體。
關羽揮了揮手,命令手下兵卒們停止放箭。此時,嚴老將軍身旁的護衛們已死傷殆盡,將那片沼澤染成了鮮豔的紅色。
關羽擡頭眼神複雜地望着嚴老將軍搖搖欲墜的偉岸身影,輕嘆了一口氣,在馬上拱手抱拳道:“老前輩,恕在下無理,多有冒犯。您若不死,這天下戰端難止,黎民百姓不得太平安寧!此時若勸你歸降,便是對您的侮辱,不如……您刎頸自盡吧!”。
嚴老將軍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地艱難回望了一眼,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蒼天無眼,天亡我大齊也!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言罷,右手仍緊握着那杆插入泥中的金槍,支撐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左手拔出佩劍,仰頭望天,頜下厚重的銀鬚微微顫抖着落淚道:“聖上,老臣有負重託,縱使九泉之下也愧對先帝,無顏面見聖君!唉……”。
隨着一道激越的血線飛濺長空,背後插滿箭矢的嚴老將軍沉重的身體緩緩栽落馬下,跌入早已被鮮血染紅的污水中。他頜下原本厚重的銀鬚也被染成了絳紅色,像一捧水草一般在水中無力地一起一伏。
一陣狂風掠過樹梢,好似千軍萬馬在同時發出不甘的怒吼與哀鳴。狂風過後,一切重歸沉寂。
嚴老將軍也算精忠報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過他至死都沒有想起:當年剿滅太平天國時,恨的他牙根發癢的獨眼龍高金寶自己被炸成粉末前發出的惡毒詛咒。
“……我以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的名義詛咒你:馬陷泥潭,萬箭攢心而死!……”。
高金寶這個獨眼龍神棍,一生欺世盜名,嘴裡少有實言。可以說是信誓旦旦,睜着眼說鬼話,沒想到臨死前的這句詛咒卻一語成箴。
率領得勝之師回到大本營的關將軍臉上並沒有勝利的喜悅之情,相反,他的內心倒是有一種失落感。望着橫臥在牀榻之上,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的倪飛燕,他的心頭不由得隱隱作痛,雙眉緊鎖。
幾位隨軍郎中圍着飛燕姑娘幫她處理完傷口之後,都被喚到了主帥的帳中。關羽面沉似水地環視了他們一眼,輕聲問道:“以你們幾位的經驗來判斷,倪都統的傷勢可有大礙?”。
幾位郎中你瞅瞅我,我瞧瞧你,都不願率先開口。最終一位年紀稍長的郎中上前兩步施禮道:“關將軍,實不相瞞,雖有甲衣阻擋,但那一支冷箭正中倪都統的小腹。將軍自然知曉,那個地方是人體最柔軟之處,我等雖已將箭矢取出,又敷了草藥止血包紮,怕只怕傷了元氣,同時內傷發作。至於有無性命之憂,此時我等也不好斷言,只能看都統大人命中的造化了。”
關羽一臉不悅地猛拍桌案,劍眉倒豎。正待發作,思索片刻又輕輕嘆了口氣,揮手道:“這也怨不得你們!爾等都辛苦了,暫且退下吧。本帥嚴令,倪都統身旁時刻須有郎中待命,隨時向我彙報。你們回去也都好好想一想,看能否在現有的條件下尋得更好的辦法醫治,確保倪都統能轉危爲安!”。
衆人退下之後,關羽一臉惆悵地呆立了片刻,他在想:此時若能穿越回去,捉兩個高明的大夫同時備好各種消炎藥再回來,那該有多好!
身材高大,一臉濃密鬍鬚的高明雙手抱拳,跪倒在馬茂勳腳下。衝着馬大帥躬身施禮道:“屬下慚愧,實在拗不過茹霜姑娘,再加上心繫大帥及我軍營中弟兄們之安危,所以才斗膽由平州城趕來。未能遵從大帥之命,懇請大帥嚴加責罰,在下甘願領受。”
馬茂勳使勁搖了搖頭,重重嘆了口氣起身說道:“你起來吧,霜兒的性子我瞭解……難爲你了。她能平安無事便是你最大的功勞!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我聯軍浴血奮戰,大齊軍隊已土崩瓦解,煙消雲散了。……只是這代價過於慘重,我那翁宜春老弟不幸陣亡,真真痛煞我心!。”
馬茹霜粉面微紅,焦急的眼神脫口問道:“那我師傅呢?”。說完之後,自己也覺出此問有些不合時宜,連忙閉上嘴巴,輕咬下脣害羞地微微低下頭去。
馬茂勳不滿地擡頭瞪了她一眼,又輕輕嘆了口氣,停頓了片刻接着說道:“本帥也是剛剛收到消息:定北王的人馬追剿潰逃之敵,陣斬了賊軍主帥,大勝而歸,他本人安然無恙。此一戰算是徹底消除了我聯軍的後顧之憂,接下來我等儘可縱馬攻城略地,踏碎大齊王朝了……”。
從父親口中得知那個小氣鬼師傅安然無恙,茹霜姑娘心中一塊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她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至於馬大帥後面說了些什麼,她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此時她的一顆心早已飛出了營帳,飛去了小氣鬼師傅所在的大營。
“嚶嚀”一聲,倪飛燕緩緩張開雙眼,終於醒轉了過來。
她望着面前兩隻眼珠微微泛紅的關羽,不由得愣住了。禁不住輕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會是一夜沒閤眼吧?”。
關羽疲憊的面容上浮現出微笑,伸出巨大的魔爪抓起她的一隻小手開口說道:“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我一直在這裡望着你,盼你醒來。同時腦海中也浮想聯翩:倘若有一天我也久臥病榻之上,昏迷不醒,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那個人便是對我用情至深之人,我今生一定要好好待她!”。
倪飛燕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霞,內心涌起幾絲甜蜜溫暖、幾分憐惜與嬌羞,還有一抹辛酸。
她輕輕捏了捏關羽緊握着她玉手的溫熱手掌,眼睛盯着關羽手中的物件問道:“你手中拿的是何物?”。
關羽低頭看了一眼,說道:“哦,太監送來我家皇兄下的聖旨。一來誇讚我軍英勇機智,剿滅殘敵立下大功一件,將士們皆論功行賞;二來麼……皇兄着意派了御醫參與對你的救治,待你傷愈之後要我倆奉旨完婚,不得延誤。”
彷彿耳邊“轟”的一聲巨響,倪飛燕感覺自己被一個橘黃色的幸福大火球擊中了胸膛,一時好似喘不過氣來。臉上的潮紅如湖心掉落了一枚石子,逐漸盪漾開來。
她微眯起雙眼低聲問道:“你家皇兄竟然降了聖旨?!那你豈不是要勉爲其難?”。
關羽憨憨地咧嘴笑了:“這話問的,你是在故意試探我吧?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一百個願意啦。倘若你今日好了,我倆今夜就洞房,你可滿意?”。一邊說着,一邊伸出一隻大手,輕輕地在飛燕姑娘發燙的面頰上颳了一下。
倪飛燕喜憂參半,羞澀難當,雙眼竟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她甚至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這纔敢確認自己並非身處夢中。
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腹部猛然一陣劇痛傳來,疼的她大汗淋漓。她不由得皺起了娥眉。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可是,那位馬大帥的千金該當如何?”。
關羽定定地望着他,壞壞一笑言道:“無妨,大不了兩個都娶進門唄,我又不嫌多!你別胡思亂想了,趕快養好傷要緊。”
倪飛燕輕輕閉上了雙脣,心中莫名地五味雜陳。
關羽見她忽閃着雙眸,若有所思的樣子,連忙俯下身去,張開大嘴,輕輕咬住了她那兩片薄薄的蒼白嘴脣。
倪飛燕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她連忙微微閉上了雙眼。
“吧嗒”一聲,帳簾挑動,關羽趕忙直起腰來,不滿地回身望去,卻見風塵僕僕的馬茹霜受了驚嚇般地呆呆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