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將軍常年征戰,果然筋骨強健,異於常人。這要是換做旁人,如此高齡,傷筋動骨,這傷口恐怕是難以癒合了!再換一次藥就差不多了。”隨軍郎中塗完了藥膏,一邊小心翼翼地爲嚴老將軍包紮,一邊低聲在他耳旁說道。
嚴老將軍微微點了點頭,正待回答,忽見帳簾一挑,一名校尉匆匆而入,急急跪倒在地施禮道:“稟嚴老將軍,俞大帥剛剛率領一哨人馬衝出營寨了。”
嚴老將軍聞言猛地站起,喝問道:“爾等爲何不攔着他?我軍已堅守月餘,賊寇屢攻不下。現在外面早被賊寇圍的水泄不通,此時反擊,無異於以卵擊石啊!”。
那名校尉額頭淌汗,擡頭看了一眼老將軍,連忙再次低頭施禮道:“俞大帥一意孤行,幾位將軍也攔他不住。臨行前他讓將士們轉告老將軍:說他心中有愧:愧對聖上,愧對老將軍。我軍雖堅守月餘,但傷亡慘重,且再無援兵。此時若不反擊,我軍只能坐以待斃了!俞大帥臨行前再三交待,倘若他能吸引賊軍主力,請嚴老將軍帶領剩餘的弟兄們即刻突圍。”
嚴老將軍擡手捋着頜下厚重的銀鬚,輕嘆一聲,雙眉微微顫抖,沉默不語。
他心中暗歎:看來這位俞大帥也深知我軍自被圍困以來,糧草斷絕,如今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只有放手一搏了!
沉吟片刻,他挺直了腰板高喝道:“擂鼓聚將,擡槍備馬,爾等隨我一同殺出去!”。
兩軍陣前,此時的俞乘風俞大帥雙目圓睜,高舉長刀衝在隊伍的最前面。
一名賊將策馬舉槍迎面衝來,俞乘風雙手舉刀,先磕開了對手刺過來的長槍,咬牙反手一刀,“咔嚓”一聲,將賊將一劈兩半。
對手滾燙粘稠、略帶腥味的血液噴了他一臉,他隨手抹了一把,仍大吼着向前殺去。
俞大帥自己也覺得:也許此時就是他一生中最勇猛、最意氣風發的時刻。
同時抱定了決心:如果這最後一搏能殺開一條血路,擊潰賊軍,反敗爲勝更好!若不能如願,也要拼死攪的敵方大亂,爲嚴老將軍率軍突圍創造機會。
反正若不能戰死沙場,回京之後,既無顏面對聖上不說,謊報戰功,欺君之罪,聖上怪罪下來,自己恐怕也難逃一死。
與其窩窩囊囊地命喪斷頭臺,那還不如在沙場上像一個英雄一般死的轟轟烈烈!
其實俞大帥這次選擇的攻擊方向是事先經過認真權衡,仔細斟酌過的。
他一直記得嚴老將軍說道:幾次三番想造成馬家軍與大楚人馬的嫌隙,充分利用他們之間可能存在的矛盾。
他這次押上了身家性命,賭馬家軍即使潰敗,大楚人馬也會袖手旁觀,這樣護國軍就還有機會反敗爲勝。
起初馬家軍的防守陣營確實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們沒有料到:被圍困多日,苟延殘喘的大齊護國軍會突然亮出鋒利的獠牙,衝上來反咬一口。
但很快,在統兵將領的統一協調、指揮下,西北漢子骨子裡特有的不妥協、不服輸的倔強性格發揮了作用,幾路人馬開始漸漸穩住陣腳,並全力實施反撲。
最先主動迎上來的是“嘯天虎”翁宜春率領的人馬。
翁宜春眼睜睜看着自己屬下的一員將領被手舉長刀的敵將一劈兩半,頓時怒火中燒,雙眼通紅,哇哇暴叫着舞動手中大槍直衝過來。
一個急於復仇,一個已然豁出了性命,刀槍相撞,俞乘風和翁宜春甫一交手,雙方便都使出了全力。
此時坐鎮中軍的馬茂勳聽聞己軍防線遭受敵軍攻擊,只驚訝了片刻,便回身叮囑恰巧在身邊的毛獻義道:“毛將軍,你即刻統領屬下人馬出發,上前助宜春老弟一臂之力。切記,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決不允許一個護國軍的兵卒突破我軍防線溜走,我馬家軍丟不起那個人!”。
毛獻義咧開大嘴微微一笑,即刻抱拳施禮道:“大帥放心,有我毛大蟲一口氣在,一隻蒼蠅也休想從我們眼皮子底下飛過去!”。言罷急匆匆地轉身而去。
俞乘風率領的人馬本就數量有限,原打算利用賊軍不防,一鼓作氣洞穿敵陣。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發現隊伍前進的步伐越來越步履維艱。
毛獻義率領的隊伍及時殺到,令他們更加寸步難行,陷入混戰當中。
最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遠處大楚的人馬並未按預想的那樣按兵不動,只見旌旗飄舞,人喊馬嘶,竟然是也圍了過來。
俞乘風雖然內心焦躁,但只能咬牙集中所有精力,專心對付面前這個使槍的壯漢。
數十個回合過後,俞乘風信心大增,此刻他已無暇顧忌身邊越來越多倒下的己方將士,心中只有一個執念:殺了賊將,要他的命!
報仇心切的翁宜春此時也發動了猛攻,一門心思尋找對手的破綻,渴望一招制敵,從而就疏忽了自身的防守。
目不轉睛死盯對手的俞乘風忽然冷笑了一聲,賣了個破綻。翁宜春果然上當,雙眼一亮,使出全力猛刺一槍。“噗”的一聲,槍尖穿透了堅硬的鎧甲,刺中了俞乘風的左臂。從鎧甲的縫隙處可見細密的血水流淌而出。
翁宜春還沒來得及高興,忽覺腦後一陣陰風襲來,暗叫不好,此時抽槍回防肯定是來不及了,他只好拼命地彎腰低頭,想躲過這極爲兇險的一招。
“咔嚓”一聲,翁宜春還是稍稍晚了一步,銀光閃處,他的頭盔和半拉腦袋一起飛了出去,屍身晃了幾晃,栽落下馬。
“啊,翁賢弟,痛煞我也!”不遠處的毛獻義親眼目睹翁宜春栽落下馬,不由得發出一聲大叫。瘋了似地催馬上前,舉刀向俞乘風劈來。
手臂上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抵消了刀劈賊將的愉悅,俞乘風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傷勢,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悲哀地發現自己率領的人馬陷於重重包圍之中,死傷慘重。別說反敗爲勝了,能不能突出重圍都成了問題。
當他再次擡起頭來,震驚地發現自己好似誤入狼羣的一隻綿羊。四周都是血紅的雙眼,鋒利的獠牙。無論是地面上的步卒還是對方的騎手,都發了瘋似的哇哇狂叫着把他當做靶子,各舉手中刀槍向他猛砍猛刺。
他先是後背中了一刀,側身毫不猶豫地將那位偷襲他的賊將拍倒在地,剛轉回身來,一直長矛已經刺穿了他的小腹,忍住劇痛,他又奮力舉刀將對方一劈兩半。此時,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撲面而來。
俞乘風收緊小腹,猛向後仰,耳中還是清楚地聽到了自己胸前傳來的骨肉撕裂的脆響。
俞乘風沒有栽下馬去,因爲他的坐騎先於他轟然倒地。
俞乘風俞大帥趁着最後的意識清醒,雙眼仰望着頭頂的藍天發出了最後的呼喊:“聖上,臣爲國盡忠了!”。毛獻義手中的大刀又迅疾地落了下來,鮮血飛濺,已經倒在地上的俞乘風再也沒能發出一絲的聲響。
失去了主帥的護國軍將士仍在不遺餘力地拼死搏殺,各自爲戰,但正如汪洋大海中泛起的一朵朵浪花,最終還是被無盡的海水無情吞噬,歸於一片死寂。
“少夫人,我們是要趕回平州府還是直接去前線尋找關將軍?”一名身材魁梧,一身黑衣的壯漢扭頭問道。
從邊塞小城一路狂奔進入了大楚境內,一行人不由得同時放慢了馬速。
被衆星捧月一般圍在中心的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同樣一身黑衣,風塵僕僕。
聽到護衛的問話,她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擡手輕輕摘去了遮面的黑紗。
陳靈兒雙眉緊蹙,一言不發地騎在馬上。此時她的心中隱藏着一個驚人的秘密,令她倍感心情複雜而沉重。
要不要把這個秘密告訴那個最親最親的壞人呢?一旦告訴他,以他的脾氣秉性,又會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引得地動山搖?
“先不用急於去找他,前線戰事正緊,別讓他分心。平州府也別回了,那裡不安全!”。陳靈兒面色凝重,聲音清脆地答道。
沉吟了片刻,她再次開口道:“還是回我們原先隱身的住所,容我再想想。”
護衛中爲首的頭目勒住了戰馬,低頭抱拳道:“關將軍吩咐過屬下,少夫人去哪裡,我們形影不離。雖然知道少夫人武藝高強,但我們的職責是以生命保護您的安全!”。
陳靈兒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算作回答。
在一個岔路口,一行人再次打馬揚鞭,留下一溜煙塵,消失在一片鬱鬱蔥蔥的密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