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艘小舟停靠在巨大的畫舫船舷一側,一隊高舉火把,手握明晃晃刀槍的官差大呼小叫着登上了畫舫。
畫舫之上,那位衣着華麗的婆婆揮了揮手,從容地對如煙和綠蘿姑娘言道:“你們都上樓去,這裡交給老身來應付,不要害怕驚慌。”
如煙與綠蘿姑娘互相對視了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提起裙襬穩步邁上了樓梯。
“賊人何在?休得放跑了賊人!”一名臉頰消瘦,揮舞着鋼刀的官差惡狠狠地嚷嚷着。
婆婆淡定地迎了上去,斥道:“錢五,老孃平日裡沒少孝敬你們這幫猴崽子,又是刀又是槍的這是要做什麼?誠心想嚇壞我們家姑娘嗎?!”。
那個被喚作錢五的小頭目嘴角抽搐了兩下,尷尬地回頭瞪眼對手下吆喝道:“都他媽愣着做什麼?四處去搜啊!”。
轉回頭來,他上前一步低聲對那位婆婆說道:“老嬸能否借一步說話?”。
婆婆鼻中冷哼了一聲,隨着他去了一邊。
站在暗影裡,那位錢頭目急急低聲說道:“老嬸莫怪,這次與我們衙門無關。我也不是領頭的,之所以第一個登船就是想提早知會你一聲,讓您老先有個心理準備。”
說着,他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眼,確定別的船上的人還沒有出現,這纔回頭繼續說道:“這次是上面的安排,您老準備好破財免災吧!一會兒還要帶你和如煙姑娘回去審問,也許就是走個過場,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轟隆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又一隊官兵高舉着火把也衝上了畫舫。
爲首一位盔甲在身的將領目光冷峻地四處張望,一手扶着懸於腰間的寶劍之上。
錢五一見來人,立馬給那位婆婆使了個眼色,將手中的鋼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惡聲惡氣地吼道:“快說,你們把賊人藏到哪裡去了?”。
那位婆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着說道:“官爺明鑑,老身冤枉啊。我們這裡天天人來人往,都是名門公子,儒雅學士,我哪裡識得什麼賊人?”。
那位留着三縷黑鬚,目光冷峻的將領向這邊掃了一眼,未與理睬。他輕輕一揮手,一幫如狼似虎的官兵舉着刀槍,呼啦啦衝上樓去。
不大一會兒功夫,如煙與綠蘿姑娘雙雙被押了下來,身後的一位兵卒拎着一個大包裹。
如煙的目光還算鎮定,綠蘿已是全身瑟瑟發抖,眼看着是被嚇的不輕。
“稟報都尉大人,這是小的們從樓上搜剿出來的贓物。”那位拎着包裹的兵卒將那個巨大的包裹扔在身穿盔甲的頭目腳下。包裹散開來,露出裡面的一堆金銀玉器。
跪在地上的那位婆婆大聲嚷嚷道:“那哪裡是什麼贓物,都是姑娘們辛苦唱曲,客人們打賞的財物。”
目光冷峻的將領衝面前的兵卒使了個眼色,那名兵卒轉身走到那位婆婆身邊,掄圓了巴掌扇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口中罵道:“大人在此,哪裡有你這個賤婦說話的份兒!再不閉嘴,一刀剁了你扔進河裡餵魚!”。
那位婆婆的半邊臉瞬間便腫了起來,她連忙擡手捂臉,低下頭去。
“住手!”如煙姑娘挺起胸膛,毫不畏怯地上前一步說道:“大人,婆婆說的沒錯!你們登上船來不問青紅皁白就隨意劫掠,動手打人。可知這是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王法了不成?”。
那位留着三縷黑鬚的將領盯着如煙看了幾眼,冷笑道:“王法?爾等在天子腳下暗通匪賊,公然操持這皮肉生意,擾亂治安,禍亂民風,竟然有臉與我提王法?好啊,贓物全部充公,將這個小賤人與那個老賊婆給我綁了押回去嚴加審問,讓她見識見識什麼是大齊的王法!”。
幾位膀大腰圓的兵卒手拿繩索撲向瞭如煙姑娘,如煙抖動肩頭,一臉厭惡地厲聲喝道:“閃開!別拿你們的髒手碰我,我自己會走!”。
滿面淚痕,牙齒打顫,渾身發抖的綠蘿姑娘望着被官差們押走的如煙和婆婆的背影無助地輕喚道:“如煙姐姐,婆婆”。沒有人回答她,迴應她的只有煙柳河上冰冷嗚咽的風聲。
黎明前的暗夜,京城大都的街道上空蕩蕩的,刑部大牢陰森的刑訊室中,卻是火把通明。接上峰的指令,這裡正在對被抓回來的如煙姑娘和那位婆婆進行連夜突審。
“嘩啦”一聲,一盆刺骨的冰水澆在昏迷過去的老嫗臉上。那位鼻青臉腫,嘴歪眼斜的婆婆艱難地睜開了雙眼,她吃力地望了一眼遠遠端坐桌案之後,負責審訊她的官老爺,啞着喉嚨哭道:“官爺,可憐可憐我也一大把年紀了,真受不了折騰了。您到底想讓我招認什麼啊?”。
那位面目不清的官老爺冷笑道:“自然是讓你供出你們如何勾結匪盜了!”。
婆婆急的搖頭跺腳道:“官爺,我都說了幾百遍了,我們畫舫每天迎來送往,都是些世家子弟,儒雅書生,哪來的什麼盜匪?”。
那位官員沉吟片刻,說道:“本官念你年邁,這樣吧:你只要供認那位如煙姑娘暗通盜匪,其餘你一概不知,本官即刻放了你。如何?”。
那位婆婆瞪大了眼睛,半天沒有吱聲。
半晌之後,她重重嘆了一口氣道:“老身雖說市井人家,出身低微。但我好歹也算有些良心,數年來如煙姑娘就是我的搖錢樹,我對她可謂知根知底。我老了,她還年輕,若爲了保全自己的老命,昧心屈從了歹人害她性命,我後半輩子於心難安啊!”。
那位官員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道:“大膽刁民!滿口胡言,給臉不要臉,來人吶,大刑伺候!”。
隨着粗壯的木槓“咯吱咯吱”的轉動,緊接着是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那位婆婆慘嚎了一聲,口吐白沫,緩緩閉上了雙眼。她終於沒能再見到清晨冉冉升起的朝陽。
在相隔不遠的另一間陰森的刑訊室中,如煙姑娘渾身顫抖地匍匐在地。她原本潔白的裙裾沾滿了暗黑色的污跡,頭髮蓬亂,滿臉的汗水,連頭髮都濡溼了大半。她的雙手十指被緊緊夾在徑圓五分,各長七寸的幾根圓木當中,再貫之以繩,這便是著名的“拶指”之刑。
曾經光滑柔嫩撫弄琴絃的手指此刻血跡斑斑。
她吃力地擡起蒼白憔悴的臉龐顫聲說道:“大人,民女冤枉。從未結識過所謂流賊盜匪,更不知他的去向。”
高高在上的審案官員鼻中冷哼道:“你休要嘴硬!如果今後還想繼續彈琴就速速從實招來,免受無謂的皮肉之苦!”。
見如煙姑娘緊咬着已變的發白的嘴脣緩緩低下頭去,那名官員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立於兩旁的獄吏同時扯緊了繩索,十指連心,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如煙姑娘身不由己地猛烈抽搐了兩下,便昏死了過去。
皇宮內院之中,小順子正小心謹慎地跪在地上,服侍着李弘基更換準備早朝的皇袍。
大齊皇帝李弘基胸中的怒氣此刻已經消散了很多,他輕聲問道:“那邊可有已將賊人擒獲的消息傳來。”
小順子連忙停下手中動作,俯身叩頭道:“回稟聖上,奴才剛收到消息,沒有抓到那賊人,只是將如煙姑娘與那位老太婆帶回了刑部大牢,連夜嚴加審問。”
李弘基仰頭想了想,淡淡說道:“一幫廢物,那麼多人竟然抓不住一個小毛賊?如煙姑娘既然已經被抓進大牢了,也好,殺殺她身上的傲氣。只是你要親自前往知會他們一聲,對如煙姑娘切切不可濫用刑罰,關在大牢裡餓她幾天就足矣。”
小順子撅起屁股,連連叩頭道:“奴才明白了”。
李弘基一抖袍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跪爬在地上的小順子連忙在他身後挺直了腰板,用陽氣不足的聲音衝門外喊道:“聖上起駕,出宮早朝。”
天光大亮之後,“竄天猴”侯三才告別了溫柔鄉,起身匆匆穿上了衣服、鞋襪,趕回了自己居住的客棧。他急於去驗證自己的想法。
前腳趕回客棧的關羽脫去了白色的長衫,躺在牀榻之上動起了腦筋。算來算去,能同時調動巡城兵馬司和刑部官差的人物在京城裡也屈指可數。很快,他的心中便有了計較。
當時上岸之後,關羽並沒有急於離去,而是遠遠地看着那羣手執火把的兵卒氣勢洶洶地登上了如煙姑娘的畫舫,就連如煙姑娘與那位老婆婆最後被押上了小船,他也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的內心涌起一絲絲愧疚之情:畢竟如煙姑娘與那位老婆婆是受了他的連累纔會含冤入獄。今日夜間去刑部大牢砸監反獄?想到這裡,他又輕輕地搖了搖頭:這裡是大齊的京城大都,不是紅巾軍佔領的潮州府,負責看守的獄吏們恐怕早有防範,說不定此刻正摩拳擦掌等着我現身。我就這麼去了不等於自投羅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