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異路天階(一)

江昊在倒閉的獸脊上,遙望夢州城烈火熊熊,就算他有餘力再擊倒這兩頭怪獸,也無法打倒遍佈全城的猛獸。莫非夢州城,真的要就此淪落爲鬼域人間麼?

只要能撐到天亮,幽冥谷的怪獸們應該會自動撤退,可是月方到天中,夜色還深沉,如何捱得到光明到來?

江昊揚頭望月,意外發現失去了月亮的影子。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天空中連一朵雲都沒有,月光應該十分明媚纔對,可是竟絲毫不見月影了。天空並沒有因此黑暗,反倒更加明亮。因爲天空中有個星星特別明亮,跟楚月兒玉頸上佩戴的星星依稀相仿。

星星越來越清晰,江昊可以看得清楚五個角的樣子,不但他看到了,整個城市的怪獸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怪獸忘了嘶吼和齧咬追逐人,人也忘記了逃命和戰鬥。大家都呆呆仰望着天空。

星星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在視線裡的大小超過了原來人們對月亮的印象,江昊忽然發覺天色亮了起來,他用力咬咬嘴脣,絕對不是錯覺。半個天空開始泛白,開始是沿星星附近的一線,後來擴散到整個天空,跟太陽升起的時候很相似。

最後是驟然間的天空大亮,星星被耀眼的光芒遮沒,無法看到,可是整個天空亮如白晝!

怪獸們忽然齊聲發出慘叫,站得離江昊最近的怪獸拼命用爪子遮住眼睛,彷彿在拒絕如此之亮的光線來臨,結果當然遮擋不住。有的怪獸拼命找開始的地洞,找不到的就硬生生往土裡鑽,有的甚至發了瘋似的往牆上鑽,希望能找個躲避的地方,撞得頭破血流仍然不肯善罷甘休。包括最大的那兩頭怪物都痛苦地在地上扭曲着,半點脾氣都發不出來,也不再有震天動地的怒吼。

江昊剛在疑惑這些怪獸爲何如此懼怕光亮,一頭怪獸身上忽然冒出絲絲縷縷白煙來,就好像被誰給點着了,毛皮間發出燒灼的味道,焦臭不堪!

轉眼整個城市都被白煙點燃了,無數怪獸打着滾痛苦**,高高低低的野獸吼叫一陣接一陣,燒得快的,片刻就剩一團焦炭。最大的兩頭野獸最痛苦,還想做垂死掙扎,一頭拼命想去踩踏周圍街巷,江昊劈天神斧飛旋,硬生生將一顆巨大的頭顱斬下!頭顱飛上半空的同時,化作一團巨大的火焰,滿城人都能看到這個大煙花。

午夜時分一個意外白晝的到來,讓所有的怪物都成了灰燼!

江昊知道幽冥谷的猛獸最懼怕光亮,但究竟是誰能夠改變整個天空,讓黑夜變爲白晝,如果是楚戀衣,那麼這個可能面對的人物,帶給他的只有更大的壓力。

這一戰無需他作更多努力,已經大獲全勝。江昊看着發亮的天空慢慢又黯淡下去,中天的明月重現身形,記掛着汝瑤,對小石頭說道;“不管誰打贏的這仗,我們要先回去看汝瑤姐姐。”

小石頭蹦跳着說:“知道了,今天不過癮,下次你要讓我看更大的煙花,比這個怪獸腦袋要大的!”

江昊笑道:“早知道你要求這個,我就把屁股帶尾巴砍飛到半空了。”

小石頭也滿懷輕鬆,順原路跑回司徒府。汝瑤和阿蠻住的院落靜得只能聽到桂樹的聲音,廂房裡亮着燈,江昊從小石頭身上跳下,推開房門,見楚月兒跪在房中,滿身是血地呆呆不動!

江昊心裡一顫,第一個念頭是看汝瑤,汝瑤躺在旁邊地上不動,看起來倒是毫髮無損。再細看楚月兒,發現她也沒有受傷的跡象,小跳在旁邊舔着她的手,惶恐不安地叫着。楚月兒的懷裡抱着阿蠻,血都是從阿蠻身上留下,沾染了楚月兒一身而已。

阿蠻的臉上,五六條讓人看起來心驚肉跳的長長傷口,血流不止。江昊急道:“楞着幹什麼,還不替她止血!”

楚月兒如夢方醒,趕緊把阿蠻平放,從懷裡拿出只玉瓶,打開塞子把裡面的藥粉灑到阿蠻傷口處。虛雲閣一門的藥粉應驗如神,血迅速不再流了,阿蠻剛纔痛得昏了過去,現在終於悠悠轉醒。

楚月兒攥着阿蠻的手,痛徹心腑,帶着哭音說道:“阿蠻,是誰傷的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阿蠻眼中露出非常恐懼的神色,一個字也不說,無論楚月兒怎麼追問,她始終是沉默。

江昊搶過去抱起汝瑤,汝瑤的呼吸均勻,看不出怎樣,倒像在熟睡中。江昊低聲呼喚汝瑤的名字,汝瑤半天才悠悠轉醒,茫然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江昊說道:“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汝瑤說道:“發生什麼?我剛纔覺得有點倦了,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奇怪,天怎麼這麼黑,什麼都看不到,大哥,爲什麼我們不點燈。”

江昊心中猛然生出不祥的預感,把手掌在汝瑤眼睛近前移動,說道:“是很黑啊,你有看到什麼沒?”

汝瑤本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現在看起來十分空洞,說道:“沒啊,怪了,爲什麼會這麼黑呢?”

沒有什麼比這個給江昊打擊更沉重的了,她的眼睛盲了!

江昊心痛欲裂,強自壓抑住自己說道:“鬼天氣太反常了,都是這幫怪物鬧的。”

汝瑤自己卻先帶着哭腔說道:“大哥,我們都別互相欺騙了,我的眼睛看不到東西了,對麼?”

江昊說道:“沒有,是天太暗了。”

兩行清淚順汝瑤臉頰滑落,汝瑤幽幽說道:“其實我都知道的,我從來到南荒開始,經常覺得眼前恍惚,你和小宮主失蹤以後尤其厲害,直到剛纔,我昏過去前眼睛以片漆黑。你不會撒謊,從你說話的語氣我就知道我怎麼樣了。”

江昊知道血封印的詛咒終究是又加深了,緊緊抱着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汝瑤微笑說道:“生死有命,有你抱着我,就算馬上死了也沒關係了。”

楚月兒也抱着阿蠻,一字一句地說:“誰都不能死,跟我上虛雲閣,我要知道誰傷了阿蠻,也會求我娘治好你的眼睛。”

汝瑤吃驚地說道:“阿蠻她怎麼了?”

阿蠻始終一句話也不說,楚月兒垂淚說:“阿蠻,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不要害怕,無論誰傷害了你,我都要娘替你報仇。”

阿蠻望了望五口棺木依舊沉默,江昊驀地想起和司徒傾城出府時候碰到的那個老者,回來時候已然蹤影不在。他當時有強烈的預感,自己一定會後悔離開。

他現在就後悔了。

江昊抱着汝瑤,輕輕吁了口真氣,五口棺木的棺蓋自動跳轉,無聲無息翻落地上,五口棺材裡面的人沒有變化,都還在沉睡。

楚月兒白玉般晶瑩的臉上掛滿淚珠說:“娘要我下來找玉兔,想不到玉兔沒有找到,還把阿蠻傷成這個樣子。我現在就要趕回去,讓娘給阿蠻救治,娘法力無窮,我不要阿蠻帶着這些條傷疤。”

她垂下頭又接着說道:“你也跟我去虛雲閣好麼,給你的……小妹子醫好眼睛,順便也讓我娘見見你。”

她的順便其實才是主要的,但現在江昊已經無心拿這個調笑了,他只盼到虛雲閣這個神秘的地方,哪怕有一線生機也要挽救汝瑤。他打起精神,朝楚月兒含笑點點頭。

小石頭對事情的原委瞭解得比誰都清楚,對人情世故又不懂,他最向着汝瑤,忍不住嘀咕說:“老大你又跟人家飛媚眼,欺負汝瑤姐姐看不到。”說得江昊臉色發白,楚月兒滿臉羞紅。

楚月兒畢竟心繫阿蠻傷勢和江昊,作出決定說道:“我們立刻動身就是,不過恐怕還得借重司徒傾城,還有就是……我娘說過了讓我帶他上虛雲閣……我不好違命。”

楚戀衣讓司徒傾城上虛雲閣,暗含有給女兒選婿的用意,因爲事情遠沒到定論的地步,也就只是囑咐,沒有明說。但女孩家天性對此敏感,楚月兒早猜得到,她現在鍾情江昊,對此事就極不情願,礙於母命難違,完成了再說。反正司徒傾城的人品修爲能力智商都比江昊差太多,楚戀衣也沒理由選中他。

司徒傾城聽說楚月兒肯帶他共去,高興得五官幾乎笑挪位,好比五千米長跑,江昊雖然遙遙領先,但離終點畢竟還遠,他司徒傾城也有奮起直追的機會。

司徒傾城看到房裡多出了五口棺材,阿蠻一個小美女現在容貌盡毀,汝瑤這另外一個小美女雙目又盲了,深感世事無常,但比起城裡冒出成千上萬的妖怪來,他覺得這些事倒不算什麼了,乾脆就沒追問。倒是暗自慶幸自己挑美女還是有眼光,挑中的不但有身份地位,也沒被毀容沒盲了眼睛。

他囑咐家人預備了大量車馬,回來看時五口棺材和那個大個的石頭香爐都不見,又直了眼。當然是江昊爲了行路方便,把棺材和小石頭又藏進浮海玉升去了。江昊也不跟他解釋,只是選了兩輛馬車,大家一同上路。

出夢州城天色剛剛大亮,司徒傾城不情不願地駕着一輛馬車,江昊駕一輛,走了沒有百十步,江昊忽然停住馬車。汝瑤在江昊的車上,聽到動靜問:“大哥,爲什麼不走了?”

楚月兒和阿蠻在司徒傾城的車裡,聞聲也說道:“出了什麼事情?”

江昊笑笑不回答,楚月兒挑開車廂側面的簾幕看去,後面官道上隊伍排成長串跟隨他們,除了騎兵甲士外,僕役丫鬟也有一大堆,手裡都捧着器具食盒,衣襪鞋帽,各種雜物應有盡有,排場比得上王侯出巡,準備物件的瑣碎又像大戶小姐出嫁。不用問也知道這些人都是司徒傾城的家人衛兵。

楚月兒面沉如水,江昊從來沒看過她這麼嚴厲過。司徒傾城被他看得心寒,吶吶說道:“此去虛雲閣路途遙遠,路上沒有人照顧怎能行?”

楚月兒說道:“你知道不知道虛雲閣是什麼地方?虛雲閣若是誰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的,還要我親自帶你前往麼?”

司徒傾城說道:“我只是叫這些人路上照顧我們飲食起居而已,不會要他們最後跟上虛雲閣的。”

楚月兒眼神含霜說:“司徒公子,我不想多說,一句話,要麼你跟我們走,要麼你留下來讓他們陪你慢慢遊山玩水。”

司徒傾城終於戀戀不捨跟大隊人馬分家,馬車在楚月兒指點下,起初是走官道,慢慢拐上荒涼小路,再後來前面只有叢林和荊棘,乾脆沒有了路。

楚月兒囑咐丟棄馬車,江昊把小石頭放出來,讓汝瑤和阿蠻乘上去,自己和楚月兒步行,司徒傾城苦着臉跟隨。楚月兒知道他的確不會法術,就算不是爲了可憐他,也得讓他跟上大家趕路,只好送了雙虛雲閣的木屐給他。

這一來衆人腳程都快,沿着南荒的蒼翠青山蜿蜒行路,走到高處山風撲面,白雲悠悠從腳下飄過,蒼山連綿沉默得像個巨人,常人根本無法攀登到這樣的高度。此處雖然還不如來幻角天的時候登過的山高峻,但是視野更開闊。江昊喟然長嘆說:“難怪人說站在蒼山頂上可以俯瞰大地,豪氣無限。”

楚月兒說道:“你還沒見過更高處呢。”

司徒傾城捂着嘴說:“什麼豪氣,我就覺得晦氣。”看樣子他是恐高症加高山反應,煩悶欲吐。正說着晦氣又找上他,半空中飛下一隻繡花鞋,正中他頂門,砸得他頭破血流。

這鞋從極高處落下,本身雖然很輕,帶了重力加速度下來,就跟枚鐵球差不多了,沒把他砸死算運氣。司徒傾城額頭青腫,罵道:“哪個天殺的要謀害本公子。”

楚月兒拾起鞋子,泯嘴笑道:“肯定又是阿影這小丫頭,總是不小心把東西丟下來,萬一真砸傷人怎麼辦?”

她這話是對阿蠻說的,可是阿蠻眼神茫然,自從被傷害之後,她再也未曾對任何人說過任何一句話。

楚月兒心裡一痛,說道:“阿蠻別灰心,很快就到,娘一定會讓你容顏如初。”

再往前行只見雲海茫茫,他們走在絕高的山脊上,樹木雜草荊棘叢生,根本看不出有人煙。只有江昊這樣目光犀利的人才能看出來,雜草上依稀有木屐痕跡,和阿蠻,楚月兒所着木屐一致。

木屐的痕跡到了盡頭,面對的是萬丈絕壁,金色的陽光穿透雲霧射下,變幻莫測,瑰麗無倫。楚月兒笑道:“現在我們到天上走一遭。”

江昊想起來了剛到南荒時候從空中落在田地的花瓶,想起了剛纔莫名其妙飛下來的繡花鞋,說道:“通往虛雲閣的入門就是這裡了?”

楚月兒大有深意說:“有時候是這裡。”

江昊一片茫然,楚月兒小聲附耳說道:“如果虛雲閣的入口一直在某處,難免早就被顧狂人一缺之流窺破,虛雲閣的入門是在這裡,也可以是在人世間任何地方,你明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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